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顾浅意

3、第 3 章

　　温婉一直在远程楼下等着楼兮遥，见她从里面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走近一看，只见楼兮遥脸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吓得更加结巴了：“师姐，你的脸怎么流血了？”
　　失魂落魄的楼兮遥此时才反应过来，摸上脸颊瞬间染了一指的血，她看着那鲜红的颜色，莫名地失笑，自嘲的一笑被压制在心底，没有浮上眼睛。
　　温婉以为楼兮遥魔怔了，赶紧从包里翻出创口贴撕开给她贴上，直到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楼兮遥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温婉的存在。
　　她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温婉觉得委屈：“程老师让我看着你，而且，你的行李还在我这里，我要送你回家。”
　　楼兮遥觉得头疼，任由温婉拉着上了她的那辆小POLO。
　　楼兮遥回到租住的公寓后，将行李扔在客厅，走到房间后便直接躺在了床上。半夜的时候，楼兮遥被悠扬的长笛声从梦中拉回现实，并不是周佳怡最近在练习的维瓦尔第长笛协奏曲，哀愁的调子和朗朗上口的旋律，像是当下的流行歌曲。
　　楼兮遥翻身，将手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坐在飘窗前吹笛的周佳怡，窗外有盈盈的月光洒进来，在她浓密的短发下投下一片阴影，称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
　　周佳怡将长笛从嘴边拿下来，看着楼兮遥嫌弃地摇了摇头：“真丑。”
　　这样的颜值简直影响她的发挥。
　　楼兮遥随手一擦，才发现未卸的妆容被梦中的泪水糊了一脸。周佳怡打开灯，将楼兮遥拉起来：“赶紧洗洗去。”
　　周佳怡是和楼兮遥一起进的乐团，三年前乐团招新，程老安排楼兮遥去走个过场，当时面试这么多人，她只记住了周佳怡。
　　周佳怡背了一个双肩包，头发剪到齐耳，身穿黑色机车夹克和绑带短靴，第一眼看还以为是一个帅气小伙，可那巴掌大的小脸、明亮的眸子和眼皮上一条细细的褶，又是说不出的女子气。
　　她手里握着一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长笛，扫了一圈，将目光停驻在坐在长椅上的楼兮遥身上，她见楼兮遥也在看她，笑了一下。
　　周佳怡毫不客气地往楼兮遥身边一坐，拿着手里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问她：“美女，知道我这宝贝叫什么名字吗？”
　　寻常人一般的搭讪不会是这样无厘头，楼兮遥只觉得她怪，不愿深聊，摇摇头，很敷衍。
　　周佳怡与生俱来对美女有好感，也不顾她的冷漠，自己圆了话：“柏原崇——怎么样？是不是很赞，每回吹奏的时候就像是和他在接吻，妙不妙？”
　　也不顾周围人看她的目光，说完还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楼兮遥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怪女孩身份证上的出生地写的是G省榆树县，而在面试前四个月，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七级地震。
　　楼兮遥掀起被子，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
　　周佳怡抱着她的“柏原崇”，双臂交叉倚在门框上，笑道：“听说你今天闯了委员会？怎么样？我们伟大的付团长有没有把你这位嫡系公主贬为庶人？”
　　公主不想搭理她，继续洗脸。
　　庶人周佳怡自觉无趣，瘪瘪嘴揭过了这段八卦。
　　楼兮遥边洗脸边问她：“刚刚那首曲子很好听，谁写的？”
　　周佳怡将买来的啤酒和夜宵放在阳台的小桌板上，向她嚷道：“我根据网上一首很火的曲子改编的，原名叫《消愁》。”
　　楼兮遥将毛巾挂在杆子上，擦了擦手，走向阳台，坐在周佳怡旁边的藤椅上，扯开易拉罐拉环嗞的一声。
　　周佳怡打开手机，播放那首原创歌曲，楼兮遥边喝边听着，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她心里流出来的。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楼兮遥将妆卸了，素颜的样子比化妆的时候要显得年轻稚嫩许多，若不是那双眼睛被生活消磨掉了应有的天真明亮，她看上去更像十七八岁的纯真少女。
　　周佳怡看着此刻的楼兮遥，只觉得她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凄美。
　　“怎么样？我加上长笛后，是不是多了一点潇洒的古朴意味？像侠客仗剑走江湖的感觉？”
　　楼兮遥和周佳怡虽然都是学习西方古典乐的，但却意外偏爱中国风的音乐。“是不错。不过你的长笛协奏曲练好了吗？下回排练别又让程老训你。”
　　周佳怡摆摆手：“不说这些。”她举起杯来，笑道：“老规矩，第一杯敬音乐。”
　　楼兮遥相视不语，一口气喝了一大瓶。
　　周佳怡看着她：“说吧，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高总又找你麻烦？”
　　楼兮遥闷声喝了一口酒。
　　周佳怡知晓楼兮遥的事，叹气感慨道：“不就是欠他一条腿吗，你该还的也还了，该付出的代价也够了，他怎么就这么不愿意放过你？”
　　楼兮遥没说话，只将酒喝了个底朝天。
　　周佳怡逗她：“诶，你说他这么折腾到底为啥？难道是玩霸道总裁爱上我？豪门恩怨，虐恋情深？”
　　“别胡说，他是我哥。”
　　周佳怡笑：“又没有血缘关系，你妈曾经嫁给他爸而已，就算是法律上的兄妹现在也是过去式了。”
　　楼兮遥拿眼看她：“是想你的柏原崇破个相？”
　　威胁有效，周佳怡认输，立刻拉上嘴上拉链。
　　周佳怡聪明地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这二十四年来，难道就没谈过一次恋爱？”
　　“没有。”
　　周佳怡翘起嘴角笑：“那总该喜欢过谁吧？”
　　楼兮遥摇头。
　　周佳怡不信：“暗恋？某一刻的怦然心动？都没有？”
　　楼兮遥抬头望了望月亮，忽然神思恍惚，她莫名地想起了一个名字和一张记忆里模糊的脸，眼角微微向上扬了一点：“有一个人，一直是我音乐道路上的榜样和指引，我曾经以追逐他的脚步为目标，梦想着走进他能看到的队伍里。”
　　周佳怡举起酒杯，笑道：“暗恋偶像也算暗恋，来，敬暗恋。”
　　楼兮遥心情也忽然明朗了许多，与她举杯：“敬偶像。”
　　此时，楼兮遥的手机发来邮箱提示，她瞥一眼显示，只见上面是一串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英文字，寄件人是什么……乔纳森？
　　楼兮遥以为是垃圾短信，看也没看便删了。
　　最后两人喝到兴之所至时，又忍不住谈起了音乐。
　　周佳怡唱着：“清醒的人最荒唐。”
　　楼兮遥喝着消不了愁的酒。

　　楼兮遥第二天忍着宿醉的头痛去了一趟剧院，她想去问问程老该如何做。
　　不料她前脚刚踏进剧院，温婉便火急火燎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楼兮遥抓住根本不看路的她，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温婉一抬眼满脸都是泪，看着楼兮遥瞬间崩溃地哭了出来，这一哭更是话不成句：“师姐，你终于来了，程老师在医院摔……倒了。”
　　楼兮遥一听也急了，根本不等温婉说完，拉着她就走：“在哪个医院，边走边说。”
　　温婉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医院地址，一边哆嗦着手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刚要开门上驾驶座，楼兮遥便一把夺过钥匙，心急道：“手抖成这样怎么开车，坐边上去。”然后自己上了驾驶位，关门、点火、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一旁抽抽搭搭的温婉只能哦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
　　程老比温婉所说的“摔倒”还要更严重一些，他在家里晕过去的时候吐了满嘴的血，买菜回来的保姆阿姨吓了一跳，赶紧打了120.
　　程老一辈子都未结婚，唯一的亲侄子还在国外，不可能赶回来，医生听说楼兮遥和温婉是他的学生，又见楼兮遥比温婉看上去更稳重些，便告诉了她实情。
　　“患者是肝癌晚期，别说现在没有合适的□□，就算有，凭他这么大年纪，也很容易产生排异反应。”
　　楼兮遥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缓了好久才问出来：“什么……意思？”
　　医生说：“最多三个月，患者有什么心愿尽量满足他，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医生扔下“请节哀”三个字便走了，留楼兮遥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楼兮遥回到病房的时候，程老已经醒了，不知情的温婉正在病房里耍宝，逗老人家开心。
　　程老每次听温婉说话都特别有耐心，总是慈祥和蔼地看着她等她说完每一个字，也许受温婉的影响，他有时候叫她们名字时，也总是温婉呀，兮遥呀——兮遥呀，拉G弦的时候手腕侧一点，要注意用力均匀。
　　程老看到在门口眼眶发红的楼兮遥，向她招了招手：“兮遥呀，过来。”
　　楼兮遥走过去，蹲在床边握住老师的手。
　　苍老而憔悴的程老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怜惜，他虚弱地问：“昨天高远有没有为难你？”
　　楼兮遥忍着泪摇头。
　　“老师知道你想什么，但兮遥呀，老师不希望你为了心里的愧疚就轻易放弃音乐。老师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江交和你了。”
　　楼兮遥知道程老的意思，她保证：“老师您放心，三年前我都没有放弃音乐，现在更不会。”
　　程老满意地点点头。
　　“老师，要不要跟老江说声，让他从欧洲回来？”
　　程老轻轻摇头：“先别告诉他，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楼兮遥不解：“他到底在办什么重要事？这几年总是隔三差五地跑去欧洲，而且现在有什么事比您的事还重要？”
　　程老眼中闪过一丝幽远的光，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人，里面藏着岁月沉淀的隐晦情感和声声叹气，他自言自语：“很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此时，江交的成员们都听说了消息，纷纷过来探望情况，楼兮遥也没有机会继续追问连老江都对她三缄其口的重要事。程老以休息为由，将大家都打发走了，最后剩下楼兮遥的时候，他只交代她将手机拿过来，让她拨通一个非本地的号码.
　　“兮遥呀，把手机给我，你也回去吧。”
　　楼兮遥疑惑地将门关上，她透过门上的隔音玻璃看到程老正靠着床头，对着电话那头弯起了嘴角，脸上是一贯的和蔼慈祥。
　　楼兮遥未多想.她离开医院后，给高远打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你说的那个条件，我答应。”
　　楼兮遥说过，其他任何条件她都可以答应，而且这本就是他的东西，她也没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那头的高远笑了：“终于开窍了，我的好妹妹。”
　　楼兮遥挂上电话，抬头看了一眼，晴朗天空中的蓝色不像是纯净的湛蓝，倒像夹杂了一点阴霾，但不管怎么说，出了日头就是个好天气。
　　在她身后的医院里，程老正结束那通越洋电话。结束之前，他笑着对那头说：“谢谢你，Augest。”
　　那头正在柏爱总部和乔纳森喝下午茶的男人对着电话说：“您跟我不需要这么客气，不过，我更喜欢您叫我中文名。”
　　程老笑了笑：“好的，河洲。”
　　万里之外的乔纳森看着对面的男人挂了电话，见他表情凝重，疑问道：“出什么事了，Augest？”
　　对方沉浸在凝神的回忆里，并未及时听到乔纳森的询问，乔纳森对他突如其来的神飞魂游见怪不怪，接着刚才的话继续给他念咒似的洗脑：“反正我不答应你离开柏爱，你说要暂时休整一下，大不了请个年假，或者你跟上次一样找个海边躲几天，不一定说非要辞职嘛，还有，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失业率多高，你放着高年薪的工作不干非要傲娇玩自由，不是拉仇恨吗？”
　　作为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华裔，很多时候乔纳森的非主流中文水平实在是令骆河洲叹服，但显然，他此刻完全忽略了乔经纪人的满嘴跑火车。骆河洲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好像是在把那些咒语从耳边赶走，最后凝神想了一下，站起来对乔纳森毫无预兆地说：“帮我订机票，明天飞江城。”
　　乔纳森一头雾水：“What”
　　他冲着骆河洲的背影大喊一句：“你要去哪里？离开欧洲吗？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显然什么都没听进去的那个人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提醒那个前几天还因为邮件石沉大海被威胁减工资而此刻怒气填胸的乔纳森：“对了，那个女孩我会带回来。”
　　乔纳森觉得整个伦敦的雾霾都旋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男人心情很奇妙，也不知道是因为突然听说长辈生病了，还是因为巧合发现自己要找的人竟然是程老的学生。或者，是因为好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自己的中文名了吧。
　　河洲。骆河洲。
　　那夜楼兮遥抬头望月，心里也是念着这个三个字——骆河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