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归熟》尔后如有年

1、当三高遇上三低

　　岑谙这个人，特别没意思。性格没意思，说话没意思，人生也没意思。他整个人都恹恹的，既没有受广大女孩子欢迎的爽朗性格，也没有能混得开的男人缘。与他忠实相伴的，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一副总出问题的病躯。

　　客观来说，岑谙其实长得不差，在这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文科班是个不可多得的优质资源。可惜这个资源从进班起就把自己压缩再加密，凡事尽量回答“嗯，哦，好”，别人开玩笑的时候，一脸呆滞，总能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场面弄得更尴尬。久而久之，大家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而岑谙就好比资源文件，虽然偶尔会有人来试探资源的解压码，但终归还是会和资源隔着一段距离。大概一个人即使某方面优秀，而性格却不尽人意，在集体中仍然不会太合群吧。

　　这样一个没意思的人，属于典型的三低人群：低声调，低存在，低情商。不会犯大错，小错很少有，除了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没有特别惹人不快的地方。

　　于是岑谙乏味地度过人生前十六个年头，小病不断，常驻医院，三天一小查，五天一大检，神态习惯性地呈现出疲惫和消极，是个进化不完全的负能量体。他无法期待什么，也没想期待什么。
　　现在他坐在观众席边上，摊在一团旧校服里，被班主任强行按下观看学校秋季运动会开幕式。他坐得离人群远远的，靠近出口，方便随时逃跑。

　　“你不舒服一定要过来给我请假，知道吗？”班主任是个女的，四十多岁，对学生说话口气像妈一样。
　　“哦。”
　　“药带了吗？水不够叫同学帮你买一瓶。”
　　“嗯。”岑谙点头，目光飘向不远处带着臂章例行巡视的学生会干部们。
　　“你可以提前走，但先跟我打招呼，我给你爸打电话。”
　　“不用，他忙。”岑谙随意应答着，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懒洋洋地四处乱瞟，有个学生会干部正在挨个数每班的人头，已经快要走到他们班了。坐在过道上的同学挪动塑料板凳给他让出一条路，刺耳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喔，好高，有一米八了吧。

　　班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就像操场上的广播，声大却丝毫无法引起人注意，成为一段闹哄哄的背景音：“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你家住哪？”
　　岑谙心道不要了吧，支支吾吾半天还是老实回答：“明居。”
　　班主任严肃点头，随即冲着人群拔高了音调：“我们班有人住明居的吗？来个人送岑谙回家！”
　　岑谙：“……”
　　这一吼成功吸引了大批人的注意，人群的嘈杂声骤停，分零食的同学停了，一边用手机百度运动会稿子一边扯淡的同学停了，靠近这边检查的学生会干部也停了，所有人保持一致的眼神看过来，几乎要把两人盯穿。岑谙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立马想到网上疯传过的一张照片，来由是某位摄影师举着摄像机抓拍赶路的羊群，突然所有的羊同时回眸看向镜头，照片上千百双迷茫的眼睛盯着一处，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有没有人住明居啊？！跟岑谙一起回去！”
　　所有人：……
　　班主任疯狂的声音如一道晴天霹雳，被这道雷点名的岑谙还无避无可避，他把包抓在怀里挡着，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谁的视线，身体微微前倾，预备随时起身，直接走人。

　　不少人默契又迅速地低下头，继续自己刚才的事，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毫无兴趣，有少数女生蠢蠢欲动，但最终都没有发声。
　　岑谙觉得如果有人跟他走一路，自己一定会尴尬致死。但现在这样无人回应也很尴尬，直接暴露他人缘不好的事实，但叫班主任收回成命大概是不可能了，他逃跑不是待着也不是，只能也低着头，面无表情龟缩在一边。几声嗤笑和议论恶意地传进耳中，岑谙掏了掏耳朵，无奈地一撇嘴。

　　班主任显然也听见了，或许为了缓和气氛，也或许为了给岑谙挽回点面子，但她选择了自认有趣又不失威严的一种处理方式：“议论什么？不要对同学本人有什么偏见，你们想想，跟帅哥一起回去应该高兴啊，大家踊跃一点。”
　　这下议论声的确停了，却传来更为夸张的爆笑声。老师永远都有之前一百种方法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而本人却毫无自觉。

　　岑谙头撇向一边，随意观望风景，想把脸上有些灼人的热度冷却下来。操场铁丝网将无人的教学楼，远处的蓝天白云切割成菱形，而出口近在咫尺，却不能轻易跨过。
　　他觉得这儿像个集中营，外头的花花草草还有太阳多明媚啊。

　　“老师，住明居对吗？我顺路。”
　　刹那间，众人的视线又集中了起来，岑谙生无可恋地回头，看见那个人高马大的学生会干部。
　　学生会干部正找人借餐巾纸，语气漫不经心，唇角带笑。他一手擦了擦脸上的汗，一边向人道谢，一边慢腾腾地走过来，重复道：“我可以和他一起。”
　　班主任盯着他半天，显然不太记得这人是谁。
　　“我叫安如山，您班对面理科班的。”那人说话时微微低头，遮住了部分的太阳光。

　　岑谙点点头，心想果然如山，长得真结实，还挺黑，像个体育生。
　　总算有人愿意顺驴下坡，班主任长出一口气，欣慰地看着这位小伙子：“这样，你送他回家，可以提前回去。你班主任是谁？我帮你说下？”
　　“不用不用，谢谢老师。”安如山笑了几声，一个眼神也没给岑谙，从观众席旁边的出口走向操场。岑谙看着他先去水池洗了把脸，又跑到主席台下跟执勤老师说了些什么，头发刺拉拉的，像顶着一头刺猬。
　　仿佛感受到注视，安如山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正撞上岑谙探究的视线，便冲他随意笑了笑。这人五官没什么特别，嘴唇薄眉骨高，人也不是帅得惨绝人寰的那一型，但整体组合起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痞痞的，尤其是笑的时候。

　　岑谙飞速把头偏到一边，向来有问题的脖子嘎啦一声脆响，一阵疼痛过电一般挤到了他满是问号的脑子里。他捏着后颈肉揉来揉去，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尴尬的未来，同时心中万分疑惑。

　　这人老傻笑做什么，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