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薛舞

9、迷途

　　迷途 [明白系列小小说9]

　　文/薛舞

　　弑神后的报应马上就应验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卧床不起，这结界也脆弱不堪，我的存在与结界的存在都剧烈的震荡着，我们都在挣扎，为了继续存在而挣扎。

　　也许，某一天我不会再醒来。那时候，这一切就这样终结了吧。我将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计划，夜叉也不会回来，一切就这样烟云般消散，然后变成传说，就如同前面的那许多传说一样，那是要怎么样的努力与争斗，才能写成的传说，我终于明白。

　　乞丐也在卧床，奇怪的是我应该是治好了他，但是他现在肋骨都断掉的样子，难道是也被大蟒神伤了？

　　当我质询的眼光转向葵时，葵哼了一声，“活该。”然后扭头，看窗外的流云。

　　乞丐虽然痛的嘴角都抽了起来，但是眼睛里面的笑意还是那么浓，“做鬼也风流——咳咳咳咳——”

　　天很蓝，我很遗憾。

　　乞丐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我要的东西，没有能帮到夜叉，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为了这个梦想做什么，明明，就差一步。可是那一步怎么走，什么时候走到，我真的没把握。

　　而罗刹，又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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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葵失踪了。

　　有一天她例行出去玩之后，没有例行的回来。

　　“美女，你兜的我头晕。”乞丐住在这里之后，每天被葵喝令洗的清清爽爽的，虽然他一直抱怨没有自己的味道了。他正在窗边晒太阳，破旧的V领T-Shirts，露出很性感的古铜色胸膛。“糟天下之大糕，我的古铜色都快没有了，出去以后谁会相信一个小白脸是乞丐。”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么？”香默默了良久，开口。

　　“我的命都是你的，美女。”虽然开口就痞子气十足，但是你看着那眼睛里面的真诚，这句话听起来象真的。

　　“香迷路了。你帮我，带她回来。”香抚摸了一下一直在手中的香城水，然后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乞丐的手上。“她会和我的血呼应。”

　　“找人，乞丐还是拿手的。”乞丐慢慢的挪下窗台，一副交给我吧的姿态。

　　“也只能——交给你了。”香说完就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体越来越模糊，象是要消散的一个影像。而乞丐，默默的从她手中拿出香城水，滴了一滴在手上，然后轻轻的抹在香的胸口，那本来应该是心脏的位置，香便又慢慢的变成了原来具体的模样——动作熟捻——他的眼睛澄明，显然丝毫没有非分之想。

　　“多年没见，你不记得我了吧。这该死的夜叉，竟然把我从你的记忆里面抹杀了。啧啧，男人霸道起来，真可怕呢。”他停了手之后，看着香，“你知道逆天之后有什么后果吧。”他站起来，眼睛里面突然多出来的精明让他看起来如此不凡。“出任务咯。”

　　虽然口号喊得那么大声了，乞丐还是懒懒散散，慢慢的挪到门边去的。太阳好大，外面好热，女人……好麻烦。

　　“唔——”头好痛。一千辆法拉力开过去不停碾压一个人的头就是这种感觉，而且还伴随那特有的咆哮轰鸣声。Shit——

　　葵碎碎念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地上？她吃了一惊，全身绷紧，警觉的打量着四周围。她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结界里面，外面是模糊的几个人影。

　　“醒了？”一个清朗的男生问。

　　葵看清楚他之后，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原来是你们。”暗自试了一下，力量全部被封印，这次真的是大意了。看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帝王大厦的顶层，也就是，天族在人界的集会中心。

　　“色是头上一把刀，你教我们的，怎么能忘记呢。”方天磊盲了的左眼戴了眼罩，话语虽然温柔，但是眼睛里面的恨意那么深刻。朱鼎则不语，坐在沙发上，一根半燃的烟兀自夹在指尖，缥缈的烟线就这样默默的向上，有些染在他头发里，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同样戴眼罩的右眼，他此时的模样，也比在鼎天初见时沧桑了很多，还有裘天洛，背对着所有人，站在落地窗边。

　　“叫你瑟琳娜，还是叫你葵？”方天磊低声问。再见到她，居然还是这样的惊艳。他不禁苦笑。那日灵魂慢慢消散回到体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但盲了一只眼睛。

　　“随便。”葵安静了下来，坐在角落里，曲起膝盖。

　　“你把天族守护的红玉还给我们吧。其它，我们不再追究。”

　　“迟了。已经用掉了。”葵淡淡的说，就闭上了眼睛。罗刹，我的使命，只能到今天了。葵在脑海里勾画罗刹的样子，多数，都是他的背影，原来，自己总是在看他的背影。她的眼泪流了出来，第一次，她觉得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我要她死来偿！”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大人——”朱鼎终于开口了。

　　“你闭嘴。”那个声音制止了朱鼎的发言，朱鼎就沉默了，但是眼睛里面充满了黯涌的情愫。

　　“天族的荣耀，都被你们玷污了。我们天族的血，今天就要归还，从此以后你们就要用凡人的身份轮回。”另外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接着。

　　“要不是你们三个人的血才能封印这色傀，哼哼，那个时候要你们就没有用了。”第三个森冷的声音接着说。“小小一个色傀，也敢逆天。作为惩罚，你就去迷途吧。”

　　迷途，葵的身体抖了一下，这就是传说里的中阴，六道轮回中有些万恶的灵，还没有被分配轮回的，全部会滞留在那里，四十九天之后，灰飞烟灭，有幸找到轮回之路的只有亿万分之一。也就是说，永远回不来了。

　　罗刹——

　　我永远——回不来了。

　　葵的眼泪掉在地上，变成了一颗颗小珠子掉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属于鬼道的葵知道，只有在靠近大限的时候，鬼道的鬼，儡，还有傀才会有这样的眼泪。

　　轰隆！

　　一声巨响之后，葵与那个困住她的结界都掉落了下去，从帝王大厦的一百九十九层，掉落了下去。等她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迷途了。这里只有一条无止境的路，葵不想走，但是脚不受指挥的自动的向前了。

　　对，就是这样，不停地向前，永远看不到尽头。走一天，走一年，走千年，都不停地走下去。先把脚走没有，光秃秃的腿还是要走，然后是躯干，手，最后是头，全部会被磨灭，然后消失在迷途，这迷途的苍灰色路面，就是这些磨灭的存在留下来的，久而久之，已经比路两旁要高出很多很多。

　　有时候在迷途中的怨灵怨气很重，就会钻到人的梦中，那个人就会梦到自己不停地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而葵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怨灵。

　　没有男人，没有好车，没有美酒，没有珠光宝气的人间，没有罗刹，没有色鬼色儡来证明自己是出类拔萃的色葵，，没有香，没有那个奇怪的结界，自己又是谁？那些都是梦么，自己是梦么？

　　香你知道我在哪里么？罗刹，人间不是说有英雄救美么，你知道我在这里么？那些拜倒在我裙下的男人们——最后的最后——还有那个笑得很讨厌，嘴巴很讨嫌，脏兮兮没有一点好处的乞丐……

　　不该对从前的男人们那么糟糕的。不该妒忌香的。不该奢望罗刹的。也不该把那个臭乞丐揍成那个样子的——

　　这里是，如果不去想事情就无事可做的迷途，没有声音，没有同伴，没有光，没有希望，只能不停的去想，想一切还在脑海里面的印象。什么时候，我会失去我的脚呢……它们似乎已经快要磨破了……

　　“瑟琳娜——”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朱鼎？”葵回头惊喜的发现了一个能讲话的人，“幻觉？”她伸手去摸朱鼎。

　　朱鼎看了看葵的脚，就轻轻的抱起她，继续往前走。“脚痛了么，听说在这里脚会走没有的。”他收紧了手臂，传递出那种很珍惜的心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葵很惊喜，不是幻觉。朱鼎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继续前行。

　　“和我聊聊天，我闷死了。”葵开始习惯性的撒娇，抱着他的脖子。已经不能分辨这是色傀的训练出来的技能，还是自己的真性情。

　　“我本来就是一个很闷的人。”朱鼎轻轻的牵起唇线，笑了。葵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也许在患难中，女人才特别容易感动。“我和你一起进入迷途的，追了很久才看到你。可是我没有多少时间，因为我的躯壳还在人界。”

　　“你不是要轮回？你背叛了天族，轮回会很苦。”葵问。

　　“谁在乎。我不知道下一个轮回有没有你——如果没有，不如趁着这次，再好好看看你，轮回了之后，我就不会记得这一切了，那会多么的遗憾。”

　　“你不恨我？你的眼睛……没有了。”葵低下了头。

　　“也许那是我们相遇的时机，动机都不对。”朱鼎淡淡的叹息了，磁性的声音很好听。“如果我们用别的时间空间见面，你会考虑爱上我么？”

　　没有等到葵回答，朱鼎的身影已经淡了，突然消失了以后葵就重重的摔在路上，但是很快，她又站了起来，脚又自动的走向前了，全然没有停下来让她伤悲的时间，于是在这条漫长的迷途中，一个美丽的落魄怨灵不顾形象的大声恸哭，为她麻木不仁而辜负的那些情深，做个悼念。

　　不知道哭了多久，迷途还是迷途，情绪宣泄好了，葵低头看看脚，可能，很快这双脚就要没有了吧。一个美丽的女人没有脚——呵呵，葵笑了笑——那不是人类所说得鬼？

　　“嗨——恶女人，在这里你都笑的出来。”熟悉的调侃声传过来，葵惊异的看过去，居然是乞丐，坐在十米开外的路边上，手上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草。葵很快不由自主的走过他，但是她还是回过头去看他——见鬼了，这里是迷途，自己怎么会一直看到熟悉的人？如果说看到朱鼎是意外而且感动，那么看到乞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被自己最讨厌的人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她还是不甘示弱的看，哦不，瞪着他。

　　“你是什么？为什么进到迷途？”葵问他，脚步越走越远，很快乞丐就被甩在那么远的地方。

　　“我跟你差不多，还要比你好那么一点点，至少不会差到为了泡帅哥被别人封印力量那么逊——你慢点，我跟不上你。”乞丐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我还在受伤中，恶女人——”

　　“你是鬼道的？”葵眯起了眼睛，在鬼道没有自己不认识的，自己是罗刹一人之下通观所有鬼道，若不是鬼神的矛和盾丢在人间没有办法治理鬼道的暴乱，罗刹也不会拿自己出来和香交换。

　　“No, no, no……非也非也。”乞丐油腔滑调的，看到葵的脚的情况后，神色一紧，也二话不说的将她抱起来。

　　“你干——”话没说完，葵的手肘已经招呼了出去，撞在乞丐的胸膛上。

　　而乞丐眉头纠了一下，依旧很快的恢复了笑脸。“恶女人，谁敢要你哦。”

　　葵正要顶嘴，突然觉得靠着乞丐胸膛的地方一片濡湿，乞丐的血，已经渗出了旧伤口，正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第一次，葵对于自己的力量被封印感到恐慌，她用手紧紧的压着伤口，希望能有帮助。

　　“恶女人，有这么好的三围是一件好事情，但是麻烦下次变个骨感的，尤其是遇到这样的情况。现在我发现瘦女人的好处，就是携带方便，你呢，哎，麻烦。咳咳咳咳——”乞丐正努力偏离开迷途中那条无止境的路，很辛苦的，走向黑泥潭一样的路边，每一步，都那么辛苦，除了血，他还在流汗，或者是冷汗。等到两只脚都离开了迷途的那条苍灰色的路面，乞丐才舒了一口气。

　　葵静静的趴在他的胸口，没有回嘴，也不让他看见自己又在流泪了。

　　“恶女人，我需要亲你一下下，大概要那么几分钟的，可以么。”乞丐脸上慢慢的失却了颜色，眼睛却越发有神彩，葵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他在说什么，乞丐已经吻上了她，葵的世界在这个吻中间轰然崩塌，全然没有看到乞丐所站的地方正向沼泽一样，慢慢将两人吞没。葵的意识，在崩塌中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哈阿——”葵一下子挺身起来，那种被埋葬的憋闷的感觉，再不呼吸就肯定要去轮回了。而她自己看到的周围，正是香所在的结界。

　　“我离开多久了，香。”葵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脚，虽然惨不忍睹，但是还是在的，这可能是朱鼎和乞丐的努力。

　　“三十六天。”香说，乞丐是什么人呢，自己拜托了他，他就真的顺利的带回了葵。在诊疗他的蛇毒之时就知道他不是凡人——摩呼罗迦并不能在凡人身上用反生毒。而且是谁，让香城水和自己无的存在能呼应的起来并且支持自己现在无的存在？乞丐么？

　　“乞丐呢。”葵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

　　香笑了笑，手抚摸着香城水的瓶子，“他醒来也问，恶女人呢。”

　　葵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原来恶女人这个称呼，也可以这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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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还没有想起来，缺少的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东西，是夜叉的心脏。哥哥的，心脏。她拿回来的那颗心脏，是赝品，夜叉骗过天族的赝品。没有了真正的心脏，夜叉是不会回来的。

　　那真正的心脏，是她现在赖以生存的结界，这就是为什么，她总不能找全为了爱她而放弃了轮回的夜叉的全部。我也不能告诉她——那就一定要她为了他的归来放弃自己的存在。

　　我想，这是我和夜叉都不愿意看到的。

　　讽刺的是，她一直住在他心里，却不自知。那颗保护了她千年的心只认识同族的血印，葵有血印，我有血印，我们与那心脏，是有血的契约的，所以我们能轻易的进去。这么明显的特征的结界，聪明如她，怎会看不出来？

　　当年和夜叉讨论爱的方式时候，还争的面红耳赤。我的选择是实实在在的在香身边爱她，而夜叉则那么的极端，是先不顾一切的得到，然后不顾一切的选择被毁灭掉的下场。

　　事实证明，夜叉赢了。这样绝决的他在香心里刻了千年，我不能丝毫的将他的影子磨灭。正如决战那天我狂言要代替他爱他，他嚣张的大笑说，你可以试试看。

　　终究是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