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仲孟+熊彭短文合集》植物君

27、转乾坤（二）

　　仲堃仪口中的偏殿不似诗人口中那般宏伟堂皇、金碧辉煌，天枢王宫以实用为主，从王寝的正殿走到偏殿不过百来步。天枢王上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在内侍的伺候下沐浴洗漱完，便坐在桌案前撑着下巴发呆，一本先贤著作被翻开扣在桌案右侧，主人却没有继续阅读的意思。
　　是哪个不懂事的把窗子打开了？明知道本王和那孩子刚闹了点儿小别扭，现在用偏殿的灯光来搅扰本王读书的兴致很有意思？
　　仲堃仪盯着那远处的光看了少顷，起身想将窗子合上，忽而目睹了浅灰色的影子自那光源处姗然经过，头冠已经卸下，长发服贴地从一边垂下，被那人握在手中，看样子是刚沐浴完正准备擦干头发。仲堃仪向窗户行进的脚步一顿，理一理身上松散的衣服，转而向殿外走去。
　　走到偏殿门前，正撞见内侍抬了浴桶出来，看到王上赶忙放下木桶行礼，被仲堃仪挥挥衣袖赶走了。孟章沐浴向来不要人伺候，只在一切完毕后才命人收拾屋子。这样也好，仲堃仪无法想象小孩儿□□着擦拭身体时还有其他人在屋内看着，除非他自己去做了这个“其他人”。

　　推门进屋的时候，孟章正背对着他，以为是内侍来取自己换下的衣服，便道：“下去吧，衣服我明日会自行带回......”转头对上仲堃仪理直气壮的脸，孟章没有过多惊讶，自然地俯身行了礼，行至一半想到自己衣服穿得松垮，还腾出一只手抓紧了衣领。
　　这个动作使天枢王莫名地有些郁闷，并萌生了以行礼姿势不标准为由命对方重新行的想法。出现这种想法的缘由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因为他真的暗藏了一些疯狂的想法？还是仅仅觉得孟章这样做是与他生分了？不过不清楚也没关系，反正他不会真让对方重新行礼，万一小孩儿一个不高兴又跪下了，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章在仲堃仪的注视下将衣服整理端正，仲堃仪没有说话，牵着他上臂处的衣袖将他引至妆台前坐下，顺手拿过布巾给他擦拭头发。王上寝宫的偏殿多是为后宫妃子准备的，虽然当朝的这位对美人并无兴趣，偏殿已经成了与他讨论国事到深夜的臣子临时居住的地方，但屋子里依照祖制仍布置了精巧雅致的妆台与雕花木床。
　　真的是对美人毫无兴趣吗？现在轻轻挑起柔顺的发丝放在指尖把玩的人，分明就当不起臣民对他刚正不阿、坐怀不乱的评价。

　　孟章在身后之人轻柔的动作下舒服地眯起眼睛，内心检讨了自己下午多次抗旨的行为，铜镜中看不到仲堃仪的脸，但对方手上的力度告诉孟章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王上....微臣下午行事欠妥，请王上不要放在心上。”
　　仲堃仪擦拭完发梢，放开手中青丝，让其顺着单薄的后背垂下，无奈道：“你独身进宫效忠于本王，在朝堂上被苏翰多番欺压，如今又差点被苏翰的侄儿占了便宜，那老匹夫还要借着这件事找你麻烦。”脑后的大手伸到前面，轻轻点了点孟章的下巴：“已经这么惹人怜了，我还能再怎么怪你？”
　　仲堃仪说这段话之前孟章还不觉得，现在这么一说，听起来确实怪可怜的。而且他还落了一条：需要防范当朝王上隔三差五吃自己豆腐。
　　“所以，等你及冠以后，我找个能压得过苏翰的职位给你当，怎么样？”
　　？？
　　孟章有些疑惑，且不说升迁需要合适的理由，不能任由王上一个人做主，那苏翰可是天枢的尚卿，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非要从王宫里挑出一个能压制苏翰的位置，那只能是........

　　镜子里的自己睁大了双眼，配上披散的头发颇有些吓人。孟章无法确定仲堃仪的言外之意，故而整个人僵硬着不敢回头，更不敢回答。那人提到了年龄，怎么想都只有一种解释，可万一还有什么他没想到的，贸然回答岂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两人一坐一站，孟章不敢看仲堃仪，仲堃仪却能从侧面看到孟章的小半张脸。颤动的羽睫告诉他小孩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够了，对待聪明的孩子只需种下一颗种子，偶尔浇上点儿水，任其生长发芽即可。
　　天枢王将双手搭上孟章的肩膀，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僵硬，笑着安慰他：“别这么紧张，给你一年的时间考虑，最迟一年以后给本王答复。”怎么样，本王对你仁慈吧。
　　“为什么不是四年？”孟章这回敢回头看他了，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疑虑。
　　仲堃仪占着高位，不假思索回答道：“太长了本王等不了，再说了，在那之前还有好多事必须要处理……”
　　不能再说下去了。仲堃仪撤下双手向后退开半步：“天色已晚，你睡下吧，明早本王亲自来叫你，这回可看好了不许再打本王。”上回不就是捏了两下脸么，就要赏本王巴掌，明天本王一边一只手往外扯，你再敢打看本王怎么罚你！
　　孟章恭顺地起身道一句“是”，便看着他不动了，说好听些是想送他出门，其实就是在赶人。仲堃仪小声嘀咕着“真不知道咱俩谁才是王上”，在小孩儿的目送下回了正殿。

　　用小孩儿的脸作为晨间娱乐的想法并没有实现，仲堃仪在第二天一早得知了苏瀚与朝中多位大臣联名上奏的消息，心里想着苏瀚还真是动不动就要找点茬儿，匆忙差了人去将孟章叫醒，转念一想又觉得孟章不在更好些，便将命令改为不要打扰他，自己快步走向朝堂。
　　仲堃仪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应对，步伐威严中透着愠怒，跟随在他身后的侍从皆是小心翼翼地追赶，躬身的同时又要提着衣摆，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被王上看不顺眼拖出去杖责。
　　穿过一干臣子走到王座前，挺拔高挑的天枢王拿出了十足的气势，未等众臣行礼便先开口道：“我天枢的使团才刚刚回国，还未将一路上的情况与在天玑获得的情报一一告知本王，诸位若是现在要为苏卿的死而兴师问罪，过早了些吧。”一只手掌在话尾处拍上桌子，声音不大，但足以表现说话之人的情绪。
　　不料站在众臣之首的苏瀚还给他一个疑惑的表情，道：“王上何出此言？使团遇刺虽然着实令人痛惜，但事情已经发生，我等也无力回天，只能帮助您尽力安抚遇难之人的家属，除此以外别无他想。”
　　“哦？”仲堃仪微微皱起眉头，他可不相信苏瀚能在一夜间对自己侄儿的死释怀，这狡猾的老狐狸显然琢磨出了更好的办法：“那苏尚卿今日与众位爱卿联名上奏所为何事？”
　　苏瀚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等昨日无事闲聊，谈及王上及冠后也一直未曾册立嫔妃，后宫中竟无一人能为王上解忧，便连夜写了奏章，望王上为社稷稳固着想，早日选几名合适的官家之子填充后宫，也好为将来立后做个准备。”

　　仲堃仪没想到苏瀚会给他来这样一出，他托着腮将大殿内的朝臣挨个打量一番，嘴角带着危险的笑意。众臣除了苏瀚皆是垂首而站，看不到王上的眼睛，但锐利的目光打到自己身上时还是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苏瀚这一段话说得好啊。你等无事闲聊？这奏章本王刚刚翻开，上面可是有将近三十位大臣的名字，你这是侄儿刚刚亡故，便迫不及待地设了家宴不成？还为社稷稳固着想？让你招上一堆狐媚子进来，把本王终日缠在后宫，你权势之下的“社稷”倒的确是稳固了。再说“官家之子”这四个字，着实耐人寻味，说到底不就是想将那人在设立条件时就剔除在外么。
　　招是好招，等本王有了软玉在怀，便会对那孩子失去兴趣，到时候处理一个失宠的下臣还不容易，随便找个遭遇意外的理由将他悄悄杀了便可。
　　不过，若是本王偏要将与你有瓜葛的适龄子弟一一划去呢？到时候后宫的位子该找谁来坐才好？
　　仲堃仪低沉且缓慢地“嗯”了一声，语气怎么听怎么的意味深长：“苏尚卿为国效力已经万分辛劳，还念着本王的私事，真是有心了。本王确实早该分些心思到这方面来了，只是因着没有苏尚卿那般风流的气概，若是能从你身上学得一二，现在已然子嗣成群了吧。”
　　言下之意，你居然到现在才察觉本王对那孩子的想法，心这么宽，怪不得这些年来妻妾成群却不得一子，该不是那方面不行吧？
　　苏瀚面色铁青，这几句话说得够损，他想反驳也无从争辩，更不能在朝堂上与天枢王讨论那种话题，无精打采地站到下朝便匆匆回了府。

　　选妃的事情以天枢王一句“本王会认真考虑”作为结束。
　　仲堃仪拿着这份烫手的奏章回到寝殿，迎面看到孟章跪下向自己请罪：“微臣未能按时起床错过了早朝，请王上恕罪。”他看到跪着的人就想起捏脸的计划没能实施，心中颇为郁卒，将小孩儿叫起来上下打量，试图从别的方面弥补。
　　看着看着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仲堃仪把奏章翻到重点那页，直接塞进孟章怀里。眼见对方刚看两行就变了脸色，持续了一个早晨的烦躁终于烟消云散。
　　这个表情真令人舒坦，天枢王坏心眼儿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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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无关小剧场】

　　孟：“王上的意思，是要认微臣做义子？”
　　仲：“……不是。”
　　孟：“那难道是……义父？”
　　仲：“不对！你再想想，跟亲戚无关的！”
　　孟：“莫非，您要禅位于微臣？”
　　仲：“.…….”
　　孟：“仲爱卿？”
　　仲：“来人！传令下去，本王明日大婚，找几个武功好的看着你们王后，到时候直接套上喜服绑上手脚扔进轿子里！……咳，动作轻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