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春光灿烂李狗蛋

19、12

　　廉月辉开了门，脱了外套，随意扔到沙发上，听到姜耀在后面问他：“这真是你家啊？”
　　廉月辉说：“你不是来过吗。”
　　“我以为那不是你家呢。”姜耀把行李箱放到门口，人大喇喇往沙发上一躺，“狡兔三窟嘛。”
　　廉月辉想了想，“现在这个房价，看来兔子也蛮有钱的。”
　　姜耀左右看了看，“就是摆设和原来不一样了。”
　　廉月辉就指着客厅的一个桌子，“这个本来是放在外面的。”
　　姜耀点点头，他又坐起来，指着陈设柜道：“原来也没有这个。”
　　这个确实是今年才添的东西，实木的柜子，从外面看像碗橱，里面放了一些别人送给他的珠宝，小瓷器，打火机之类的东西。
　　廉月辉说：“都是朋友送的小东西。”
　　廉月辉拿了一杯水放在姜耀面前，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姜耀说：“那看来是很重要的朋友了。”
　　廉月辉挑眉，也看向那个柜子，“是吗，也有可能是格外小心眼的朋友吧。”
　　姜耀就笑了，“那就是规格很高的朋友了。”
　　廉月辉突然想起来，问他：“我送你的手镯呢？”
　　“我收着呢。”
　　“你也不戴。”
　　“我戴了还怎么卖？”
　　廉月辉撇撇嘴，“那你还是卖给我吧。”
　　姜耀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他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后颈落了一些细碎的头发，鬓角也被盖上了。廉月辉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里，很慢地揉了揉，姜耀的头发很软，温温热热的，廉月辉不知怎么，整个人都静下来，姜耀也不说话了，他们沉默地待了一会，姜耀说：“我们睡一会吧。”
　　廉月辉发给他一个枕头，把被子分给他一半，他们一起睡了一觉。廉月辉醒来的时候，屋里很黑，好像已经是夜里了，他没看手机，人不算特别清醒，姜耀还睡得很沉，大半张脸都陷进枕头里，他看上去很累了。
　　廉月辉心想，这一觉睡醒晚上也别睡了，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吃晚饭。这时，姜耀忽然动了一下，廉月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几乎是同时闭上了眼装睡。
　　姜耀确实是醒了，他又动了一下，很微弱，廉月辉突然有点尴尬，他希望姜耀打开手机，这样他就能自然而然地结束装睡了，但姜耀迟迟没有动作，他好像在黑暗中静默了，这种静默饲养了廉月辉的好奇心，廉月辉忍住了没有睁眼。过了一会，廉月辉感觉到有一只手划过自己的侧脸，在颧骨附近稍作停留，然后他感觉到姜耀把他前额的头发撩开了，那动作很轻很轻，没有碰到他的皮肤，廉月辉想姜耀下一步或许会摸摸他的脸，但姜耀也没有，他只是维持着这个动作。
　　姜耀会是什么表情呢？他盯着他的脸看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廉月辉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绝对不想被姜耀发现自己装睡，但他实在是很好奇。好在姜耀又看了一会就不看了，像是对他这张脸丧失兴趣了，廉月辉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放下来，甚至还被捋了捋，廉月辉闭着眼说：“你怎么偷看我啊？”?姜耀说：“就是想看看你没有表情的时候是什么样。”
　　廉月辉挣开眼，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平常很有表情吗？”
　　“也不太有。”姜耀翻了个身，脸朝上躺着，他重新措辞：“就是想看看你放松的时候是什么样，醒着的时候即使没有表情脸部肌肉也没有那么放松。”?“是吗？”廉月辉撑起身体，趴在床上，好奇地问：“那我是什么样？”?姜耀看着他，用手丈量了他的眉毛到眼睛的距离，“这里，看起来比平常很近。”他的手又滑到颧骨，“还有这里，因为你是侧着睡的，这里比平常看着更凸出。”
　　廉月辉就歪了一下头，也伸手摸摸自己的颧骨。他又问姜耀：“那我平常没有表情是什么样？”
　　姜耀眯起眼睛，“就会让人觉得你在走神，一看就想生气。”
　　廉月辉就低低地笑起来，姜耀问他：“没人问过你有没有走神吗？”
　　“没有。”
　　“那你到底有没有走神啊？”
　　廉月辉想，不是走神，我的神根本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他又躺下来说：“也不算走神吧，我在听人讲话啊。”
　　姜耀说：“那看来就是走了。”
　　廉月辉摇摇头，不做辩解了。姜耀又说：“你这样如果生在我们家肯定会挨骂。”
　　“哇，你家连小孩走神也要管啊。”?“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没有人会走神，大家都在认真地讲，认真地听。”
　　姜秉宽还说，人应当把自己当成一个矿，感情是要不断挖掘的，你不挖掘它，它就什么也不是。
　　廉月辉又问：“那如果不认真呢，不会还罚站吧？”
　　“那倒是不会。”姜耀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别人问你问题，你要么回答，要么不回答，你怎么能不讲实话？别人在说话，你要么在那里听，要么走开，你怎么能站在那里，但是什么都不听？”
　　廉月辉觉得姜耀批判的就是他了，他就是站在那里，但什么都不听的人，他手里好像有一本社交剧本，一切都有迹可循，别人这样说，那他就那样说，别人进他就退，别人笑他就跟着笑，别人哭的时候，他有的时候安慰，有的时候走开，有的时候装没看见，取决于他的心情如何。他曾经可怜孙宁，他观赏他可怜的样子，但他并不想剖开他，看看他的内里，他对此毫无兴趣，孙宁自己剖开自己，他只想扭过头去。他还讨厌和别人聊起姜耀，他不懂姜耀的生活怎么有那么多边角料，那么多离奇的故事供人讨论，廉宇说姜耀，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来一件他从来没听过，姜耀也从来没对他说过的事，秘书去查姜耀的资料，洋洋洒洒可以写几万字，图文并茂，连宋阿姨也可以指着家里的花，说那是姜耀插的。他会插花吗，他小时候还参加过少年宫的交响乐团，他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他有什么事，什么侧面是只属于自己的吗。和姜耀待在一起，廉月辉的社交剧本就失效了，因为姜耀不按常理出牌，他说话会跑题，他总是问一些怪问题，他还会想要剖开他，他说一句话就能戳到他的痛处。姜耀是一列火车，你坐上了就只能跟着他的方向走，任由他这个人，他的往事操纵你的感官，而你没有办法。
　　廉月辉对他没有办法。
　　姜耀看他不说话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是不是又困了？”
　　廉月辉摇摇头。姜耀又问：“那你饿了吗？”
　　廉月辉很浅地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他想说，怎么不是困就是饿啊，他还想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他还想说，你小时候在少年宫学什么乐器啊，你也会在街上表演吗，你有认真练习吗，不会趁着人多混水摸鱼吧。
　　他还想……他想要丢掉他的剧本，摒弃他的角色，登上这一趟列车，他不想听别人谈论姜耀，不想要看姜耀的侧面，他只想看他的正面，通过自己的感官来感受他。不去看一个人的侧面就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吗，或许吧，可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了解另一个人呢？只感受到美不就好了？
　　“我知道了。”姜耀用那种很得意的，自以为找到答案的语气说道：“你陷入了沉思。”
　　廉月辉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对，我陷入了沉思。”廉月辉过去抱住了姜耀，他的侧脸贴着姜耀的脖子，把两只胳膊都搭在他身上，是很依赖的一种抱法，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想说很多，他一句话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