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春光灿烂李狗蛋

4、3-1

　　姜耀这天夜里做梦，又梦到了妈妈。毫不意外，这次他们仍坐在饭厅的餐桌旁吃饭，可能是午饭吧，因为有阳光透过客厅那块巨大的，五彩斑斓的落地窗，那是爸爸颇为得意的作品，从外面看是一幅树林的风景画，线条处用蓝色玻璃拼接而成，照到大理石餐桌上，阳光被切割成不规则的碎片。
　　爸爸毫不意外地不在家，妈妈坐在主座，姜耀就坐在她身边，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妈妈的右手上，那里有一道伤口，是最近才有的，很长，但看着不太深，已经结了痂，姜耀想，什么时候才有的呢，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了，梦里，回忆变成一件无穷无尽，但不会让人感到痛苦疲惫的事情，姜耀感到自责，最近要月考了，作业很多，他好像对妈妈关心不够。姜耀放下筷子，问妈妈：“你的手还疼吗？”
　　妈妈也放下筷子，她指着空着的桌面道：“那上面怎么一直有鱼。”
　　姜耀看了一眼，“有吗？”
　　“有啊，就在那里，”妈妈看上去有点急了，“一直在游来游去。”
　　姜耀于是认真地看了看桌面，确实，被切割的阳光在缓慢地移动，波光粼粼，他“哇”了一声，“真的有诶。”
　　“是吧。”妈妈的表情又得意起来，她站起来道：“我吃好了。”
　　姜耀看她又开始收拾碗筷，忙说：“我来吧，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有吗？”妈妈抬起手看了一眼又放下，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姜耀又看了看桌面，伸手摸了一下，是冷的，硬的，但他好像真的置身于海底，四周都变成蓝色的，这就是爸爸设计这面窗的用意吗，他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似乎有人在抚摸他的脸，然后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姜耀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那个男人把一杯水放在床头柜，然后一条腿跪在床上，俯身摸他的脸，“你淌了好多汗，不要把头埋在被子里睡觉啊。”
　　姜耀坐起来，用力揉揉眼，他的声音很低，“几点了？”
　　男人也到床上，“四点十分。早上四点十分。”
　　“四点……”姜耀看他，感觉很离奇：“你都不睡觉的吗？”
　　“谢谢关心，我是永动机。”
　　男人的鼻梁高而窄，眉骨也很高，总是垂着眼看人，感觉很傲慢，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有点卷，显得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吧。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姜耀还是盯着他，男人不明所以，就把水杯递给他。
　　姜耀接过来，也喝了一大口，咕咚一声，才有从梦里醒过来的实感，他说：“我刚刚梦到我妈妈了。”
　　男人笑了，“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姜耀想了想，也笑了，“确实哦。”
　　“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在海里，不对，是站在海底。”姜耀低着头，努力想形容那种景色，“可能不是海，只是一个大鱼缸。”
　　“海不就是个大鱼缸吗？”男人还是笑，看起来漫不经心，他接过水杯，重新放回床头柜。
　　房间里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男人靠到床上，侧着头看姜耀，问他：“你和家人一起住吧，你不回家可以吗？”
　　姜耀说：“他们不会管我去哪里。”
　　男人就点点头，好像问只是随口一问，他其实并不关心，姜耀说：“我要走了。”
　　“现在走？”
　　姜耀下了床，迷茫地环顾四周，男人就说：“在沙发上。”
　　姜耀走过去，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他穿上裤子，衬衫，男人还是半躺在那里，问他：“你上高二？”
　　姜耀点点头，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你口袋里有学生证。”
　　姜耀“啊”了一声，对他的行为表示鄙视，“你怎么乱翻别人东西啊。”
　　“我可没翻，他自己掉下来的。”
　　姜耀就说，“好吧。”
　　“我真没翻。”
　　姜耀低头扣扣子，“知道了。”
　　过了一会，姜耀把外套穿好了，背上书包，男人又说：“你马上就十八岁了，很快就能摆脱你的家人了。”
　　姜耀这次是真的感到吃惊，他可没把日记本也塞口袋里，“这你又知道了?”
　　“我猜对了吗？”男人看着很轻松，像答对了一道脑筋急转弯那样轻松，他指指自己的额头，“刚刚看到你这里有道疤。”
　　姜耀感觉男人大概是以为舅舅打他，事实上和舅舅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他家的状况也太难猜了，于是他还是说：“我看你不是永动机，是名侦探柯南。”
　　他走到门口，想问男人到底打算怎么帮他解决问题，他又慢慢走回来，走到床前，有点犹豫，男人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他就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
　　“宋辉。”男人说，“我叫宋辉。”
　　宋辉。姜耀默念一遍，“哦，那我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姜耀头也没回，“你不是会偷看我的学生证吗。”
　　男人好像诶了一声，又说了什么，姜耀没有听清就关上了门，他在酒店门口打车，感觉自己的心情很奇怪，轻飘飘的，他闻到空气里有种清冽的味道，连呼吸都变得畅通起来。
　　早上五点半，姜耀回到家，把拖鞋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钻进房间，坐在床上，长出一口气。
　　过了两天，吃过晚饭，姜耀照旧在厨房洗碗，听见舅舅在和人打电话，过一会又和舅妈窃窃私语，姜耀留神去听，听到舅舅说刘总一夜之间态度大变，忽然就把投资款打过来了，还让他以后别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