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神》凌云槿

5、第四章

　　第二日清晨，沈孤星是被刺目的阳光叫醒的，当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他有一瞬的懵圈，再看到自己环抱着余清谰一只腿的双手时，越发震惊了。他抬起左手扶了扶疼得快要炸掉的脑袋，以右手为支撑，站起身来，却又因为脚坐麻了差点跌回去，赶忙再伸手扶住桌角，晃了两晃，才算站稳了脚跟。“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空了的酒坛，他晃晃悠悠地踢开脚边的一只：“这些，不会都是我喝的吧？”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好？“你是说这些？别吹了，这全是我喝完的。你昨儿个只喝了一口，便醉得不省人事，怪不得慕卿不让你喝酒，就你这一口倒的酒量，她哪敢让你碰一下酒坛子啊，喝醉了就抱人大腿，哭得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恶心死了。还害得我的腿都没知觉了!”余清谰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斜睨了他一眼，满脸鄙视。
　　也许是因为酒气还没去，也许是因为头疼欲裂，听到慕卿两个字也没什么反应，也没有和余清谰争辩，踉踉跄跄走到床边，自顾自倒头就睡，余清谰在他身后缓缓翻了一个白眼。
　　沈孤星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恍惚间似乎做了些断断续续的梦，这些梦零零散散，尽是些小事，繁琐零碎，却不觉得厌烦，也许是因为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因而这些细微小事，也让他觉得开心，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见她浅色裙角和佩剑上的红菱随风飘扬。师父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被他隔绝在外，他也很少再做梦，就算做梦也只是梦见自己手执寒渊，寒渊剑尖还在滴着鲜红的血，而他伫立在寒风之中被世人戳着脊梁骨唾骂，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余下漫长的黑夜，都只是睁着眼睛盯着虚无，从黑夜到黎明，整晚整晚地失眠，整夜整夜如此睁着眼直到天明。
　　他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好了，余清谰来了，他是除了自己外最了解师父的人了，也许他能够帮到自己，帮助自己从这无尽的深渊之中脱离。
　　他忽得忆起喝醉时曾恍惚听得余清谰问自己想不想知道真相。他一个激灵，便醒了，或许自己该找他好好谈谈了。
　　思及此，他连忙翻身下床，到处去寻余清谰，终于在文渊亭找到了他。未等他开口，余清谰倒是先发话了：“你嘴上不承认，心却实诚。整个瑾灵门到处都是她的痕迹，沐清阁也好，文渊亭也罢，还有惊鸿楼，以及这一池青莲，全是她，到处都是她。”
　　他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沐清是她名字的谐音，文渊曾是她寝殿名，惊鸿是她佩剑名，还有青莲是她生前最爱的花。“我想要知道真相。”他说，说话时眼神诚挚，言辞坚定。
　　“哪怕真相残忍？”余清谰看向远方。
　　“哪怕真相残忍。”沈孤星坚定点头。
　　“哪怕将会与世人为敌？”
　　“哪怕与世人为敌。”
　　“好!你若想查明真相，我便陪着你寻蛛丝马迹；你若想搅动江湖，我也陪着你与世人为敌!”余清谰收回远眺的目光，重新看向沈孤星，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如今已出落成了高峻挺拔的男子汉，慕卿若在天有灵，也会很高兴吧，“我愿意做你的后盾，永远支持你，这是我曾对慕卿许过的诺言，终于能兑现了。”
　　就在他上下打量沈孤星时，沈孤星已定下了计划。“我们明天就出发。”
　　余清谰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去哪儿？”
　　“回平舆沈家宅。”
　　“明天就出发？这么赶？”
　　“我一向这般雷厉风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是慕卿的弟子，连行事的风格，都像她。”
　　“我是她唯一的弟子，自然像她。”
　　“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被耍了，你先前的消沉，不会都是装的吧？就是为了引我上你这条贼船？”
　　“这世间，除了你，我再也没人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了……”沈孤星转头看向天际，太阳渐渐西沉，映出天边一道红霞，一列鸿鹄穿云而过。“沈耀。”余清谰少有如此严肃地唤他姓名，沈孤星回头看他，“我虽然信她，却也只是臆测，我们终究要讲证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希望你别……”
　　沈孤星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偏激。”

　　既已定了时间，两人都起了个大早，沈孤星将门中事务交代给了思之、念之后，与余清谰一同启程前往平舆。
　　平舆距缙陵较远，从缙陵出发后，沿路多是郊区山路，一路风餐露宿，终在三日后抵达沿途第一座大城市——锦城。锦城城门古旧而大气，兵卒将领昂首立于城门边，碉楼上，审视着每一个出入城门的人。
　　进了城门后，是繁华热闹的大街，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一派富贵繁华之景。“这锦城倒是挺热闹的。”见街上行人如织，自是不能再骑马，二人便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步行过街，少有出门的余清谰环顾四周，赞叹道。“是啊，想这地儿几年前几乎成为一座鬼城，如今竟也繁荣如斯。”沈孤星亦是环顾四周，眼中流露的却是怀念。
　　“公子曾经来过锦城？”一旁酒家站在门外招揽客人的小二听得沈孤星的话，热情地走上前来搭话。“是，很多年以前了。”沈孤星点点头，“那个时候锦城近乎空城，一片萧条。”小二眼珠一转：“二位从哪儿来？要去哪儿？”“从缙陵来，去平舆。”余清谰答。
　　“从缙陵来？那想必一路上风餐露宿，二位公子必定累累了吧？不如在小店休息一晚，补充些干粮，再走？这儿离平舆还有些路程呢。”小二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也好，骑了三天马，着实有些累了。”沈孤星点点头，率先抬腿跨进了这家名为拥居阁的客栈。余清谰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将缰绳递给马倌，连忙跟上沈孤星。
　　小二将他们带到了二楼，选了个角落的房间，住下了。已近饭点，余清谰点了几个菜命小二送到房里来，然后收拾整理了一下房间，而沈孤星则一直坐在窗边眺望远方。待小二将菜送来，余清谰刚好收拾完，沈孤星也从放空状态中回过神儿来。
　　“与以前相比，这锦城的变化着实太大了。”沈孤星依旧望着窗外，手却准确地接过余清谰递来的筷子。“你什么时候来过锦城？”终于坐下来的余清谰给自己倒了杯茶，沈孤星收回远眺的目光，筷子伸向面前的红烧狮子头：“和师父一起来的，师父带着我从平舆一路闯荡到这儿，那个时候我大约十七八岁。遇见了云梦山的梅里竹老先生，是个很和蔼又很调皮的小老头，那段时间我可没少受他欺负，他就是欺我年幼单纯，每次师父都护着我；还遇见了卫家那个孩子。”
　　“卫家？嗯……濮阳卫家？”余清谰问，沈孤星点头，“捉妖世家的他们，如今似乎已经淡出世人视野了，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这个百年大家族突然销声匿迹？”
　　“因为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