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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棠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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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有一天,在某个下雪的早晨,我在这张书桌上写字或读书的时候,静静的俯下身体,闭上眼睛。我希望那是我在人间的最后模样。”申京淑对于最后模样的美好期待,也是她曾经所期望的。
只是,这终究没有办法做到了。
艳色的鲜血浸湿了铺满白雪的地面,一袭白色长裙如同海棠花,盛开在这荒无人烟的废弃地铁站,无人欣赏她的美,也无人能够欣赏她的美。
“死的,竟这般难看。”那是她最后的笑,甜蜜而温馨,仿佛不是死去,而是陷入了沉睡。
杀她的是何人?与她又有什么仇怨?这些,她不在乎,平日里,看不惯她的人,太多了,多到她数一数都要数上好几天。
憎恨,喜怒,亦或者是爱慕,她从来不知,也无甚感觉。恨是一种浓重的情绪,在乎,才会恨,而她不懂得在乎,自然也不会恨。
相绶合上手里的《君子》,细细的抚摸着书皮,厚厚的线装书,书皮最外面一层是绢布,还是上好的金丝绢。
“女君,已经到了用膳的时候了。”女官跪在宫门外,俯首不再言语。
她重生已经八年了,前世死前的印象也变得模糊起来,如今可以继续读喜欢的书籍,继续平静的生活,她已经知足了。
相绶扯起衣裙下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将放置于一旁的矮凳视而不见。
极淡的花香丝丝缕缕乘风而来,相绶抬头,便看见远处的海棠开花了,如同女人出嫁时脸上的腮红,娇俏可爱。
“海棠开了。”
女官见相绶似有沉浸赏花无法自拔之意,特意附和一句,“是啊,海棠开花了,女君。”
相绶回过神来,吩咐了句:“走吧。”
小道上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落于脚下,竟有时时刻刻警醒的意义。
据说初代帝王牧绛,曾经常常赤足走这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用以警醒自己步步为营,不忘初心。
原周时期,刚刚从以财富划分等级的阶级时代步入以地位权势划分等级的帝国时代,这样的变化,相绶不知道该说是倒退,还是进化。
时代政权的更替,不是她现在所能妄议的。
缓步行入安宸殿,女官施礼后静立一旁,坐席间已经全部人满,为首的是她如今的母亲——君上相漓。其下就是皇长子,相璩(qu),君父所出,应运而生,是作为储君培养的,荣宠极盛;皇次女,相玶,比她只大了一刻钟,颇为嫉妒她的存在,皇四子,相珎(zhen),风姿绰约,隐隐有君子之风,位于最末的是皇五女,相玝。
而她,则是那剩余的皇三女,相绶,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是,她是君上亲自诞下的。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不过这个世界,科技早已到达不需要人体诞育子嗣的地步,几乎所有人都是摒弃了最原始的生育方法,认为其粗俗不堪,且不利于长寿。
“三儿,过来。”君上一开口,便惹来了所有人的注目,落入相绶眼中的目光,有嫉妒,有不屑,有嫉恨,有好奇,有看好戏的,有漠不关心……
只有一个人,是满心的欢喜,天真的期盼。
“阿姊!”稚嫩的呼唤从相玝口里听来,倒不是那么意外了。
最末的相玝,是君父身边的侍应所出,身份极为卑下,也因此总是被忽略排挤。
相绶走到君上跟前,缓缓施下一礼,裙摆落拓于地面,鹅黄色的花边绣着金丝,她轻启唇:“母亲。”
端庄优雅的姿态,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唯有她那自小就不悲不喜的神态,让这个年轻的君王有些着迷,甚至说出:“还是你最像他。”
这话一说口,在座的几个子女脸色都变了。
其中相玶最为气愤,竟忍不住直接站起身子质问:“母亲!她哪里像了?她甚至根本不是……”
君上一听便变了脸色,眉宇间笼罩着怒意,用力一拍桌子,吓得女官侍从全部跪倒。
相玶的小脸一白,从刚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母亲向来最喜欢这个相绶,她又如何与她争?连名字都是与众不同,自己千辛万苦想的,而他们呢?全都是大臣们给出的字里面挑的!
“母亲……”相绶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这些事归咎到自己身上,事不关己的态度,让君上一皱眉。
“坐下吧!”君上相漓虽然没有追究次女相玶的过错,却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语气里还夹杂着未散去的愠怒。
相绶就着君上的桌子坐下,跪坐于君上身旁,几个子女中,只有她才有这份殊荣。
而这份殊荣,如同一把火,将她架在上面炙烤。
自古君王多薄幸,即便是过了几千年,如今依旧如此,只是,相绶不在乎,炙烤又能怎样?无畏无惧,看似前途坎坷,于她来说,全然无碍。
用膳后,所有人退下,相漓将相绶留了下来,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如同抚慰一般,轻轻拍打,嘴里哼着曲子,相绶从大概的词句里可以猜到,那是寻常人家父母会唱的摇篮曲。
相绶怔怔得看着相漓,她的母亲,她突然开始回想前世的母亲,一个只知道醺酒整天找新欢的女人,她的兄弟姐妹不少,都是女人自己的孩子。
所有的孩子都知道去争宠,只有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那个女人已经坏掉了。
“在想什么?”一下子打破了她的回忆。
相漓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慈爱笑容,“怎么总是面无表情的,也不会笑,不会哭,你难道就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我……”相绶很犹豫,却又习惯性的沉默寡言。她知道的是,会哭的孩子只会被丢弃,会笑的孩子只会被玩弄,只有不哭不笑不闹,才会不受伤。
“好了,不想说就别说了。”相漓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了膝上,下巴枕着她松软的发,“母亲希望你可以快乐。”
这样也好,这样,你就不会受伤,可以保护自己。相漓看着远处的窗纱,思绪已经飘走了。
“今晚就宿在这儿。”相绶沉默的看着这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君王,容貌是一等一的绝色,却不是妖艳之色,而是眉目带着锋芒的美。
与那个女人截然不同,她是个伟大的女性,也是一个英明的君主,甚至还是个专情的人。
等到洗漱完后,相绶才发现自己发了很久的呆,看着母亲的背影,她突然想问一句:“母亲,喜欢是什么?”
相漓的身影一滞,缓缓转过身来,蹲下身子,略带苦涩的笑,却讲着幸福:“喜欢,就是初见想再见,再见又想见,最后不想见。”想看到那人为自己一笑,想得到那人所有的目光,想得到那人全部的思念……
相绶听不懂,喜欢,却为何,“为何不想见?不是喜欢吗?”这个问题,那个女人也说过,喜欢,就是想睡了他,她觉得不太对。
相漓只是笑,仿佛在回忆些什么,“你还小,不懂。”
她想说,她不小,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闹别扭,于是她沉默了。
相漓心里只道这孩子太乖,她的敷衍从来接着,不回话,不顶嘴,不闹腾,真是像极了沈九容。可是沈九容却未必会认,是她的错,让这孩子无辜受苦了。
相漓无声的叹息,在黑夜里,看着八岁大的孩子,内疚,却只道无奈,谁也没有办法打破这僵局,信任崩溃了,拿东西再粘起来,也是碎纹遍布,不再是原来那份了,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