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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缘起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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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绶宿在君上殿中一事,传得很快,尤其是在可能还有电子设备的情况下,每每想到这事,她还挺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古不古,现不现。
早朝之上,也有人提及此事,说是不好,迂腐得甚至比老古董还要厉害。
虽然身边人若有似无的有提过,这个时代的科技已经登峰造极,相绶却没有在宫中见过,按照道理,日常洗漱本应该看见洗漱台一类的东西,但是没有。全都是女官侍应送至面前,然后作为。
相绶走着走着,便发现去路不是自己的宫殿,而是一条陌生的路,一路上只有小花丛,不见乔木和名贵花卉。
再看看身边领路的女官,不是经常照顾自己的那个,看腰间的花带,是君上身边的人。
“去哪儿?”
“回女君,是去君父沈郎君处。”女官虽姿态谦卑,却不卑不亢,是个妙人。
孤让她去见你了,你可会见她呢?倘若见了她,是不是就会信孤?大概不会。你只会想那孩子像你正常,因为她的身上还是有沈家血脉的,可是此血脉非彼血脉啊!
君父沈藻,她听说过,她的父亲,只是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见过他,因为他不肯。其他的孩子,全都见过他,甚至还会受到他的教导,只有她没有。
没有便没有,索性她上辈子也没有,这辈子也不会去贪恋。
如果她看过一星半点的小说故事,她可能会猜到原因,只可惜她没看过。她看得全是华而不实的虚物,和支离破碎的残渣。
四月的空气里,竟然蔓延着一股寒气。
脚下的地面上铺着细细的寒霜,当相绶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女官给她披上了后披风,有恒温之效。
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门外春暖花开,门内却是冰天雪地,甚至还慢悠悠地飘着雪花。
女官看到此景,低头看着相绶浅笑:“看来君父今天心情不错,女君进去吧,臣就不进了。”女官说完就退出了宫门外,抚去手上已经结了细细的霜。
相绶回头看了眼关上的宫门,再看看眼前的雪景,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裙摆粘上雪花,已经潮湿一片,唯有身上的暖意不曾改变。
宫门内只有一座殿宇,窗户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满是梅花盛开。相绶推开那扇门,里面的雪势更大,却还是安安静静的落下,仿佛一个斯文人。
“你也是来赏梅的吗?”隐藏在雪里的白衣人,不那么容易看见,面容多半俊秀如玉,一身霜雪,伴着冷冽的梅香,颇有仙人之姿。
相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白衣人周身三米之内的雪势最大,却不沾湿他的衣袖发丝分毫。她想,她大概知道君上为何会如此喜欢。
沈九容因着雪花帷幕,看不清相绶的面容,相绶也不说话,身影极其矮小,应该是个孩子。
相绶一步一步走向沈九容,沈九容看着走近的人影,从看清她的衣裙花纹,再到看清她的脸,然后下一刻,沈九容跪下了,以头触地,却不曾言语分毫。
相绶不解,虽然是帝王制,但跪礼是不曾有的,哪怕是她的母亲君上,也不需要行跪拜之礼。
君父沈藻的长发落于雪上,如同墨线绘于纸上,行云流水,一身素色单衣,单薄无比,却不见冷意。
沈九容不过而立之年,却依旧是弱冠少年模样,肌肤如玉,比之诸多美人都要更甚。相绶走到了沈九容跟前,弯腰扶起他,小手触之冰凉入骨,却没有丝毫起寒霜的迹象。
她扶起沈九容之后,低头一礼,“君父。”不问不惊,不悲不喜。
“你是哪个孩子?”沈九容这话其实是白问,他自己知道,只盼相绶不知。
“三儿,名相绶。”相绶不似其他孩子,会开开心心的抬头期盼他的赞许,而是平视,将视线落在了他腰间的玉上,玉上有沈字。
沈九容牵起相绶的小手,入手是温热,久违的暖意,“出自何处?”带着她往里面走。
“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出自何处,相绶想沈九容应该是知晓的,只是沈九容听后却是怔愣片刻,才继续不动声色的往前走。
这句话,出自《礼记.玉藻》,是国人必读篇目。
相漓,你竟是想与那人以绶相系,用她作为纽带,和那人相知情浓,却还用《玉藻》来提醒我,着实可恨!
可是看这孩子面容性格,竟是和他更为相似,只怕那人不喜了,如今只让孩子匆匆披了披风便过来。
“君上待你如何?”他本是随意问的,每一个孩子,他都问过。
相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回:“昨日与母亲宿在一处。”这话让沈九容侧目,所有的孩子都是说母亲待自己怎样好,怎样不好,而这个孩子,似乎不知道,好与不好。
对有的人来说,和母亲同住,是一件好事,对有的人来说,和母亲同住,是一件麻烦事。对于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她背后有沈佩,也算是幸事了吧?
沈佩的孩子,如今这么大了,当初他看着她怀胎,看着她与他绝情……“君父……”相绶的呼唤打断了沈九容丝丝缕缕的思绪。
“怎么了?”沈九容看着眼前如此像他的孩子,竟然生出不忍来。
相绶指着手边的梅花,看着沈九容,“我能折一支梅花吗?”
沈九容看着那支开败的梅花,“你可以折一支好的。”即便它出了这宫门,不出片刻即败。雪势仿佛小了许多,很快沈九容就发现相绶的衣袖一点儿都没有沾到雪,明明刚才衣摆都湿透了。
沈九容看着想笑,却笑不出。
宫门外传来呼唤,是皇长子相璩,“儿臣带侍读桓景前来请安。”两人站在雪中,寒意侵袭外露的肌肤,却硬是咬牙忍着。
相绶还是折了那支枯败的梅花,沈九容也随她去。
门外的相璩是他的长子,幼时还算可爱机敏,如今都已经十四,却越发得像君上了。
沈九容没有出来,相璩也没有进去,只是看到从里面出来的相绶,有些惊愕。宫门内的寒冷,即便是有恒温的袍子,也经不起,相绶这么小的孩子,是如何忍下来的?
她藏匿于广袖里的双手让人无法探究,桓景行礼再抬头的时候,只瞧见相绶离去的背影,幼小的身姿,湿透的裙摆,想必是想念极了父亲,才不管不顾的,也不曾感知到冷意。
相绶带着那支开败的梅花回到了自己的寝殿,插在了床头的梧桐木里。浓烈的梅香,此刻只余一分,枯败的枝木竟让人无法看清原本青葱的模样。
那朵开败的花,不过片刻就化成了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臣带着三皇女过去了,臣亲眼看着女君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上还带了一支枯败的梅花,只裙摆湿了,衣袖不曾有霜雪。至于女君是否开心,臣瞧不出,但是宫门内的雪飘得非常安详,女君走后,雪势小了许多。”相漓摆了摆手,让女官退下。
相漓扫了一眼宣纸旁的玉色镇纸,九容怕是不知道,他送自己的镇纸一直都在。
那天夜里,君上悄悄去了西边的殿宇,君父沈藻的居所。
“你不是说,再也不见我了?”沈九容随性的坐在宫门内的台阶上,与相漓只有一扇门之隔,神态迷离,仿佛饮了酒。
相漓站在门外,手上裹着冰丝手套,身上披了披风,她如今这幅样子,要如何见他?“孤来,是问你,和那孩子说了什么?”
难不成告诉他,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他的风雪侵袭?只怕他不信,相漓抚摸着门上的细纹,眼里的眷恋,一如往昔。
“臣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她君上对她可好?每个孩子,臣都问过,为何别的孩子,你就不着急?独独她,竟然让你夜里前来询问。”沈九容看着手上折下的花枝,嘴角泛起苦笑,他怎么可能不知?相绶是她亲自所生,所受之苦,所折之寿,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不一样的,这个孩子。
此刻他俩的心思倒是合在了一处,相漓却用着矜贵傲气吐露着真相:“知道为什么我让她来见你?”
沈九容无动于衷,只是嗅了嗅手里的梅花,宛如醉生梦死。
“那个孩子,我没和她说过她的另一个长辈是谁?所以她至今以为,你是她的君父。这个孩子,我从来没和她提过你的事,更没有说过沈佩,从来不问,不闹,不哭,也不笑。而昨晚,她突然问我,喜欢是什么?她如今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我知道她问的不是情爱,怕是只是寻常的喜欢,呵……”相漓从开始说,沈九容手上的梅枝就掉在了地上,混在雪里,只余半点艳色。
“这个孩子,是不是像极了你?大概是因果报应……”相漓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知道说的已经够多的了,沈九容究竟会怎么想,她不需要再知道了。
“梨儿……”沈九容怔愣着,相漓听到后抬头,“你这般爱极了她,你可知,她是谁?”
相漓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却是这个,只冷笑,“谁?”
一个你永远都不希望她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