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丰铭

8、饲虎

　　陈梁的事勉强算是过去了，季鸰回到灼星阁便让人将东西送了过去，这一次的交易做的是有些亏的，所幸灼星阁有钱得很，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些。

　　商沔说话算数，季鸰的人回来便带着商沔的亲手信，他确认过笔记与印鉴的真伪，便将其收了起来。

　　说到底，商沔终究不可信，他说过不干涉此事，可万一毁约再做准备就来不及了。

　　季鸰提起笔来，给顺帝写了封信，关于暗地里疏散许月楼的信，他一条一条的列了如何去做才能最大程度的不引人耳目并且切断许月楼与其他相同组织的联系，至于顺帝采不采纳，便不是季鸰能左右的事了。

　　他写完后吹干墨迹放进信封，头忽然有些疼，季鸰驾轻就熟的打开窗户，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等待这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

　　门吱嘎一声响了，季鸰凭着脚步判断来人。

　　“又不舒服了？”沈云桥将药碗放到季鸰面前，“需要我看看么。”

　　“不用。”虽然闭着眼睛，季鸰眼前却白花花的一片，眼睛周围灼热感像是要朝着脑后蔓延。

　　沈云桥也不客气，上前几步跨过桌子一把捞起季鸰的手来诊了诊脉。

　　“还好，没什么大的问题。”沈云桥将他的手放回原处，“别总是硬撑着，整日里费心劳力的也不会有更多的人感激你。”

　　“好。”季鸰不以为意的应着。

　　沈云桥见他态度敷衍，也不跟他计较，伸手将药碗端了起来，“赶紧喝，别凉了。”

　　季鸰强撑着坐直身子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眨眼功夫便将药碗搁到沈云桥手上，季鸰重又闭眼倚在椅子上，沈云桥气笑了，“我这还得伺候你不成？”

　　静坐了这些时候季鸰眼前的白茫少了许多，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徐鹤又闯祸了？”

　　“没有。”沈云桥道，“今日我来是想给你说，你最近安分点，出了什么事我可赶不回来。”

　　“你做什么去？”

　　“凤须芝林这味药用光了，你倒是不客气，一次用去了我三枚药。”

　　“你要回无回谷么。”

　　“是，凤须芝林这味药只有无回谷有，其他地方价逾千金还不一定能买到。”

　　“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不用为我操心，我长你这么多岁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也应该能解开无回谷的毒障了。”沈云桥笑了笑，这笑容却又转瞬即逝，她顿了顿方才道，“再说好歹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老爷子想必不会过于为难我。”

　　除了季鸰与阁主，这阁中人无人知道沈云桥来自人鬼莫近的无回谷，无回谷周围终年毒气环绕，谷内倒是四季如春，各种珍稀药草随处可见，凤须芝林就随意的长在谷中西侧的一处小山坡上。

　　无回谷如今的主人是毒手道人，没有人知道他多大，也没有人知道他长得是何模样，只知道他医术通天，而毒术更是登峰造极，他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待过几年，传闻他一身道家打扮，风姿绝雅，他喜用毒，用毒杀人也救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短短半年的功夫，他的名号便在江湖上传开，江湖上许多人怕他又想讨好他，可直到他回了无回谷，也没有人能够描述得出他的长相。

　　亦没有人知道，唯一一次的出谷毒手道人收了一个徒弟，便是如今灼星阁的沈云桥。

　　沈云桥被带入无回谷的时候方才六岁，十年的功夫，沈云桥将毒手道人的毒术与医术学了七七八八，恰值二八年华，沈云桥当年性子也活泼，一直想出谷看看，毒手道人却怎么都不肯，沈云桥便趁着道人酒醉之际，偷了许多谷中药草逃出谷来，她本来仅仅是想出来开开眼界，但也不能生疏了手，玩够了她就要回去。可不成想，沈云桥彻底的回不去了。毒手道人改了谷外毒障的成分。

　　不止回不去，身携数种珍稀药草的消息却被她救治过的人给传了出去，沈云桥被人追杀却倔强不肯妥协，又恰好遇上了如今的灼星阁阁主，便将她带回了灼星阁，此后的许多年，沈云桥成了灼星阁不可或缺的女医。

　　沈云桥逃出无回谷的时候各种药草都带了许多，对那时候的她而言，这些东西多了去了，且又存着练手的意思，怎么用都不心疼，后来听说了这些东西的价值，才慢慢爱惜了起来，可再爱惜也有用光的一天，而如今，回魂丹最重要的一味药草凤须芝林一点都没有了。

　　沈云桥一直想回去一趟，不管江湖上人怎么说，那个人始终是自己的师傅。

　　现在，她必须要回去了。

　　沈云桥将碗放回托盘，“我明日便准备离开，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就能回来，解开毒障可能要用去我不少时间，毕竟我比不上我师傅，他是奇才，而我只是稍微聪明了一点。”

　　沈云桥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季鸰面前，“这是这一阵子我给你准备的，应付平日没什么问题，药每天都得喝，不要出任务，免得受伤没人救。”

　　“徐鹤呢？”

　　“我会让他留在这。”沈云桥道，“应付些普通的伤病应该没有问题。”

　　“多谢。”

　　“嗯。”沈云桥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时间过得快，转眼便是桃花满山的季节，这段日子季鸰倒真是遵了医嘱，几乎没怎么出过灼星阁，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虽然商溟风头过人，但商沔总算是没被彻底压了下去。

　　这个人有能力，季鸰一向知道，可商沔的出身却也成为了他的阻力，不说商溟，单单商润，商浥，商沛三位皇子，其母族都远远要高于商沔。商沔的母妃是商岑臻曾经一位宠妃的侍女，宠妃孕期，侍女恰好怀上了商沔，可不凑巧的是宠妃不知怎么流产了，商岑臻是个爱美色的，怕宠妃生气，竟然在商沔出生后并未给商沔名姓，甚至一开始不承认这位皇子。直到后来，宠妃性子过于骄纵，商岑臻找了更喜爱的擢升为贵妃，代替了这位宠妃后，商沔才正式被赐了名。

　　虽然这位宠妃从贵妃被降为普通妃子，可娘家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对着商沔母子打打骂骂是家常便饭，商沔母妃生了商沔后十多年的时间也不过封了个末等的妃位，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依旧是住在宠妃宫里，商沔母子在后宫中又无人依靠，只能任凭欺辱。

　　这再后来的事便是季鸰都感兴趣的了。这位骄纵的宠妃在一场围猎中落马身亡。那一年商沔十二岁。可听说这宠妃的骑射功夫在后宫中是一等一的，就连男子也不多让。

　　真是稀奇得很，怎么就坠下马来了呢？季鸰自然是让人查过，可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早便没了任何证据，任何猜想亦不过是空想而已。

　　最重要的是当年的商沔才十二岁，没人会注意这么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孩子。而在这之后不久，他在在众皇子中崭露头角，一步一步的成为如今的三皇子。而他的母妃也渐渐晋升到嫔位，有了对于她的出身来说不算低的品级，那宠妃的宫殿也彻底成为了商沔母妃的居所。

　　这种陈年往事，如果查出来点什么是最好的，查不出来季鸰也不意外，他会将更多的把柄握在自己手中。

　　商沔是虎，季鸰便要握好刀子，不能做落入虎口的肉。

　　商沔不是个好东西，商沔的其余四位兄弟性子也是各有不同，其中齿序为四的商沛季鸰最近很感兴趣。商沛是当年商岑臻最爱的妃子所生，据说这位妃子秀丽清雅，如兰似芝，一时得商岑臻独宠，出身虽并不十分高位子升的却是最快的，只是这妃子身子弱得很，为商岑臻生下一个儿子后不久便去世了。她此时就只差一步便也摸到了贵妃的头衔。她活着的时候有人说皇后的位子迟早是她的，至少也会成为太后，自然，也有人说，商岑臻喜新厌旧，他的爱意并不能持久，色衰爱弛才是她的结局。

　　可惜她死得太早了，所有的猜测在她入土的时候化为虚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妃子从此便成了商岑臻心里挥之不去的月光。而同时，商沛也成了商岑臻最喜爱的一个儿子。

　　不同于野心勃勃的商沔，这位四皇子是个淡泊的人，有几分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喜欢的也仅仅是花鸟词画这类的雅物。若生在平常人家，他悉心钻研或许会有一些成就，可他身为一国之主的父亲却不愿意，在商溟之前，商岑臻这么多年常常刻意培养商沛，不管他喜不喜欢，如今的商沛亦有一争之力。

　　关于商沛的信息季鸰已经整理了有一段日子，若是此人彻底放弃，支持商沔或许是个不错的结果。

　　对商沔，对季鸰来说都不错，甚至对于商沛自己来说。

　　季鸰已经打听到最近商沛想要前朝宫廷画师淞山居士的夜宴图与九百年前的大一统王朝民风开放时才烁千古书画双绝的宁安隐士的大河送去图，以及当今王朝明月笑此生的字。

　　虽是如今这个时代的，明月笑此生却比淞山居士与宁安隐士更加神秘，这两位名家至少有人为他们著书述生平，也能从他们的作品中一一佐证两人经历，可明月笑此生却像是突然出现的。

　　他在市面上仅仅有三副字作，却被人捧成了神迹。

　　季鸰看过其中一幅，却未能欣赏出其间的无上艺术。确实比他自己写得好看，季鸰倒是能瞧出来的。

　　这三副字作都被不同的人严严实实的收藏了起来，有主的东西，且又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主，季鸰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出手。

　　不过恰恰巧的，季鸰认识这个明月笑此生。

　　季鸰欣赏不来字画的美妙，可他对字迹十分敏感，这是自小锻炼出来的能力。

　　而季鸰，收到过明月笑此生本人写给他的信。

　　或者说，这个人叫齐蔚然。是如今高硕国的太子。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像同样有相似爱好的齐蔚然与商沛，一个在痴迷旁人，一个却早便接受了所有人的仰望。

　　他这般聪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不得不说，兵行险着也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这一点高硕的皇后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