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洛华》江汐月

15、怪城

　　“有什么古怪?”
　　“是布局。”
　　“一般城池的布局平面外形大多数都是方的，或者接近方的，讲究的是天圆地方，从实用角度讲方形的面积更大，能够容纳更多的百姓。都城每面城墙都是有三个城门的，每个城门都连接一条主干道，把城市分割城一个个方格，内部呈九宫格布局，各个区域功能明确。”
　　“这座城池却是‘亚’字型布局，只有一道城门入口，从城门进去是一条笔直的通道通向主城楼，通道中间两侧分别有两排规制较低的建筑，但除了这条主通道却没有其他道路贯联。与其说这是一座荒城，不如更准确的讲这是一座墓城，这条主干道就是主墓穴的甬道。”
　　究竟是何等身份竟用一座城建了一座墓?
　　我们下了云头进了城，更验证了凤凰的说法。城中空荡无人，却到处栽种桑树、桃树，一株株妖娆的桃树盛放着墨色的桃花，仿佛是厚重的血迹干涸后的颜色。主干道两侧皆是石头堆砌的房屋，比主干道上的城楼低矮许多，房屋正中留有一个小小的木门入口，每户房门前矗立着一座石碑，简单篆刻着陪葬人的生平姓氏。
　　阴风阵阵，混杂着纸钱燃烧后的灰烬扫过街巷。
　　木门里突然探出一个侍女模样的纸人头颅，身体半掩于扇门后，那纸人面色青白，朱唇半启，眼神空洞，隐约还可见到脸蛋上涂抹着一圈大红。这纸人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整个人装扮已经褪色的不成样子，头上还破了一个洞，细碎的稻草渣子从洞里流出来。
　　见了我们，那侍女突然瞪大了空洞的眼睛，尖厉着嗓子兴奋地冲门内叫到:“生人！是生人!”
　　霎时房门大开，院子里一大群丫鬟家丁模样的陶俑、木偶、纸人，破旧、简陋、麻木。
　　角落里一个木偶看起来憨憨的，倒是挺有意思，那木偶手里一根棒槌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样子好像在舂米，一下一下，认真又郑重，可低头一看，那米臼里根本空无一物。
　　木偶旁边是一个正在涣洗衣裳陶俑，也不过是在装样子罢了。
　　“哐当”一声。
　　木偶的棒槌没落准，砸烂了陶俑的一只胳膊。陶俑面不改色，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幕，自顾自和起旁边的泥巴，把破碎的胳膊粘起来。
　　我觉得有趣，凤凰却紧皱眉头，对我道：“是傀儡，小心。”
　　听到“看门侍女”的一声声叫喊，这些傀儡们放下手上的活计，齐刷刷向我们看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前移动，嘴里念念有词道：“生人来，起锅灶，蒸人肉，奉天台！……”
　　一声一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聒噪。
　　突然，内宅里冲出一具干尸，怒吼道：“吵死了！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比昭老贼，你们都应该给将军陪葬！”
　　杀了谁?
　　比昭老贼是谁?
　　将军又是谁?
　　不容我开口问明，一时间，城中个个院落的大门敞开，无数纸人、木偶齐聚，白压压的一片，干尸带领着他们一拥而上，如同千万纷飞的雪片张开嗜血的大口向我扑来。凤凰这时却挡在我的身前，抓住这群傀儡脖子后的细线，只轻轻一扯，这些傀儡们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在地。带头的干尸见势头不妙，拔腿就跑。
　　我正要上前追赶，凤凰拦住了我。
　　“为何不抓住那干尸问个明白?”
　　凤凰运筹帷幄道：“留下他一个去报信岂不省力气?”
　　我心里不禁对凤凰暗暗叹服：有道理！这干尸只剩一副空壳，如何能有这般能耐？不如顺藤摸瓜，坐收渔利。凤凰就是凤凰，满脑子的计策。
　　我翻了翻躺在地上纸片人和散了架木偶，内里除了稻草、木屑竟还有细碎的人骨渣子。这座墓城由来许久，不知有多少人误入此地，被这些傀儡生吞活剥。
　　我道:“这些傀儡明明都是死物怎么会有魂魄的味道?”
　　凤凰漫不经心的道:“傀儡术，凡人无聊的把戏罢了。”
　　“又卖关子。”
　　我们做神明的常常讲:修行讲求一个悟字。
　　凤凰这厮把这神明架子端的十足，那个装腔作势的模样看得我气不打一处来。
　　凤凰看着我气鼓鼓的脸，无奈叹口气，道:“说来是一桩往事。五千年前，在赤水之东有一个苍梧国，苍梧国有一个法力强大的妖僧，名叫普济僧人，普济僧人妄图效女娲之法创造人类。可惜人不是神，并没有创造生命的能量，只能造出傀儡。可若想要傀儡拥有意识、按照人的旨意行事便以只能活人生魂做引注入傀儡的皮囊中。因此法有悖天理，被人皇禁止，后来这法子逐渐在人间失传了。”
　　“那普济僧人后来如何了？”
　　“后来，这倒霉和尚被翊衡天君一掌拍死了。”
　　不知何时申无胥和贺子洲跟了上来，言简意赅的补充了结局。
　　“啊？”
　　我没听错吧？
　　申无胥冷哼一声，道：“说他倒霉是因为他修为也不低，若遇上个肉体凡胎的修士大有胜算，可他偏偏遇上的是一个神仙；若遇上的是一个普通神仙还能对上个几招，说不好还能溜之大吉，可偏偏是这位尊神；若这位尊神是专程赶到苍梧国为了灭除这个祸害也罢了，可偏偏真位尊神是吃饱了撑的路过，顺便为民除害。”
　　我瞪大了眼，拍了拍凤凰的胳臂，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凤凰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满不在乎的道：“路过是真的，不过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为了找个梧桐树枝睡觉。”
　　我咽了口吐沫，心道这也无甚差别，于是对着申无胥附和道：“是挺倒霉的。”
　　凤凰无视掉我和申无胥的惊叹，接着推论道：“若想要傀儡按照人的旨意行事，必须用极强的法术操纵。可人毕竟是人，法术和灵力都有限，所以傀儡师和傀儡不能离得太远。想必这傀儡师应该就在附近。”
　　我亦深以为然。
　　“不知摄月那边如何了？可有来信？”
　　贺子洲向我回禀道：“昨日摄月已经被押入前方锁妖塔，然后……再无消息传出了。”
　　“会不会遇上了什么危险？”
　　贺子洲摇了摇头，回道:“不知。”
　　摄月修为精深，常理来说断然不会被凡人困住。可迟迟未有消息，也不免让人担心，凡事都有万一。
　　须臾间风云变幻，迷烟混着风沙在城中打转，吹得我晕头转向，睁不开眼。在云端勉强看得清全貌，现在置身其中，无计可施。恍惚中墓城打开了迷阵，原来的街巷也改变了位置，整个城池布局变幻莫测好似迷宫一般。
　　凤凰泰然自若对我道：“八卦阵”。
　　刚刚对付了一个傀儡术，现在又来了一个八卦阵，凡人的花样还真是多。
　　我使了个眼色，贺子洲立即拔出修然剑，一招破阵，风烟消散，四周建筑轰然倒塌，只留下一座主城楼。
　　主城楼悬挂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锁妖塔”三个大字。这座塔高百丈，坐北朝南规模宏大。锁妖塔的下面有三层泥土石头夯建的围墙，整体又是用一层柏木加一层石头重复加摞起来，层层叠叠的叠了九层，外形如祭坛一般。塔楼顶端盘旋着密密麻麻的火血蝙蝠，塔脚下堆叠着无数妖魔怪兽的骸骨，此蝙蝠喜好啃食妖怪的血肉，这些骸骨应该就是火血蝙蝠留下的残羹剩饭。
　　贺子洲的一剑动静不小，惊动了锁妖塔中的驻守，一大队人马从塔楼中亭亭趟趟跑下来。
　　领头的将军莫名眼熟，凤凰提醒我道：“夜市”。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不正是夜市里见过的那位大声嚷嚷着“断袖”的将军嘛。
　　干尸也在其侧，指着我们状告道：“就是他们毁了傀儡阵。”
　　那将军大喝一声道：“来者何方妖孽？”
　　干尸在将军耳边低语道：“那三个闻着清汤寡水的，不像一般妖怪。那个穿黑衣服的，带手链的倒是像点模样。”
　　申无胥道：“你眼力倒不错，这几位可都是神仙。”
　　将军咆哮道：“狗屁神仙！我们国师才是神仙。你们不过都是些邪魔外道！”
　　申无胥听那将军出言不逊，大怒，甩出一条铁锁链就把人锁到了面前。那锁链共一百零八节，灵活非常，取名祸水，是申无胥的随身兵器。其他士兵见状吓得纷纷后退，逃回锁妖塔。干尸一边跑一边喊道：“快去禀报国师！”
　　那将军倒是梗着脖子，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作死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妖精，老子怕了你们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申无胥对着凡人将军怒道：“不给你点教训……”
　　贺子洲拦下正要发威的申无胥，冷冷开口道：“摄月现在何处？”
　　将军懵懂道：“摄月？摄月是个什么东西？”
　　我道：“摄月不是什么东西，是一只九尾狐狸。”
　　“哼！果真和那妖精是一伙的。那一众妖怪早被国师用作祭祀了，现在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哈哈哈哈！”
　　申无胥勒着将军的脖子骂道：“少他妈的胡说八道，她要是有事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轰的一声，一身皮毛雪白的九尾狐从塔楼中窜出来了，见了我们立即化出原来红衣女子的模样，只是灰头土脸的，看着甚是狼狈。
　　我连忙关切道：“摄月啊，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幅模样了？”
　　摄月一脸羞愧道：“属下无能，竟被这凡人的阵法控住。除我之外，还有上千妖精尚被困在锁妖塔中。”
　　将军得意道：“什么妖精也逃不出我家国师的掌心！”
　　申无胥反手一掌就把这个聒噪的家伙拍晕了。
　　我倒是要会会这国师是个什么来头，便对众人道：“摄月你带路，事不宜迟，解救这些生灵要紧。”
　　锁妖塔向下延伸幽远，犹如进入一座庞大的地宫，地下阵法重重，没有人引路，一时半会还真进不去。此塔越往下煞气越重，躁动异常，戾气狠绝，似乎要把周围活物都吸走一般。
　　凤凰一路不语，十分沉默。
　　我调侃道：“堂堂翊衡天君难道怕了不成？”
　　凤凰不屑道：“这是对付妖精的阵法，更何况有你挡在前面，我有什么好怕的？”
　　“又拿我当垫背是不是？你还真是不要脸的理所当然啊！”
　　申无胥道：“主上，他可不是什么好鸟，离他远点……呜呜呜……”
　　不知凤凰使了什么法术，申无胥“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了，于是申无胥便十分委屈的躲进贺子洲的怀里求安慰。
　　我看了看可怜巴巴的申无胥，又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凤凰，对申无胥道：“你说的甚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