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行云》林木容

6、第六章

　　“蒋嵘，这些好看吗？”女孩将手中的图纸递到他跟前问：“我是想着你画的。”
　　蒋嵘也不懂，只是边轻笑边凝视着女孩，随意地说到：“好看。”
　　女孩满意地笑了，低头看着手中那一沓宝贝似的图纸说：“以后我要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翊’。”
　　“哪个‘Yi’？”他问。
　　“一个‘立’，一个‘羽’，就是‘翊’啊，好不好听？”她继续问。
　　听后，他却笑了，“立起来的羽毛，不就是形容你发脾气的时候吗？炸毛？”
　　“谁炸毛了？哼！”说罢，她转身便往前走。
　　蒋嵘看着她柔顺的马尾在面前甩了甩，宠溺且无奈地笑了笑，便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停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来……

　　深夜，猛地从梦中醒来的蒋嵘，‘唰’地一下自床上坐起来。他闭上双眼，扶着额、喘着气，斗大的汗滴滑落。
　　是梦？这都第几次了？！
　　是的，他又做梦了，又是同一个女孩，面容模糊，声线不辨。失去记忆的这些年里，他一直做着这种模糊不清的梦。他一直想，在他那些遗忘了的回忆里到底装载着谁？
　　这些他一直未对别人提起，包括叶安琪。但这次，他居然看清了女孩的面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蒋嵘起身走进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后一仰头把水喝尽，接着他走到了阳台。深秋的凌晨，风有些凛然。他像往常那些失眠的夜晚般，拿出一根烟点上，手间的猩红烟雾缭绕，在漆黑的夜里特别醒目。他出神地望着眼前一路东去的黄浦江，那仿佛是黑色的巨蟒盘桓在大地之上。
　　他仔细地回想着刚才的梦境，这梦他不是第一次做，却只有这次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只是……怎么会是她？
　　付敬饶的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好像是，行云？对，顾行云！
　　为什么会是她？他一直认为，他梦境里模糊的面容、那些没有与他记忆重合的情节，只是他的臆想，又或者是属于前世的记忆。
　　可是……那女孩的容貌终于清晰了，却是她！难道，是因为同校同届的缘故，所以把她对号入座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怎么解释她说的不认识自己？
　　但这么多年，他见过这么多女人，从来没有谁会出现在他这些碎片般的梦里。所以，真的只是巧合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快要开始亮了。他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轻笑了下。不会的，那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不可能的……
　　他仔细地回想着那天看到顾行云时的点滴。除了初见时的慌张，她基本上从头到尾都是紧张地垂下头。他尝试仔细回忆她的眉眼，可头却在此时毫无预兆地疼痛起来。明明是见过的，他却在快要仔细描绘出她的样子时发现有点想不起来，并且头痛欲裂。
　　在碾压般的疼痛下，他终于放弃了回想，汗珠又开始无声滑落。
　　此时，天已经露白……

　　‘霓裳羽衣’是一个为国内服装设计业选拔优秀人才的大型比赛，每四年举办一次，在业内享誉盛名，含金量非常高。能赢得比赛的人，在那之后通常都会平步青云，受业内认可并成为大师级的人物。而书写‘霓裳羽衣’这一神话的人，同时也是一手创办Fashion Beauty 时尚刊物的美籍华人陈可儿，年仅四十五却是一手推动国内时尚行业的标杆性人物。Fashion Beauty 是流行趋势的风向标，陈可儿更是国内时尚界殿堂级女性，而‘霓裳羽衣’这个比赛更是被誉为直达云端的升降梯。
　　顾行云看到这本杂志介绍时正在样版间为付敬饶的礼服打版。她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内容，再看看一脸兴奋的小花，疑惑地问到：“Coco陈？凡是做服装设计的都认识啊。”她重新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文字旁边的配图，利落干练的黑色礼服配上大红唇，犀利的眼神加上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已经四十五岁，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她抬起头轻笑着说：“还是她想挖你过去，瞧你兴奋得。”
　　小花玩笑似地推搡了她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不是！‘霓裳羽衣’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啊，陈可儿打造的国内顶尖服装设计比赛嘛，还是全程电视播放，随时能成为城中热话……”顾行云重新走到了工作台旁打算裁布，“怎么你想参加？可是参加条件很苛刻的，要有公司和业内著名设计师联名推荐才能参加，参加之前还要带作品面试什么的……”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要参加。Amy姐已经帮我们报名了，联名推荐什么的公司都帮我们搞定了，四年一次的比赛，好不容易才弄到两个名额。”小花继续激动地说。
　　“……什么？”顾行云手下一抖，竟然把上好的衣料裁歪了。可她也顾不上，两下走到小花跟前，瞠目地望着她，“可是没人通知我啊，我也没说要参加啊！”
　　“我现在就是通知你啊，不然我工作期间找你找到样版间来干嘛？”小花蹙了蹙眉头，说：“怎么？你不想参加？这可是大好机会，能不能成名就靠这一次了。你总不会想像现在这样寂寂无名地过一辈子吧。”
　　小花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顾行云还是信心不足就是啦。自己不是专业出身的，从事设计也就那么几年，赢过的奖也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奖项，实在不足为外人道，现在突然要她参加这么大型的比赛，还是上电视那种，她实在是没有底气。
　　见她低头不语，小花继续游说：“行云，咱们一起参加吧。你就是自信心不足，其实你的设计很好的，不然付敬饶也不会指定你为他设计啊。我们一起作伴，互相加油。退一万步说，就算失败，但能在‘霓裳羽衣’得到经验也是珍贵的。”她望着顾行云的脸，顿了顿，说：“顾行云，你到底想不想参加？”
　　她看着小花一脸认真的表情，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于是便犹犹豫豫地说道：“想……想吧。”
　　“坚定点！”小花一下抓住她的肩膀大声地说道。
　　“想！”顾行云深怕她不信地重重地点了个头。
　　可是才说完，她就在心底泄气了。这么大型的比赛，自己能应付得来吗？不过回头想想，正如小花说的，实在不行就当吸取经验吧。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花同志，她实在说不出打击的话来。所以，就这样吧，随遇而安。
　　其实所谓的命运既定就是这样吧，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带着你沿着它的轨迹走。从前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做某些事，或者变成某些人，可只要是命中注定了，你就只能走下去。

　　最近的顾行云变得很忙，也不单单是因为参加了‘霓裳羽衣’的比赛，确切的说，这个比赛还处于初级选拔阶段，连面试都还没有进行，所以也没有占用她多少时间。最主要的原因是她首次为公司独挑大梁的男服系列，马上就要为来年，也就是2017年的春夏系列开发布会，虽然整个团队都为此日夜在忙，可进度还是不甚理想。为此，顾行云也是倍感压力。更头疼的是，她还兼任了付敬饶的服装设计师，那家伙还硬是逼她要在十二月之前完成第一次试穿。所以，现在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她的现状是非常贴切的。
　　就在刚才金主大人付敬饶又打电话来问进度，可衣服只能勉强算完成，细节还不完善，顾行云想让他改天再试穿，可他非要今天就看到衣服。可怜的她只能紧赶慢赶地给他弄出来，然后还要顶着寒风，下班后把衣服送到他指定的地方。
　　于是，晚上八点，她出现在了这个名叫‘九重天’的店门口。这里出入的人并不多，而且大门的装潢虽然很高档，但也很平常，就像是普通的唱KTV的地方。
　　顾行云站在门口，呼啸而过的冷风让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她望着面前那个一闪一闪却并不突兀的招牌，疑惑地想为什么付敬饶会来唱KTV？单听名字还以为是夜店之类的地方。
　　但是，当她打算举步入内之际就发现事情没有想象的简单，门口的招待居然拦住了她，并用非常客气且冷漠的语气微笑对她说：“小姐，请问是这里的会员吗？”
　　闻言，她有点懵！会员制？这里不就是普通的KTV吗？可是普通KTV又怎么可能是会员制？
　　于是，带着疑惑，她摇了摇头。
　　面前男人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他对她不露痕迹地轻蔑地笑了笑，“对不起小姐，这里只招待会员。”
　　“可我是来找人的。”
　　“那么请问你要找的是谁？”他继续问，并未打算放行。
　　“付敬饶。”她说。
　　“付先生？”男人狐疑地打量了她良久，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在说：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认识付敬饶，肯定是蒙的。然后，他转过身打了个电话。
　　半晌后，可当他重新回身看着她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热情洋溢’的笑容了。“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顾。”
　　“那就对了，小姐这边请，付先生等你很久了。”面前男人继续堆满笑意，还边走边解释说：“因为这里最近闲杂人等比较多，遭到顾客投诉，所以现在我们也不敢贸贸然地让人进去，请顾小姐见谅。”
　　顾行云看了看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在这个世道工作生活，谁都不容易。
　　她跟着他走进店内，拐了个弯后出现了一个与明亮大堂一点都不相称的黑暗楼梯，这是要进地下室？顾行云边走边好奇地观看着此处的别有洞天。天花被漆上墨黑、地面是黑色大理石、玻璃镜面砌成的墙面反射出来的也只能是一片漆黑、只有阶梯上闪烁着的微弱蓝光提醒人小心脚下。顺着楼梯往下，再拐了个弯，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材质很特别，不像木也不像不锈钢，却能看出有一定重量。大门被男人徐徐拉开，面前的空间倏地豁然开朗，震耳欲聋的澎湃音乐猛地向她迎面袭来。
　　这个地下室居然是个大型蹦迪场！顾行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严重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眼前男女结伴穿梭，女的衣着清凉暴露、男的眼神暧昧猥琐。左边的圆形舞池中，一群年轻男女随着激情四射的音乐节奏疯狂地扭动着、抚摸着，整个空间都充斥着躁动的荷尔蒙和酒精气息。
　　突然，两个化着浓妆、穿着低胸吊带短裙的年轻女子迎面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顾行云的装束后，冷傲地笑了笑然后走过。而她却还在想这两个女孩到底成年了没有，如此年轻的面庞居然画上这样妖艳的浓妆。
　　付敬饶啊付敬饶，我早就知道你不靠谱，怎知你原来不靠谱到这种程度。莫说叶安琪，稍微正经点的女人都看不上你，顾行云蹙着眉边走边想。
　　她随着招待的男人走了一路，穿过舞池来到另一道门前。门被打开再关上，吵杂的人声和音乐声随即被关在门外。然后他们来到电梯前，入电梯直上三楼，最后，她来到付敬饶的包厢门外。
　　打开门的刹那，顾行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年轻女子正跪在包厢中间，她的上衣被强行扯破露出里面的胸衣，头发蓬乱、嘴角渗血，露出的雪白肌肤还能看出一道道青紫瘀痕，漂亮的脸庞低垂着不停地哭泣，原本精致的妆容早就花掉了。而站在女子面前的陌生男人，狰狞着一张脸，不停地拿钞票砸她，还边砸边说：“你要钱是吧？！钱、钱、钱……，看我拿钱砸死你。”
　　女子颤抖着如风中落叶般的单薄身子，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对不起？！”男人一手猛地捏起女子下颌，强迫她抬起头，一手拿起身旁的红酒瓶，对准她的脸灌了下去，“让爷开心了再说对不起，哈哈哈哈……”
　　如红宝石般剔透的液体顺着女子的脸庞流遍全身，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挣扎地甩动着脑袋，却怎么也甩不掉那紧抓着她的下颌不放的手，液体灌进了她的口鼻，她快不能呼吸了。
　　而那一包厢的男男女女看着痛苦挣扎的女子都不约而同地哄堂大笑。他们就像是恶魔，嘴脸丑陋！
　　顾行云像被钉在原地似的不能动弹。她屏住呼吸瞠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随意的一瞥中，她发现了他，那个坐在上位、翘起二郎腿、摇着红酒杯、露出冷漠且残忍笑容的男人——
　　付敬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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