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春光灿烂李狗蛋

5、3-2

　　廉宇平时社交广泛，对待朋友不会追根究底，过度深入，不会总是问为什么，也不会想着要改变别人。如今看来，这似乎是廉家人的共同特点，即使廉宇和廉月辉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有的时候也能看出来一点相似的地方，或许他在和廉宇相处的时候那种轻松的，熟悉的感觉，就来自于廉月辉。与那天他们从美术馆里出来，遇见廉月辉的朋友，人家以为他是廉宇，廉月辉就介绍他是廉宇的同学，那人唤醒了姜耀久远的记忆，他走后，姜耀就说：“我刚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跟你同事说我是你弟弟。”
　　廉月辉看看他，很认真，好像在探寻他的心理活动，他说：“我怎么说什么你都记得啊。”
　　“说了是刚想起来的。”姜耀回避他的视线，没话找话道：“廉宇是不是迷路了。”
　　“那他最好迷得永远别出来。”
　　那我们就可以一直在这里等他了。这种想法一出，立刻把姜耀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偷偷摸摸地观察廉月辉，看他双手插兜，时不时呼出一团白气，姜耀感觉好像一见到他，自己心里就会冒出一些很不合时宜的，很浪漫的想法，三年前是如此，三年后还是如此，他看一些书上讲，人有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生活顺风顺水的时候不明显，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寻找情感寄托，以求将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但是，姜耀觉得人生如果真的像函数一样波动，自己恐怕正处于最高峰，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自由与轻松，除了有点缺钱。
　　姜耀一走神就漫无边际了，廉月辉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他果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什么，就看廉宇朝他们跑过来，边跑边说：“大冷的天不上车站在外面等，傻呀你俩！”
　　廉月辉索然无味地收回手指，对廉宇冷冷道：“我看你是想自己走回去。”
　　廉宇很困惑，“怎么这么大火气。”
　　刚上车，廉宇就问姜耀，一会有个同学过生日，他去不去，姜耀摆摆手，姜耀怕和人打交道，这种场合通通找不到他人，廉宇习以为常，又拍拍驾驶座：“那劳驾您给我送到中荣街。”
　　“不顺路。”廉月辉说，“我看你还是现在下车比较好。”
　　廉宇置若罔闻，又和姜耀讨论起学校的事情，还有他们姜耀前两天从他们家拿走的一本社会学的书。廉宇问姜耀：“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
　　“看到网上有人推荐，感觉挺有意思的，图书馆里也没有。”
　　“我看作者没什么名气，估计是出版的时候顺便送了我爸一本吧。是写什么的书？”
　　姜耀想了想，“就是和儿童精神病人聊天，让他们把自己做的梦画下来。”
　　“听着是挺好玩的。”廉宇挺有兴趣，问姜耀：“后来呢？”
　　“可能是每个人做的梦之间都没什么共同点，研究也做不下去了，书结束得很草率。”
　　廉宇有点失望地啊了一声，又说：“也可以把这些孩子的画做一个合集，或者找画家把他们的梦再现出来，感觉他们的梦肯定很不一样，说不定是绝佳的艺术品。”
　　这个方案触到了姜耀的某根神经，他缩了缩脑袋，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还好廉宇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下车后，姜耀看了廉月辉一眼，他还是神色如常地开车，从后视镜里和姜耀对视，“你看我干嘛？”
　　“没事。”
　　“怎么不说了？”
　　“什么？”
　　“那本书。那些孩子画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个孩子说他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游乐场里打工，一工作就工作一夜，醒来就感觉很累。”姜耀顿了顿，说道：“不过大家做梦都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只是因为是儿童精神病人，才会有人感兴趣。”
　　“是吗，我就很少做梦，即使做梦也是梦到白天的事情，没什么意思。”
　　姜耀低头扯自己围巾上的毛穗，那种熟悉的感觉正在一点一点围绕他，包裹他，他缓缓说：“有一种说法，人是心闲才会做梦，白天的生活密度不够，晚上就会做梦来填满这种密度，让大家经过的时间真正相等。有的孩子会陷入梦魇，无法自主醒来，在有的地方，他们把这种情况叫掉魂，会找算命的人通过一种仪式把魂捧回来。”
　　廉月辉似乎感觉这种说法很好笑：“那要捧不回来怎么办，会退钱吗？”
　　姜耀也笑了，“如果捧不回来，那算命的大概就会说还没有到回来的时候。”
　　“听起来比较像时空旅行，就是和算命的不是很搭。”
　　姜耀一直笑个不停，笑声断断续续，后来笑得咳嗽起来，连到了家都没发现，廉月辉把车开进七拐八拐的老旧小区，回头问他：“有这么好笑？”
　　姜耀点点头，“就是很好笑啊。”
　　他冷不丁地又问：“那我和廉宇谁比较好笑？”
　　姜耀咳嗽得更厉害了，他本来就有点感冒，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廉月辉就伸手过来拍他的后背，姜耀渐渐不咳了，他又摸摸姜耀的后脑勺，柔软的头发，纤细的后颈，他自己好像也有点犹豫，不确定，是一种摸街边不熟的流浪狗的摸法。
　　廉月辉问他：“你还好吗？”
　　姜耀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他慢慢说：“我觉得，我们很谈得来，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是我也不太需要朋友。”
　　廉月辉好像手握一台姜耀心意的遥控器，或者是他时空旅行的驾驶员，很多时候，大部分时候，姜耀的心情是一条笔直的线，但廉月辉总是能让这条线有所波动，往上或往下，然后他乘虚而入，得寸进尺。
　　姜耀直起身，但廉月辉的手还伸在那里，手心向上，就像在美术馆里那样。这一次，姜耀把手放到廉月辉手上，感觉廉月辉的手心干燥而温暖，稳定，超出寻常的稳定。
　　姜耀轻声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