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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二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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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妾室的地位不高,但是放在将军府又另当别论,要知道,这林镜恩从小就是在老将军云衍身边伺候着的,后来许给了云逸。大家都知道,公婆给的妾,连正室都要敬着。
这大夫人天天深居简出的,家里也需要个管事的,林镜恩的二哥是管家,这做二夫人的似乎理所当然地就把这事给接过来了。
况且林镜恩进门没多久,就生了云玄,虽然叫啸月为娘亲,但多数时间都在亲娘这里生活,云府就这一位小少爷,母凭子贵,自然而然地林镜恩的地位就上来了。
众所周知,云府镜姨娘住的眠秋园是府里最大的,亭台楼阁,桥廊榭舫,厅堂轩院一并俱全,云逸平日去外面征战,看到些好吃好玩的,带了回来也可着林镜恩先挑。
所以蒋暄杨即使不屑,却还是看在云逸的面子上,尊称她一句“二夫人”。
林镜恩一听这话,喜出望外,偷瞄了下云逸,见他无反对之意,便挨着凳子边坐下了。
云逸真的不会反对,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想这事。他虽然出生士族,但娘亲死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稍微懂点事,就被带到沙场去打仗,这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规矩,他懂得不多。况且他在涂狄战场上,还会看到女人手持弓箭,对战起来并不比男人差,所以林镜恩坐在这里,他并不在意。
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啸月那曲意奉承的样子,那种笑,还不如面无表情来得好看。六年了,也算老夫老妻了,对待这样的她,要说他愤怒,还不如他无力。
“妹夫,这酒如何?”当着林镜恩的面,蒋暄杨适时地改口称呼云逸。
云逸撇开那恼人的事,含了口酒进去,奇道:“这是你从皇宫里拿出来的?”
云逸经常入宫,每逢皇宫里举办重大节日,都是座上之宾,少不了一些应酬,饮酒也是常事,为了防止大臣们酒后失态,皇上赐的酒度数都不会太高,味道在云逸看来也是平平。
而蒋暄杨拿来的酒入口香甜绵柔,后劲却不容小觑,跟他平常喝的并不是一种,故而他才提出此疑问。
不过很快,他心里有了答案:“这是太后自己宫里酿的?”
蒋暄杨把问题抛将出来,却又不再理会,转过头去问林镜恩:“二夫人,上次涂狄国献给皇上一些上等毛皮,皇上转赠给了妹夫,我向妹夫讨要,他说都由你在管理,在下可以厚脸皮讨要几块吗?”
林镜恩没成想会突然与她说话,惊了一下,连忙回道:“有的有的,等下就给蒋公子拿几块过来。”
蒋暄杨要到东西很开心,连着和云逸饮了几杯,像想到什么一样:“对了,我还听说那毛皮中裹了两颗狼牙。”
他啧啧地,一脸艳羡:“雪狼多少年没出现了,能取得狼牙,真是不容易啊。这东西可是祥瑞之物,可以保人平安。”
云逸在旁刺他:“舅兄对我这点家当真是了如指掌啊。”
蒋暄杨丝毫不以为意:“这不今天进宫,八卦出来的嘛。”
又聊了一些时间,林镜恩在旁端茶倒酒,十分殷勤。酒足饭饱之后,蒋暄杨随着林镜恩去库房选了几块毛皮,兴冲冲地告辞了。
皇上赏赐云逸各种珍稀贡品,已不是一次两次,这要从很早之前说起。
新沂王朝在先皇十余年励精图治的精心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呈一片欣欣向荣之态。本朝天子一鼓作气,趁国富民强之机,立志扩大疆土。遂号令云家父子为统帅,军令所到之处,周边小国无不臣服于云将军的铁蹄之前,几年下来,疆土竟扩大了一倍之多,北面已与极寒地带的涂狄国比邻,南面与曲罗国隔岸相望。
当今天子依靠云家军一展胸中抱负,经常对云家父子大加赏赐,别说是金银珠宝可劲儿地送,连这云府也是亲自操刀,从修建到装潢,热心出谋划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要在宫外建个别院。
想当初老将军不喜热闹,建府邸时没有选择繁华闹市,而是寻了个京城的清净处。将军府住址刚刚定下来,皇上便紧随其后,差遣了许多御用工匠和画师,大到门庭殿宇,小到院墙角楼,均是雕梁画栋,极奢侈之能事。
朝中的大臣看得眼红,一致认为老将军选的位置是福禄风水之地,争相在附近买地置宅,先前的城郊荒地,如今早已经变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地段。
蒋暄杨的马车走出很远,他掀开帘子,一直向后望着这些比肩林立的宅子。
马车笃笃地拐过街角,目光所及已经看不清它们了,留下深沉的夜色把京城里的名门望族都遮盖的严严实实。
他的桃花眼闪烁着,他知道,新沂的天要变了,那丝丝缕缕地和风细雨都将成为让人挣不开拉不断的线,一点点地收紧,慢慢地勒进你的皮肤,逐渐的,让你筋脉俱裂,让你血浆四崩。
他坐回车内,修长的手指摸弄了下放在膝上的琴弦,一首《忆故人》徐徐传出,悲伤缱绻,催人泪下。
***
蒋暄杨走后,林镜恩看着下人收拾了下库房,想起来刚刚蒋暄杨说的话,便在毛皮中翻找起来,果然看到夹层间有一个盒子。她敲了敲,盒子质地十分坚硬,也不知是什么木头打造而成。
盒子无锁无钩,扣得却十分紧密,打开盖子用了林镜恩十分的力。好不容易掀开盖子,里面又层层叠叠包了好几层棉布。待全部打开后,林镜恩眼前一亮。
两颗狼牙被红丝绒包裹在里面,刚劲尖锐的形状,牙根上泛着丝丝血红,延伸到中间,前面却是透彻的雪白。林镜恩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竟如玉般温润,因着库房寒凉,又遇了热,表面那层霜化成了点点水光,映衬得狼牙更加通透。
的确是宝贝啊!林镜恩爱不释手,一边把玩着,一边喜滋滋的想:等到明早,去找个打造师傅来,把其中一颗做个项坠,平安富贵样式儿的,送给玄儿。另外一个做得精致漂亮点,具体样式跟师傅商量商量,做出来可以自己戴。
近期无战事,云衍又游玩四方去了,家里没人管着云逸,他索性放开了喝。想着夫妻这么多年,啸月一直没敞开过心怀,他颇感郁闷,酒便上头得快了些。等到林镜恩返回厅堂,他已经半醉了。
林镜恩隔了段距离端详他,说是久经沙场,但实际也只有二十五六岁,他的面貌年轻英俊,战争的风霜并没有让他的皮肤变得粗糙,却增加了质感,他坐得十分放松,却仍然背部笔挺,这是常年的军旅生活磨炼出来的。
此时的他的眼神放下了锐利,多了些迷蒙,他晃了晃酒坛,里面似乎没有多少了,便想支着桌子站起来,林镜恩赶紧过去扶住他,细语道:“将军,我扶你去休息吧。”
云逸由着她扶,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林镜恩看到赶紧道:“将军是不是有些头疼,等下我给你按一按。”
林镜恩小心地搀扶着云逸向她的内室走去,内室里,龙凤红烛闪烁着暧昧的光芒,床上鸳鸯戏水的大红缎被铺得平平整整,两枚玉枕并排摆在一起,云逸即使醉酒,当看到卧房的这一切布置,也登时明白了屋里主人的心思。
林镜恩搀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到床边,问他:“现在要休息吗?”
云逸摇摇头,“我先坐着缓一会。”
林镜恩倒了茶过来,服侍他喝了一遭,见云逸没那么难受了,便紧贴着云逸坐了过来。
贴得这么近,云逸低头看她,她含羞带怯,嘴角挂着春意,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软声道:“前天为十五,我带玄儿去上香,又请庙中高僧为将军求了个平安符,望将军在战场上保重自己,长胜不败。”
那香囊,上面绣的鸳鸯很是生动。
“你有心了,在战场上几次死里逃生,想必都是你求得这平安符的功劳。”
“妾身也没别的期望,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带孩儿去金波寺烧香拜佛,只愿我们云府家宅平安,咱们夫妻能……白头偕老。”林镜恩愈加柔媚,说话间已经帮云逸把香囊系在腰间。系好后,纤纤玉手便并未离开,在云逸腰间轻柔地滑着,光滑而小巧的下巴抬起,媚眼如丝,红唇微微撅起,分明是在邀请着云逸。
云逸的喉结动了动,双手紧握成拳,望向林镜恩的眼神,逐渐转暗,像鹰看着猎物一样,似乎立刻会勃发而起。林镜恩心里的鼓敲得震天响,身体也微微发抖。她的手游离在云逸的腰眼处,饱满的唇慢慢地贴近,颤颤的呼吸已经放大了面前男人的感官,云逸伸手钳紧女人的腰,把她带到怀里,身上的粉织文锦瞬时碎了一地。
细心铺就平整的缎被已然凌乱,她有些承受不住身上毫无技巧可言的蛮力冲撞,但是她更怕夜夜冰冷的空虚,于是她环住身上的人,泪水流了满面,她努力的感受着,希望这种温暖的痉挛能鲜活地持续在她的记忆中更久一些。
风雨飘摇的小船最终还是靠了岸,林镜恩望着云逸恢复清明的眼神,便知道他又退回到那个她摸不到够不着的位置上。云逸很快地系好衣带,起身走到桌前又倒了杯茶一口饮下,便道:“莫要起来了,我这就回去。”
林镜恩将被子拢过来堪堪遮住,长发披了满肩,平添了一分媚色:“将军这次出去征战半载有余,妾身每天盼着夫君回家,将军今夜就不能陪陪妾身么?”言语间满溢着委屈。
云逸想了想,婉转解释道:“镜恩有玄儿在身边,总归是不会寂寞的。”
林镜恩眼角酸涩:“孩儿和夫君怎能相比较?”
她终是滴下泪来:“妾身从未想过与姐姐争过什么,将军对姐姐的一片痴情妾身也未曾敢想贪念过半分,只是将军除了是姐姐的夫君,也是妾身的夫君,玄儿虽小,但是也希望爹爹……”
云逸垂眸望着杯里清茶,茶水已经冷透,衬得他眼神凉薄:“不错,玄儿是还小,他的健康和见我一面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清楚。”
他声音虽低,不怒而威的气势已显露出来。
正在抹泪的林镜恩身体一震,“将军……”
“照顾好玄儿吧,玄儿有些发热,这几天先待在啸月楼。”云逸嘱咐完,把茶杯放下,系紧斗篷,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方才舅兄说今年涂狄送过来的皮毛成色很好,你喜欢的话就多做几套衣服穿着。”
林镜恩心中一喜,又听云逸道:“那个狼牙,做两个项坠,给玄儿戴一个保平安。”
林镜恩觉得云逸真的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也顾不上抹眼泪,积极献策:“是的将军,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一个做成平安富贵样式儿,另一个做得精致漂亮些,具体样式我没想好。”
云逸听到此话,很是赞赏:“镜恩说得不错,就按照你说的来做,做好后直接给玄儿戴上。另外一条做好后拿给我,漂亮归漂亮,不要做得太大。”他又想了想,“算了,你先让师傅把图样画出来,我先看看,太大了戴着不好看。”
他整理了下衣服,关照她:“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林镜恩没有答话,她被云逸的这几句打击到了,她全身上下的衣着穿戴他从来没过问过,如今又要图样,又要仔细研究的,那还能是给谁?!
她看着高大挺拔的背影与黑暗逐渐融为一体,呆坐了半刻,那强有力的拥抱终究只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红烛锦被,与林镜此时逐渐苍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如此不协调。她神情萧索,目光空洞,想及当初二哥说当上云家二夫人,便可以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现在真的实现了。
人都道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幼时颠沛流离,如今衣食无忧,虽是妾室,却从未被轻视,相反地,同样可以享受正妻的尊贵,说出去,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朝中大臣的妾们,也对她羡慕嫉妒得紧。
只有她自己才清楚,那豆蔻年华时,第一眼看到披一身银光铠甲的云逸,剑眉星眸,清秀俊美的模样早已掳获这一片芳心。嫁给他,又何尝是单单为了那些身外的世俗之物。
她又垂了泪,低身去寻手帕,却发现先前系在云逸腰间的护身符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