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神》凌云槿

6、第五章

　　卫鸣，字嘉宁，世人所知卫家最后一位家主。
　　十年前，慕卿带着沈孤星游历至锦城关外，适逢梅里竹那老顽童在家，梅里竹与慕卿是忘年交，慕卿拗不过老人家的热情相邀，便带着沈孤星在云梦山上住了一段时间。梅里竹医术极佳，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脾气不好，还为老不尊，爱欺负那些年轻的后生，是以江湖人多对他敬而远之，唯有慕卿，不但能得他另眼相待，还被他大加赞赏，沈孤星曾经很好奇，但并没有问出口，于是关于梅里竹与慕卿的往事至此依旧是一个谜。
　　云梦山风景秀丽，遍植翠竹，常有雾气缭绕，翠竹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煞是好看。慕卿总爱带着他跟着梅里竹进深山采药，教沈孤星识草辨药，梅里竹老先生就在一旁欣慰地笑。
　　一日进山走得远了些，慕卿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停住了脚步，沈孤星还未发现，刚要抬脚，就被身后的慕卿一把拉住。“怎么了？”梅里竹不明所以，沈孤星也好奇地看向她。慕卿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梅里竹看向前方，前方越往前，雾气越浓，几乎看不清前面有什么，梅里竹暗叫不好：“坏了，一个没注意，我们竟闯入了锦城地界。”慕卿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接过梅里竹递过来的水壶，用水浸湿，捂住了沈孤星的口鼻：“我闻到了妖气，这只怕不是寻常雾气，孤星，捂紧了。”
　　“妖气？”梅里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分辨空气之中夹杂的气息，“这是蜃妖的气息啊，可是，这里又不是沙漠地带，怎么会有蜃妖？”那时的沈孤星还小，却也听说过蜃妖的传说，传说蜃妖以吸食动物精魄为生，常有商旅在经过沙漠之时莫名失踪，据说就是因为落入了蜃妖的圈套，而成了蜃妖的口粮，沈孤星虽然从未见过蜃妖，却也多少知道蜃妖喜旱，常年生活在干旱缺水的荒原和沙漠之中，可是这里是常年烟雨朦胧的江南地带，如何会有蜃妖出现呢？“果然是因果循环，这是孤星的命，也是我的命，我们谁也逃不掉的……”沈孤星听到慕卿的轻叹，却听不懂她的话，想问个明白，却又被手帕阻挡了言语。“你……这蜃妖过于强大，他不过肉体凡胎，你又……单凭你们，如何与蜃妖抗衡？”梅里竹见慕卿抬脚向着浓雾深处走去，急忙拉住她。
　　“我会保护好孤星的，哪怕拼了我这条命。”慕卿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沈孤星那时候并不理解为什么慕卿哪怕拼上命也要保护他，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孤星，你跟紧梅老先生，一旦感到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梅老先生。”沈孤星看着弯腰叮嘱他的慕卿：“师父你……”慕卿的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微笑，仿佛生与死不过是件特别寻常的事：“我没有关系，如果我死了，梅老先生会代替我照顾你，你一定要乖，要听梅老先生的话，要健康地长大，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遇见什么人，请你一定要坚定初心，坚持善良，这世间的确有太多的阴谋，太多的黑暗，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你要相信，这世间还不算太坏，还有很多善良的人……请你，一定要记得……”慕卿的手轻轻抚过沈孤星的脸颊，语气温和轻柔，却说着残酷的诀别遗言。
　　即便那时的沈孤星还小，却也听出了慕卿言语之中的诀别之意，即便他明知道慕卿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危机重重，随时可能丧命，却没有阻止她的能力，他一直坚定地以为以慕卿的性格，她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世间唯一能改变她想法的人，便是他。
　　慕卿手执惊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步步接近危险，一步步靠近死亡，沈孤星和梅里竹跟在她身后百步之外，沈孤星几次想要冲上去，冲到她的身边，可是每一次都被梅里竹眼明手快地拦住，沈孤星几乎以为这个老头子长了不止一双眼睛。
　　沿着山路进入锦城，不远处的浓雾之中竟然传来打斗的声音，慕卿停下了脚步，梅里竹带着沈孤星走近她，慕卿回过头来，眉头紧锁，这是沈孤星第一次看见慕卿这样的表情，前面一定发生了棘手到慕卿都觉得麻烦的情况了。“前面有打斗的声音？这里还有人？”梅里竹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对……似乎还不止一个……咦？”慕卿使了个眼色，沈孤星的眼睛就被梅里竹遮住了，再睁开眼时，之前的浓雾竟然在一点点消散。最后，雾气消散，沈孤星看到了今生永远无法忘记的场景。
　　黑色长发凌乱，随风飘舞，一身翠绿色长裙几乎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个姑娘只身立在半空之中，翠绿色的珠子浮在她的胸前，在她下方，一身金黄色长衫的少年一脸惊讶地看向半空之中的姑娘，少年也是满身伤痕，那一看就不是寻常布料制成的衣衫有不少处的破损，衣衫的破损处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有些伤口还在向外渗着鲜血，少年的对面立着一只丑陋的怪物，那怪物被困在树木组成的阵法之中，四肢被树藤紧紧缠住，暂时动弹不得。半空中的姑娘低头看向下方的少年，姑娘的脸色苍白，沈孤星清楚地看见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眼眶中滴落，姑娘嘴唇翕动，她说：“对不起，骗了你，你别生气……”下一瞬，姑娘双手推出，飘在她胸前翠绿的珠子飞出，姑娘再次打开双臂，珠子落入阵法之中，突然之间珠子光芒大盛，姑娘咬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原本随意张开的双手握成了拳，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唇角缓缓流下：“走！”姑娘大喊一声，话音刚落，阵法之中的绿珠光芒达到极致，突然爆裂，慕卿回身抱住沈孤星，将沈孤星紧紧护在了怀中，即便如此，沈孤星还是感受到了前方传来的巨大冲击，几乎将他击昏。
　　当所有感觉重新回到他身上时，眼前的一切几乎成为一片废墟，作为阵法的那几棵树已经化为飞灰，困在其中的怪物毫无疑问也化作齑粉。绿衣姑娘似乎失去了所有气力，如断线的风筝缓缓飘落……“箐儿！”少年冲到下方，接住了姑娘的身子，“箐儿，我去找人，我去找人救你，我一定能救你，你不要……”少年擦拭着姑娘唇角流出的血，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其实……是树妖。一只树妖，爱上捉妖师，我知道，一定不会有好的结局，可是，我不后悔……你别哭，我没事……”少年紧紧搂住姑娘的身躯：“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你可千万不要食言，箐儿……”姑娘扯动嘴角，想笑却着实没力气了：“对不起，我可能……”
　　少年暴怒地打断她的话：“不许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以后，不许随便道歉！我不允许！你要活着，好好的，不然，不管你怎样道歉，我死也不会原谅你！我找人，找人救你，一定会救活你！”少年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慕卿一行，连忙抱起姑娘，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跪在了慕卿的跟前：“求你，告诉我这附近，可有医馆……”“寻常医馆，可救不了这姑娘。”慕卿伸出手握住那姑娘的手腕，仔细分辨后摇了摇头，满脸歉意：“对不起……”少年一把抓住了慕卿要收回的手：“求你，救救她，救救她……”慕卿歉意地推开他的手：“对不起，我也无能为力，她的灵丹已碎，神仙也救不回她了……”
　　“你不要为我伤心，毁灵丹是我自愿，能够帮到你，我死而无憾了，而且，我是妖啊，你是捉妖师，怎么可以为了我伤心？阿宁……遇见你，爱上你，我不后悔，真的……我很高兴……”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形越来越淡，她已经开始消散。
　　“不！不要！箐儿！啊——”
　　姑娘的身形化作星星点点消散空中，直到最后，少年的怀中只剩下了一株小小的树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