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神》凌云槿

7、第六章

　　后来，沈孤星从少年的口中知道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少年自称卫鸣，字嘉宁，来自河东卫家，沈孤星知道河东卫家世代为捉妖师，他出现在这儿并不奇怪，每个少年都有一个英雄梦，卫鸣来到这个充满危险的锦城就是想要除掉这个困扰了锦城多年的蜃妖，在进入锦城之前，卫鸣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姑娘。
　　卫鸣说，第一眼看见她时，他便没来由得觉得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认识了她，这熟悉感很荒谬，可他就是摆脱不了。那姑娘叫箐儿，卫鸣记得初次见到他时，她眼中的惊喜和微微泛起的泪光，他猜测她一定也感到了与他一样的熟悉感。
　　“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那时并不知道，原来这便是一见钟情，钟情到他几乎忽略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妖气，一直到她为了救他而显露真身，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为了救他可以舍去自己性命的人，竟然是族人口中见之必诛的妖……一直以来他所受到的教育告诉他，幻化成人的妖都是吃人的，都必须消灭，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在冲击着他的世界观，他一直以斩妖为使命，可他这条命却是他曾不齿的妖救下的，这是多么讽刺啊……
　　“我曾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妖都是十恶不赦的，可原来，并不是。她从未伤害过谁，却为了救我而丧了命……”卫鸣跪在地上抱着一株幼小的树苗说话的模样有些滑稽可笑，可沈孤星笑不出来，他再一次亲眼看见一条生命在他的面前丧生，他抬手抓住慕卿的衣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慕卿一定有办法能救活这个可怜的姑娘。慕卿低头看他，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梅里竹，梅里竹接受到她的目光，点点头，走上前来，从袖口中掏出一只小瓶子，打开木塞，他将淡绿色的液体倾倒在小树苗的枝叶上，小树苗的枝叶发出淡淡的光，而后又渐渐熄灭，恢复寻常模样。
　　“将她种在土壤肥沃的地方，她一定会回来，但也许需要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百年，这一次，轮到你来等待她了。”慕卿淡淡道，卫鸣惊喜于她会回来已经不在意慕卿最后一句话，可是沈孤星听到了。
　　卫鸣带着他的树苗离开了，捉妖世家卫家从此于江湖销声匿迹。
　　“我们也该走了。”慕卿看着卫鸣离开的背影，轻声道。“师父，卫鸣和箐儿，以前认识吗？”他抬头看向慕卿，慕卿也低头看他，半晌，就在他以为师父不会告诉他正想要叉开话题之时，慕卿却开口了。
　　“卫鸣或许记不得她，可箐儿却一直记得他，即便隔了上百年，她也依旧，记得他的模样……“
　　卫鸣前世也是一名捉妖师，名卫衡，世人皆知他是卫家的先祖，是他奠定了卫家捉妖的基础，世人对他评价极高，可没有人知道，身为捉妖师的他，竟然爱上了一只树妖，那树妖是他小时候亲手种下的一株水杉，陪着他走过了许多岁月，倾听了他太多的苦恼，终于在某一天化作人形，他为她取名箐儿，为了不让她的身份被族人知晓，他带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就在箐儿以为可以就这样陪着他直到白发，卫衡却出事了。
　　他带着箐儿来到姑苏，箐儿调皮不小心将姑苏湖中沉睡的蛟龙唤醒，为了救姑苏百姓，也为了救箐儿，卫衡最终与那蛟龙同归于尽，箐儿最终还是失去了他。
　　“那后来呢？”
　　“后来……他舍不得箐儿独自在凡间苦苦寻觅他的身影，再次踏入轮回，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可天意弄人，他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回到她的身边，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箐儿等了他百多年，这一次，轮到他来等她了。”
　　“这样的等待，真的值得吗？”
　　慕卿摸摸他的脑袋：“以后，你就会明白……为了喜欢的人，可以付出一切，箐儿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他也可以用一生的时光来等待她。”那个时候的沈孤星的确不明白那样深刻的感情，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才真正体会到。
　　“师父，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活得时间久了，自然天下发生过什么奇闻异事，便都知道了……”慕卿在笑，可沈孤星觉得，她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还有，师父说她活得时间久了，究竟，在意指什么呢？

　　“后来呢，后来呢？”余清谰见沈孤星停了下来，追问道。
　　“没有后来了，故事到此，便结束了。”沈孤星放下筷子，看向窗外。余清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了？箐儿回来了吗？”沈孤星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回来了，也许没有，但是……”
　　“嗯？”余清谰杯中酒饮了一半，听得沈孤星话锋一转，停了下来。“没什么，不重要了。”
　　“欸，别呀，你倒是说呀，话说到一半却停了真的很讨厌欸！”余清谰“啪”地放下酒杯，以示抗议。
　　沈孤星收回目光看向他，无奈地笑笑：“真的没什么，不过是师父曾告诉我，箐儿妖丹已毁，魂飞魄散，即便强行扭转，再回来的那个箐儿也许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箐儿了。”
　　“怎么说？”
　　“也许，卫鸣耗尽百年时光等待，等来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早已记不得一切。”沈孤星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子发呆。“也就是说，箐儿会把一切都忘了，包括卫鸣？那卫鸣，他知道吗？”
　　“他知道。”沈孤星点头，目光却不曾离开过桌角，“师父告诉他了。”
　　“他，不后悔”余清谰满脸奇怪，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明知道等上十年甚至是百年，等来的已经不是那个她，他怎么还会乐意呢？”
　　“他告诉师父说没关系，即便箐儿记不得他了，也没关系，只要，他记得她，就好。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待她醒来，他可以一点一点地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