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亓欹儿

15、青鵝

　　顾陵夷没想到能试探出这么大的内幕。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只是想在菜地里拔颗大白菜，却发现你挖出来的是一件翠玉白菜，其量级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来到这又是为了什么？遵从命运？别开玩笑了。你和我，都不是那种逃避命运的懦夫。”勾起的嘴角依旧是那个弧度，但好像失去了其中的温度，程风的面部表情变得冰冷而嘲弄。

　　“温如溪……你跟她是一伙儿的吧。你对她没有爱情。当然，我也是。”

　　“爱情是什么？战争是什么？系统又是什么？难道单纯为了构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举动，一个情节，为了合理化这个动机，所以就用任务来操纵人的言行举止？天命之子真的存在？世界线会因为一两个存在的消亡而消亡吗？自从我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虚假，这些困惑一直围绕着我。”

　　咫尺之遥，程风停了下来。顾陵夷能很清楚的看到程风那双纯然墨色的眼，可能是因为不是活人了，所以他的眸色相比常人则显得更为暗沉和死寂，像是被年华侵蚀后的黑珍珠。幸而长而微卷的睫毛和微展的眉则缓和了这种压抑冰冷，让他看上去没有过于异于常人。

　　直至此时，顾陵夷才意识到，这是程风的真正的样子。他的气势就像被一把尖锐的利器直抵咽喉，那种压迫感和桀骜不驯，连心怀不轨的暴徒都不敢轻易触其缨锋。

　　“温柔的，热情的，清高的，傲慢的，称兄道弟，欲擒故纵，无微不至，手段百出……你不是第一个了。凌沂，是真名吗？哦，对了，你刚才说你姓顾。”距离过近，程风微凉的吐息几乎要洒在脸上，又是羞耻又是害怕，他几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陵夷：表情逐渐惊恐.JPG

　　不是，那个啥，程风你居然这么惨的嘛？知道自己是书中的人物已经有点毁三观了，身边的人还……

　　“等等……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刚准备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却又止住不语。

　　因为顾陵夷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带他穿越的真的是系统的力量吗？那系统究竟来自何方？这个问题实在牵扯太多，简单点讲，就是，最重要的，他真的摆脱他的人设了吗？

　　命运的安排，是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埋下伏笔，在他觉醒后终结吗？还是在他离开他自己的世界时才开始出发的呢？他究竟是挣脱了自己的命运，还是落入了另一个牢笼？

　　顾陵夷叹了口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叹气的数量大大增加。是因为不可预料的事变多了？还是说，没有把事情的发展握在手中令他感到不安和不悦？

　　“我原先并不能确认你是不是外来者。因为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连我都没有怀疑你。”程风眨眼，轻轻的笑了，“如果不是确信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另外一个灵魂了。”

　　顾陵夷懊丧不已。他没想到这次暴露的后果居然这么严重……算了，往好处想，如果这真的是未来的自己或者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布的局，那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设坑想坑自己一把。开玩笑，自己什么性格自己还不了解？这种情况下，自己想要试探不惜暴露自己也要获得更多信息量的举动，完全被料到了呢。

　　坑别人当然很快乐，坑的人是另一个自己则更加成就满满。可是作为被坑的受害者，顾陵夷心中只有：啊啊啊，被猜透了。这种感觉真是糟糕，被另一个自己坑什么的。

　　一个清扬悦耳的熟悉女声响起，不复之前的软糯清甜，正是许久没见的阿夏。她焦急的催促着顾陵夷离开：“我现在已经检测到了时空漏洞，这个世界我们不用管了，我们赶紧离开吧！”

　　“……”沉默。顾陵夷低垂着眼，不顾仪态，吊了郎当的掏着耳朵，故意不接话茬。怎么说呢，有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了。

　　他和程风凑得极近，双方都能清楚对方的一举一动，神态变化。当然，这样的距离，如果顾陵夷反手捅程风一刀，只要够快，程风肯定是来不及反应的。反之亦然。

　　顾陵夷缓缓的抬起手，慢到程风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其轨迹，和干干净净的双手。他做了一个休止的动作。

　　顾陵夷开口，声音清冽明朗，他问道：“你究竟是谁？”他这样大大咧咧，旁若无人的模样，吓得阿夏都不敢出声了。

　　程风饶有兴致的侧目挑眉，扮演着一个沉默的背景板和路人角色。

　　阿夏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又有些急切道：“嗯……我当然是阿夏呀。之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意识不允许我们进入，它一直在驱逐我们，所以我一直在与之对抗。但现在大boss替我们挡住了来自世界的施压，所以我才能跟你重新连接上。哎呀别说这些了，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吧，等十秒钟我们就直接传送好不好？”

　　顾陵夷默默的听着，他耐心的等阿夏说完，才勾起一个明晃晃的笑容：“假如我说不呢？”他没等阿夏接话，便自顾自道：“呐，你说话，应该不止能让我一个人听见吧？这里也就我和程风两个人，你不如和他商量一下你刚才的提议，如何？”

　　阿夏都要吓得魂飞魄散了，也没见过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她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暴露了系统的存在？

　　顾陵夷笑笑。

　　“坦诚更有利于合作的达成，不是吗？”

　　反正是无关紧要，迟早要透露的事，对于顾陵夷来说，早说晚说，并无区别。

　　程风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像是探究其真假性，又像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

　　阿夏已经吓傻了。她完全没料到顾陵夷会这样轻易，好像心血来潮似的，反手就把她卖了。

　　“呐，现在有时间回答我的问题了吧？”顾陵夷依然是眉眼弯弯，笑容浅浅的样子，好看得不像话，配上眼尾坠着的那一点泪痣，平添了几分魅惑，活脱脱一个颠倒众生的狐媚子。

　　“……”阿夏倔强地保持沉默，就像是一个任性的熊孩子在赌气。顾陵夷不着急，也不催促。但程风不知为何，也给予了可贵的沉默和信任。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本是无法感受到时空的变幻的。所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阿夏终于抽抽搭搭地控诉道：“你们真是太过分了……呜呜呜……”

　　但这回程风也能听到了，他挑起一个挑衅的微笑：“这就是你的那个系统？怎么听起来好像智商不太够？”

　　顾陵夷笑着接道：“确实蠢萌蠢萌的呢。”

　　阿夏被这两个狼狈为奸、一唱一和的狗男人气的几乎要升天了，她强忍怒意和羞恼，炸毛道：“你们到底还想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答案了，我告诉你们，时间可是很紧迫的！”

　　程风慢慢吞吞的拖长声音：“哦~~~这样啊。”顾陵夷则是以眼神催促：“那你还不快说？”

　　阿夏干脆不去感知他们的反应，眼不见为净。她软糯的声音里满是不甘不愿，但又带了一丝幸灾乐祸：“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快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算是包括对方的一切我都知道哦~”

　　很粗劣简陋的挑拨离间，却该死的有效。毕竟程风和顾陵夷对彼此几乎一无所知，以程风为最，他是场内信息量最少的人，却也是这个世界的地头蛇。他们都不是容易交付信任的那种人，更何况之前还曾经彼此猜忌，刀刃相向，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但没想到，居然还是程风先开口了：“我只有一个问题，”顾陵夷几乎是惊诧地看着程风的眼中闪动着嘲弄和仇恨的烈焰，他的黑暗情绪已经浓烈到不可遏止的地步了，像汹涌奔腾的潮水，以至于顾陵夷不用直觉就能感知到。他无法承受这样凶猛的情绪冲击，只能略显狼狈的把目光挪开。

　　程风一字一顿道：“牵线的木偶，是否已经挣脱了引其起舞的丝线呢？”

　　顾陵夷一惊！他没想到程风居然如此直截了当的询问，他又怎么能肯定阿夏说的就一定是真相呢？还是说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不对，他不像是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说，这样问还是太草率了……

　　顾陵夷苦笑着发现自己也是心乱如麻，说程风是想求个心安，过于急切仓促，那他呢？他到底是想求个什么样的答案？一向能给他确切的，正确无误选择的超直感，在此刻居然也混乱了。

　　阿夏沉默了片刻，软糯的声音褪去了丰富的情绪后，她的声音变得刻板无情。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吟哦了一句诗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奇迹般的，程风冷静下来，那些负面的情绪和念想退却得干干净净。顾陵夷能感知到，这一刻的程风，是真真正正的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如果命运的河流一如既往的前进着，途中所遇到的几块拦路石又算得了什么呢？水流撞击到阻碍上，也许会泛起涟漪，也许会激荡水滴，也许短时间内水的方向的确变了，甚至是停止了，但那些细枝末节不会影响到大方向。命运不会停止，也不会逆转，更不可能因此转向。

　　但如果障碍够多呢？多到足够改变河水的走势，多到足够改变河流的地势，那么世界线会改变吗？世界会因此崩溃吗？

　　究竟怎么做，要试了才知道，对吧？

　　顾陵夷不知晓程风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不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了。不只是因为程风没有了跟他为敌的必要，也是因为他单纯的对温战有一种依恋和信赖。温战既然是从未来来到这里，而且看样子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以自己为主导，那么她有很大几率是值得信任的。没有武力值，各种方面都处于弱势的自己被丢在这个世界，而温战还若无其事的安抚自己，而不是直接带他走，就说明还有不能离开的理由，现在看来，这个理由，应在程风这里了。

　　装什么傻啊。轻嗤一声，顾陵夷嘲笑自己的虚伪。

　　你不正是猜到了这个才抛弃同一战线的主角他们往boss的大本营来的吗，现在一看情势如你所愿了，又开始装纯洁无瑕的傻白甜了？搞这么假自己都嫌弃自己。

　　可是没办法啊。一旦坦率起来了，又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呢。只有把这个面具戴得死死的，心防筑得牢牢的，才能把自己最珍视的，妥善安放，好好的保护在里面。对吧？

　　过往那些风花雪月，都已变成褪色的记忆碎片，化为灰烬被掩埋在心田之下了，连焚烧后的呛人烟雾也被强行掩盖。

　　但还是闷在里面了。

　　没有消失，没有腐烂，没有长好。

　　内里那样脏乱不堪，表面却是一派光鲜亮丽。但，不想去管，也无力去管。

　　程风笑着，非常轻松而意气风发的样子：“要来试试吗？我不知道什么被称为正确，什么又是世人眼中的错误，”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蛊惑的语气里是明晃晃的，令人心悸的漠然，是天地万物皆为刍狗的冷漠。这态度是一视同仁的，连自身都包括在内的疯狂。“我只知道，做这件事，我也许会开心，不会后悔。”

　　顾陵夷：难道这就是次元世界中的极其常见，但在现实生活中遇见概率小于百万分之一的，带有反社会人格的愉悦犯？惹不起惹不起，作为一个新时代五好青年我怎么可能会与这种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呢？就算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也是很快就可以桥归桥路归路，分道扬镳，友好再见了嘛。

　　所以我选择……

　　“好啊，这种事一听就很有意思。”

　　顾陵夷眉眼带笑，一口应下。音色清澈如清泉石上流，玲玲盈耳，像是春日里怒放的桃华，好看到几乎灼伤人的视线，眼角的泪痣几乎晃花了阿夏的眼。虽然顾陵夷并非有意引诱，但无意间的风情总是更加自然动人些的。可惜在场唯一的男性居然不解风情至此，连礼貌性的呼吸微微一窒都没有。阿夏愤愤于一些自己都觉得稀奇古怪的点，来掩饰自己的惊惶和警惕。

　　“啊，据说，那位，也就是头顶上的那位，嗯，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切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程风眯了眯眼，语气轻快，“听起来就很有挑战性，对吧。”

　　“喂喂喂！你们在干嘛呢！当着我的面就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们怕是不想好了吧！”阿夏炸毛了，但更多的其实是害怕，害怕自己可能要被灭口……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怕。虽然只是一个新手系统，但她这还是第一次带宿主呢。她这种第一次见面就要被宿主威胁打压，第一次任务就要被宿主和世界boss共同诛灭的无能系统，一定会被当成系统守则里的反面范例吧？毕竟新手系统任务不难，限制不大，条条框框也没那么多，自由度也高，一向是广受宿主和系统内部好评的部门，也容易获得宿主的亲近。怎么到她这，一切就从简单模式无缝衔接到专家模式了呢？

　　只是有点可惜，居然就这样，就要结束了。其实她还蛮喜欢这个宿主的，当下最流行的元素美强惨他占齐了，而且，可甜可盐，可奶狗可霸总，可腹黑可深情，可冷酷可温润，风格多变。关键是颜值贼高，她第一眼看到就惊为天人了，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当时才想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个美人儿绑上贼船。你看这眼，这眉，这脸，这颜值，简直绝了，没事干光是多看两眼，舔舔颜，心情都会变好的……

　　等等，话说，当初绑定宿主时，他眼角有这颗泪痣吗？

　　这个是……等等，好像，可以有别的办法哦？

　　现在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吧。如果不想玉石俱焚，不想神魂俱灭，不想两败俱伤。

　　好吧，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