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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缘(二) ...

  •   血腥的气息铺天盖地,刘昭却很快不再感觉到痛苦。世间的喧嚣慢慢离她远去了,沉重虚弱的身体轻松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许是快死了。不知道人死了之后,魂魄是否能返故乡?故乡可有亲人在等候?
      一生的遭遇浮现于脑海,走马灯般轮换。

      刘昭乃汉天子光元帝与皇后夏氏的长女,然出生之后,即被过继给了天子亲兄梁王。梁王早年间因头部受伤致使神智受损,言行举止连三岁孩童都不如。纵然如此光元帝却极敬重他,不仅将他留在宫中亲自照管,更将最富饶的疆域封给他、将最贤淑的贵女为他聘娶为妻。成亲之后数载王后无所出,光元帝便先后将自己长女刘昭和小刘昭七岁的幼子刘昌过继于他。

      虽是被过继,刘昭的封号仍是公主,帝后对她的宠爱、一干起居用度,远超其他公主。而梁王夫妇对她的疼爱比之帝后却又更浓厚亲切。弟弟刘昌年幼,生的玉雪可爱,乖顺懂事。他们居住的承明宫,虽在宫禁之中却远离宫禁争斗,和美有如世外桃源。

      刘昭便在这样的室外桃源之中,无忧无虑地长成光耀汉室的豆蔻少女。她本以为这样的尊崇安稳将陪伴她的一生,又岂知人生的境遇最是变幻莫测。

      自刘昭记事起,匈奴便是汉家的心头大患。每当有有关匈奴的消息传来之时,宫人们的脸色总是无比凝重而小心,嗣母梁王后崔氏则会暗暗叮嘱她,着意引光元帝开怀。

      唯有一人,便是那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大将军、长广侯宋玥,向来豪迈激昂。“匈奴为患北方数百年,我即失了娇娇,残生唯一一念,便是尽灭匈奴。”刘昭不止一次听见他如此与光元帝说。
      长广侯与光元帝年少相交意气相投。光元帝能登临帝位,宋玥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光元帝对宋玥器重非常,屡屡加封,宋玥不过而立之年便位极人臣。刘昭初长成那些年,正是他权倾朝野、最最志得意满之时。

      她十三岁那年,长广侯当真引重兵出击匈奴,然一去不返,兵败身亡。更叫那匈奴铁骑趁机南下,兵临萧关之下。“匈奴求你父皇的嫡生亲女为单于阏氏,否则就要踏破长安。昭昭,按理说你已出继了,阿晗是大公主,该她去。可她才十一岁,性子又软弱,如何去得?昭昭,你原是最懂事的.....”生母夏皇后,素来坚强果决,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母后莫哭,那便昭昭去吧。”那时她答道。
      “你如何这般傻?你万不能去!”温柔寡言的梁王后,也第一次动怒,强闯皇后寝宫与她理论。回来之后,泪流满面。“娘没法子拦她,你去见陛下,去与他说不该你去,他必不能不依。你去!”她推着她往外走。

      “娘,小爹爹已经难过的病倒了,昭昭如何能再给他添烦忧?”刘昭不肯:“我才是真正的大公主,我该庇护弟妹,为父母解忧的。娘,昭昭愿往。”
      “你......”梁王后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殿下,你醒醒,你醒醒看看你兄弟都做了什么孽啊!”她最后只是抱住梁王痛哭。
      梁王浑然不知发生何事。“不哭不哭,吹吹。”他小心翼翼地给王后擦泪。

      刘昭终究踏上和亲之路。叩别汉阙之时,汉元帝病的起不来身,是夏皇后送她。“你放心,十年之内,我汉家必养精蓄锐洗脱前辱,迎你归来。”那时候夏皇后拉着她的衣袖,如此与她说。
      然她在这苦寒之地整整等了一十九年,侍奉了两代匈奴单于,却始终未见到汉家兵马踪影。

      这期间,先是梁王后,然后光元帝、夏皇后、数个兄弟,接连亡故。光元帝和夏皇后薨逝之时还特特留下遗诏,道刘昭既是匈奴阏氏,便不必再为汉家披麻戴孝,不必奔丧。
      她那时候只以为是帝后变了,不再是当年那慈祥温柔的父母。

      今日被月影一语道破才恍然大悟,难不成全是刘昌从中作梗?
      在她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这样?可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如何能有这般心机?帝后和他的兄长们没有一个是无能之辈,又如何能任他摆布?
      又或是帝后当真变了,教导的刘昌也变了?

      真不甘心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刘昭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却兀自不甘:如果早知道这一切,哪怕引匈奴兵马入塞呢,自己也要与他们当面弄个明白!
      不,不可能的。随即刘昭却又泻了心气。自己无论如何不能那样对待那片自己和无数忠烈用一生守护的土地的。

      这无数忠烈里,曾有一个,刘昭朝夕不忘,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耳边隐约又响起他铿锵的声音:
      “罪臣之子宋愿,于此向公主起誓,他日必横扫大漠,迎公主重归汉家。”他的声音,字字铿锵。

      宋愿,这个名字已经许多年未曾有人提起过了。他如一颗新星,迅速升起,照亮汉家和她的天空,却又骤然陨落。
      他是那改变刘昭一生命运的长广侯宋玥的儿子。在她和亲离开汉家之时,他跪在她车架前向她起誓必接她回来。而后他以短短七年时间,从默默无名之辈,成长为威名赫赫的一代名将。

      七年之后,他统帅千军万马,当真来迎她归家了。他也几乎做到了,只差百里之遥。
      那时候,刘昭首嫁的匈奴老单于牢尚离世,他的儿子左贤王俊岑与另一子右贤王哲也争夺大单于之位。在刘昭的暗中斡旋下,哲也秘密向汉庭上书示好。这是一次重创匈奴、洗脱前辱的极佳机会,于是自宋玥兵败后,汉庭终于再次出兵匈奴。宋愿率兵十万,与哲也联手,两线夹击俊岑部。

      战事本进行的很顺利,宋愿率部,以四日时间推进两千余里路,势如破竹般杀向匈奴王廷。决战便在距离王廷不过百余里处上演。只要这一战取胜,两人便可相见,刘昭便可踏上归乡之路。
      岂料决战前夜,变故突生。被世人赞为如山如岳莫可动摇的宋愿,竟毫无预兆地宿疾突发暴毙于军中!

      汉军军心大乱,止步不前。俊岑部则士气大涨,一举击败哲也部,哲也被俘身亡。俊岑部整合者也残部,再击汉军,汉军仓皇远遁,伤亡惨重。

      若说当年长广侯之败大伤国本,宋愿这再败可谓伤及国运了:远在长安的光元帝,据说接到战报后气怒昏厥,由此种下病根,才致八年后以不足花甲之寿数崩逝;战前一力力挺宋愿的太子景,被这场大败带累的威望大减,后来被废的原因之中便有这一件;战败后到现在的十二年间,汉家一日比一日衰败,再无力出塞征讨不说,更屡屡被匈奴兵临城下,讨要钱帛女人,胃口一次比一次大......

      身处风暴最中心的刘昭,受到的打击又与旁人不同。
      在战前的数年,宋愿一直秘密与她书信往来,互通消息。两人可谓互相支撑着走过生命中最艰难的时日。在刘昭心里,她与宋愿并非君臣,而是同袍。她折冲樽俎于仇雠中,镇守边关的宋愿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他出战于大漠里,刘昭则是他的指路明灯与必胜目标。二人相辅相成,心意相通。眼见着原本的败局在两人的联手下即将扭转,于辛楚之中未免也生出欢喜来。

      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他厮杀两千里来接她,却在距离百里之遥倒下。属于他们二人的战果,被狠狠践踏,屠戮殆尽。两族间的形势,一夜间倒回七年前,甚至还不如七年前。
      这样的打击,让人如何能够接受。
      刘昭几乎就一蹶不振,然终究还是再次站起,孤军奋战,度过了之后漫长的十二年。

      如果死后能重逢,刘昭想,她要与他说一句,他是个不守诺言的人。
      可是她能找到他吗?今生缘吝一面,那时的她泪眼朦胧,便是连他的眉目都未曾看清......刘昭用尽最后的力气,瞪大眼睛,看向记忆中的模糊身影。

      似乎还真看清了。她的将军,剑眉星目,头铠之上赤羽摇摇,着玄甲跨赤马跋涉过山水,向她奔来:
      “昭昭,我来接你回家。”

      安平四年,和亲匈奴一十九年的崇安公主刘昭难产离世于匈奴王廷。正在攻打萧关的匈奴俊岑单于闻讯悲痛欲绝,引兵而去,汉庭之危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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