《渐行渐远渐无书》于玉

10、嘉奖

　　……
　　开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中朝臣一片赞叹，被中央的舞女吸去了目光。
　　不同于夏祁民风清幽雅淡，殿中起舞的女子，衣着打扮皆大胆豪放，舞姿妖娆妩媚，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大气豪健，在夏祁实属难见。
　　“不知众爱卿中可有人知晓，这舞来自哪里？”她笑着出声，盯着其下的人。
　　“……”楚昱看着神情淡然的女子，目光深邃，却也带了警惕心。
　　他大致也猜到了，南羌民风民俗与夏祁及其不同，男子剽悍强健，女子柔媚多情。
　　只是为何大费周折，在花朝节这天上演了一出异族节目。他所认识的林锦，从不会没事找事，无病呻吟。
　　殿中上至皇家，无一人应答，交头接耳之势倒是明显。
　　更有人，热切地望着楚琰的方向，期盼他能提点一二。
　　“……”王禹笑着摇了摇头，举杯喝酒。
　　“臣斗胆，请太后娘娘亲自揭晓答案！”
　　林锦无声笑笑，一错不错的盯着陆远。
　　“南羌民风开放，与我夏祁修好三年，竟丝毫不知其歌舞妙哉，不输夏祁。借着今日国宴，哀家便劳累安王，排了这么一支舞。”
　　“原来来自南羌，朕倒是开了眼界。”楚昱不动声色，只轻轻一笑。“只听闻南羌民风剽悍，却也不知舞曲竟这般惊艳，雅俗共赏。”
　　“皇上倒是没说错，南羌与我夏祁缔结盟约至今，都还未正式派遣使团觐见。”林锦神色凝重，“不如皇上想想，何时下旨让礼部拟一封国书，请南羌派遣使团赴京都，共商两国友好之事宜。”
　　“......”楚昱多多少少懂了林锦话外的意思。
　　南羌本是生性残忍，又加之骁勇好战，当年议和便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契约签订已有三年之久，两国往来虽日益密切，却也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
　　南羌对夏祁是否存有二心，他们都无从考究，毕竟朝贡之事南羌年年未缺。只是国内对南羌的确心存芥蒂，三年血战，虽载胜而归，却大伤民生情义。
　　陆远紧了紧酒杯，抬眼，便看见太后一脸沉重。
　　“臣以为两国虽为盟友，相交甚浅，如若盲目出手，怕是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还望陛下与太后从长计议!”
　　“陆大人深居翰林书苑，不在其位，恐对外交之治不甚理解。”王禹理了理衣襟，似笑非笑，反驳了陆远。“到时等到了陆大人所说的时机，黄花菜都凉了。”
　　“......”陆远脸色一阵白一阵黑，“是臣鲁莽了。”
　　陆婉怡眸子暗沉，青葱玉手紧紧地捏着华服衣角，隐了隐眼底的怨恨。
　　这王禹，说到底还是和林锦一头的。而她，输谁也不会甘心败在林锦手下。
　　“依王相之见，这国书该何时起草最为不晚”楚昱嘴角抿成一道弧线，勾起丝丝笑意，意味深明。
　　“宜早不宜迟，花朝节一过，赶在边陲换防之时。”
　　到时年关逼近，兵线最为薄弱，若是防备不及，让南羌钻了空子，那夏祁就会陷入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之境。
　　但如果此时两国共修盟好之约的国书到达南羌朝廷，主和派便拿到了命牌，到时势必事半功倍。
　　“......”陆远作揖行礼，声色颇为动容，“王丞相谋略过人，实乃我朝之幸。是臣愚钝，不知礼数，若有僭越之处还望大人谅解。”
　　果然，陆远话音刚落，阶下之臣便是交头接耳，一阵唏嘘之声。
　　王禹冷笑，轻蔑一撇，端酒入怀，不作言语。
　　为人臣，朝夕难测，命数皆由当权者一人掌握。在夏祁，林锦便是这趋人万里的巅峰，而王禹，是她麾下第一人。
　　大概，恃宠而骄，酷傲横霸，奸佞误君，就是朝堂对王禹一致的看法。
　　“......”林锦眸色微暗，掩尽冷意。
　　随着起身拉扯，锦衣华袍垂落，涟起一阵清风。林锦挥了挥手，示意婢女奉酒。
　　“既都是为夏祁江山社稷，哪有僭越之说。陆大人，这杯酒，哀家敬你。”
　　夜寒风重，华灯错影，殿中潋滟起一层轻薄的冷气，晃了目光。
　　楚昱抿了抿唇角，看清了林锦眼底的讥讽，她终究还是护着王禹。
　　“......微臣，”陆远不着痕迹地抬眼，行礼的手渐渐收紧。“谢太后抬爱。”
　　陆远身为先帝老臣，仕途官场又见了不知多少，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输任何一位人臣。但他自知，林锦的想法，他参不透一二。
　　“夏凉洲贪腐一案陆大人次子陆宏毅尽忠之心天地可鉴，在此哀家杯酒表意，敬你陆家为夏祁江山所树功勋。”
　　林锦给你评价褒贬可见，陆家虽在当朝人丁稀薄，建树微难，但追溯陆家三代祖辈，人才辈出，文官武将更是独领风骚，成为夏祁开国乃至稳固的一笔浓墨。
　　不管太后是为王禹开脱，寻一个台阶，还是为陆家昔日辉煌致敬。不难猜，陆家依然稳坐京都贵族之首，除却皇亲国戚，他一家独大，这是陆家忠烈三代血泪换来的殊荣，即使林锦只手遮天，也不敢弃之不顾。
　　“臣叩谢太后!”
　　陆远家眷四人，手持琉璃酒杯，叩谢行礼。只是，这心境却是各不相同。
　　林锦轻笑，理了理衣摆，坐下了。
　　半个时辰，殿中依旧歌舞升平，气息微醺。朝廷百官不分文武，皆是推脱礼让不再，尽情享乐。
　　“太后，”
　　杜娘走上前，吐息尚未平缓，便细声递给林锦一杯漆黑的茶水。
　　或许是染了寒气，杜娘的出现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楚昱微微侧眼，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刺鼻的酸苦呛入胸腔，林锦微微皱眉，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一饮而尽。
　　过后，她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示意杜娘下去。
　　楚昱眉头微皱，忽而觉得殿中多了些凉意。
　　他挥手唤来海公公，沉声吩咐。“近日天寒逼人，叫人再添些银丝炭吧。”
　　殿中格局开朗，也只是一会儿，便散了空气中淡淡的酸气。
　　只是楚昱从小小心翼翼，警惕敏感惯了。
　　透骨草，味辛辣，微毒，其子，根，梗，暖筋透骨，散寒止痛。
　　川穹，辛甘微苦，疏血分寒。
　　“陛下，老奴去取披风。”海公公吩咐完一旁的小厮，回头瞧着楚昱的脸色。
　　楚昱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则沉默不语，看着殿中乏味的歌舞。
　　殿中渐渐升起暖意，虽稍显烦闷，林锦却安了几分心。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青白的指节散了冰寒。
　　林锦不可微见的扯了扯嘴角，这次这药倒是不错。
　　......
　　亥时一刻，宫人的锣响稀稀拉拉的入耳，和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略显苍凉残破，催人惆怅。
　　宴席已散，宫宇万千灯盏幻灭，渐次隐入了黑暗。
　　御书房内只点了对龙烛，昏昏晃晃的光线有些模糊。
　　和前朝的皇帝一样，熬夜批阅奏折是常事，虽然楚昱不掌权，而且林锦已经做了大部分的事，他只需走个过场，下旨授意。以往，他会一本一本细细奏改，夏祁毕竟还是冠以楚姓。
　　但几年的习惯却独独除却今夜。
　　其实，后来回想，很快便反应过来。
　　德懿殿中，林锦喝的那碗药，方子是坎离砂。
　　“当归，川穹，防风，透骨草......”
　　楚昱低垂眸眼，喃喃咀嚼着坎离砂里的药材。
　　灯花跳起摇曳着寒风，晃了神思。林锦这个女人，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坎离砂，活血止痛，祛风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