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归熟》尔后如有年

2、挺有意思

　　对于既没有运动项目也没有朋友的岑谙来说，运动会实在太无聊，唯一的好处是不用上课，最大的坏处是想睡觉没有桌子给趴，只能坐在椅子上焦躁。所有人都被迫跑去操场听校长，老师代表，学生代表，高一军训教官等等代表致词，留下岑谙和几个同样有身体状况的人，稀稀落落地散在堆满书包和衣服的看台。
　　操场看台像巨人的台阶，由水泥和碎石边角料粗糙削平而成，随着寒来暑往肆意变幻温度。精致讲究的人自带小板凳，而随时走人潇洒如岑谙，则大喇喇地坐下抖腿。这会儿岑谙为了早退，正低头编运动会新闻稿，几乎用尽平生累积的词汇，一边写一边算自己大概还要编多少字。
　　今天是运动会的第一天，仿佛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阳光肆意地挥洒在校园的香樟树上……香樟，香樟……额……？
　　岑谙对着稿子发愁，盯着第一行小学生日记式的开头，舍不得再作涂改，想着如何遣词造句，或许再加一段景色描写，然后套入“运动健儿”“离弦的箭”“脱缰的野马”“胜不骄败不馁”等常用语句。
　　纸上突然出现一道阴影，岑谙从挣扎中回过神，而安如山已经坐到了旁边。
　　岑谙看了他一眼，把稿纸对折，余出空白部分接着往下写。
　　……迎面走来的是高二零班的同学，他们作为打头阵入场，都穿着白色衬衫外加黑色小短裙……哦，女生穿着白衬衫和黑色小短裙，男生则身着白衬衫黑西裤，他们代表着我们学校高分的希望，挥舞着手中的大旗向前踏步……
　　安如山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坐在旁边，看岑谙写稿子，越凑越近，大面积的阴影扑在他的身上。
　　岑谙：“……”
　　岑谙心中腹诽这厮是来干嘛的啊？这么囧的东西他自己都不忍心写了，安如山竟然还看得下去。
　　“你语文不错。”安如山认真道。
　　你对语文好的定义简直成谜啊。
　　“你叫岑音吗，你也住明居？我之前没见过你。”
　　“那个念an，第一声。”
　　“哦。”安如山自讨没趣，“我语文不太好，念字念一半。平时考试也总是提笔忘字。”
　　岑谙点头表示看出来了，把没写完的稿子丢到一边：“其实你不用送我回去的。”
　　安如山还以为他在客气，挥挥手：“不算送啊，我们顺路的不是吗？”
　　“……你怎么现在跑到看台上来？不是还有广播操比赛么？”
　　“吃坏了东西。广播操也用不着全班上，我就请假了。而且我个子大，肢体也不是很协调，破坏整体美感。”
　　岑谙“喔”了一声当做回应，不打算再理他，稿子也写不下去了，干脆从包里找了本书出来看。安如山也不说话了，安静地看整操场的人做广播体操。音乐已经播到了跳跃运动，参差不齐的人群先后往上跳，像涌动的潮水，密集的人头攒动，看得人心里发麻。
　　一阵秋风扫来，梧桐树绯灰的叶子在地上打圈儿，卷着尘土向砖红的跑道尽头奔去。
　　嘈杂的人群陆续回到看台，岑谙手里拿着保温杯，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一个人安静地喝水吃今天份的钙片维生素片。他很不合群，也不愿意合群。

　　安如山盯着他手里的保温杯，眉毛纠结，半晌才开口：“借我点热水？”
　　岑谙把杯子递给他，想了想还是问道：“肚子疼吗？”
　　“有点饿，我昨天肠胃炎，今天一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喝点水垫垫。”
　　“刚喝完最后一口，我再去食堂打点热水？不是很远，我叫——”岑谙本来想说我叫人帮你打，想了想又改口，“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
　　“你现在可以吃别的东西吗？还拉肚子么？”
　　安如山点点头，又摇摇头，末了锲而不舍地问：“我跟你一起吧？”
　　岑谙看了安如山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低头从包里翻出一条达能饼干，远远地抛过去，再拿着保温杯起身：“先垫肚子，别吃太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如山一边拆包装，一边看着他走远，表情有些茫然，像是受宠若惊。
　　等岑谙从食堂回来的时候，嘴里多了根棒棒糖，安如山背对着他，在玩自己的耳朵。岑谙看着他把耳朵折起来又放开，玩得不亦乐乎，吊儿郎当地斜叼着糖棍子观赏了一会儿，才用保温杯戳戳安如山的肩膀。
　　“哦，谢谢。”安如山把装饼干的盒子递过来，脸色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没话找话：“吃的什么糖？”
　　岑谙“啵”的一声拔出棒棒糖给安如山看，再摇摇头示意不需要饼干，随意拍了拍水泥灰，坐在一旁发起了呆。
　　又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安如山问：“那个，你也骑车回去吗？”
　　“我没有自行车，坐十一路公交回去。”
　　“坐公交啊？”安如山显然没有听懂岑谙的冷笑话，还认真想了想：“去明居有十一路公交吗？我记得一般都是一零几路。”
　　岑谙又不得不给他解释，左手右手各比出一根食指，竖给安如山看：“十一路公交，你看这两个一，就是我的两条腿，我走路回家。”
　　“哦哦，还蛮形象的嘛。那我有自行车，可以带你回去。”
　　岑谙想象安如山吃力地蹬着自行车，自己面无表情地扒住后座，两条腿在地上拖着前进的样子，又或者自己侧坐一边，腿摆成少女状，不禁嘴角抽了抽：“谢谢，不了，腿会磨短的。”
　　“什么磨短？”安如山哭笑不得，“你可以站在后面啊，以前没人带你这么玩过？”
　　啊，是站着啊。岑谙一边抖腿一边想，那我脚一滑会不会连人带车还有你一起侧翻？
　　安如山无法从他的面部表情解读出任何信息，一时又找不到别的话题，只和他并排坐着一起抖腿，两人频率基本保持一致。
　　初秋的太阳还是暖的，风吹得漫不经心，少有的几声蝉鸣声歇斯底里，今天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岑谙抻直膝盖，另一双长腿与他同步动作，他立马收了回来，旁边的人紧随其后，像是难以从言语上进行骚扰，索性从肢体动作突破。仔细一看，两双运动鞋还是同款，两大两小。
　　“……如果我就在这儿做一套广播体操，你是不是也跟着我来？”
　　安如山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开腔，他停顿几秒，欣然道：“行啊。咱俩主场，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岑谙笑了起来，突然觉得运动会其实也没有那么无聊。
　　过了一会儿，他真诚道：“我不太习惯坐人自行车后背，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那我的车有前面一条单杠，但我估计你坐不下。”
　　“谢谢，不用了。我觉得自己走回去强身健体，锻炼腿部肌肉。”
　　“没事啊，那我就扶着车跟你一起走回去。”
　　“……”
　　“？”
　　“我觉得，”这回轮到岑谙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服从党的命令，要把任务进行到底。”
　　“是吧，艰苦卓绝，严刑拷打，也一定完成任务。”安如山说着，还手臂一挥敬了个少先队礼。

　　岑谙发现，安如山是个集严肃和不正经于一身的好同志，大概情商过剩，对待自己这么讨嫌，故意要把天聊死的人照样八风不动，人如其名安稳如山。而跟他聊天自己的思考成本也低，相当轻松，实在没必要一再拒绝，干脆助小同志完成革/命任务吧。

　　“那行吧。一起走回去。”
　　“你什么时候走？我一会儿可能不在看台上，来主席台找我？”主席台是个搭得半高，侧边附带楼梯的小楼，台顶常设桌椅供校领导参加仪式时就座，登顶俯瞰，整个操场一览无余。楼里则是阴暗凉爽的广播站，学生会在运动会期间基本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定时点人头，又要在运动项目进行时拉开防线，以免闲杂人等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影响比赛。难得闲暇时，大家就躲进主席台下面的广播室聊天乘凉。

　　想到要穿过操场，挤到人堆后面去，岑谙有点头皮发麻：“我随便，你忙完还回看台来吗？”
　　安如山盯着他看了会儿，爽朗道：“我来找你也行，到明天我就是个闲人了，不过今天的活还得干完，你在这也没事儿做，跟我一起去广播站呗？那里凉快。”
　　岑谙摆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表示自己可以等到他回来。
　　“那我忙完可能到下午了。”
　　“没事，我有书可以看。”
　　“那成吧。”这会儿正好有学生会的跑来找人，安如山也不再坚持，挥一挥手，就离开了看台。
　　岑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以为那人又会像背后长眼睛似的回头，可是安如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