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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边疆的生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确切来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坏了。
      穆青将我送来这里,自此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我的记忆告诉我是这样。
      至于有没有偏差,我也不知道。但是近几年我确实生活在这里。
      这片寒气弥漫的地方。
      我住在寒麓的边缘,在一间茅草屋里面。这一带都是茅屋,一下雨这屋就得遭殃,仿佛没有屋顶似的。
      我也乐得去看日出,在山头一坐就是一整夜,露水滴在身上,侵透我的衣服,身上的衣服黏着身体,让我感受到我还活着。看完日出就去练功。
      似乎这几年——我记不清了,真真切切有记忆的是这三年——就是这么过的,想来脑袋还有些发涨,或许是生活太过单一的缘故吧。
      这里的阳光,一点都不暖,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叫寒麓的原因吧。
      屋子里只有一床被子,一个杯子,几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几口锅一些米。我没买灯油灯芯,天一黑我就上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可我也睡不着。
      那几年大概是我最孤独的几年,没人同我说话,因为这里常被敌国入侵,人很少,只剩下一些沉默寡言的老人。
      我常常会想到他。总觉得他一个人不行。总想着去找他,去帮他。
      我也不知道任何有关皇城的事情,我不敢打听,怕被发现。
      我一直在练剑,练拳脚功夫。
      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然而我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来。
      我21岁,这年邻国大岭开始攻打我国边境,我进了军队。
      用的是化名,余一。征兵征得挺急的,也没怎么查我的户籍,反正我看着不像邻国人。我说我是寒麓人,父母双亡。登记的也就信了。
      不过军队心里也还算有数,像我这种随随便便招进来的,只能做最不起眼的兵,整日在队伍最后面追着那些骑马的,等打仗我们就是先上前的,或者刺探敌方实力的。吃的也是最不好的。
      哦,顺便提上一句,我们连伙夫都不能做,因为伙食是至关重要,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染指。连粮仓也不能靠近。
      如果说这里面也是划分等级的话,我大概就跟那种散妓差不多吧。
      十夫长是个四五十岁的鳏夫,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
      他常对我说的是,你长得就跟青楼里的兔儿爷似的。
      跟我一个队的人一开始也因我的相貌而尝尝对我流出蔑视。
      我的脸确实很白,但你要说我是兔儿爷我是万万不承认的。倒不是兔儿爷怎么样,就算我是兔儿爷,也轮不到他们。
      有一个晚上,其中有个叫邵勇的趁我去小解的时候想伸手来摸我,纵使他没有得手,我还是觉得很恶心。
      他的手被我废掉了,前来帮他的也被我打趴下。
      最后那个刀疤脸将我压去见千夫长。
      我对此没有反抗。
      原因无他,军队缺人。千夫长不止会不会责罚我,反倒是还会给我个官当当。虽说我来路可能会招来一些顾忌,但是在人才面前,那些顾忌倒显得渺小了。毕竟现在军队里良将难出。
      后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成了百夫长。
      我没有对那个十夫长怎么样,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就换营帐了。
      我的脸还是很白,可是我的手下都对我毕恭毕敬的,只因我在校练中让不服的出来。
      他们没一个打得过我。
      军队里的消息还是有的,虽然有一定滞后性,可聊胜于无。
      有一日值夜,我一个手下告诉我,皇城中争储君位争得热火朝天。其中以恪王和恭王最为势大。
      我问他觉得谁会赢。
      他说恭王,原因无他,恪王虽是长子,但他的母后终究是废后,还与人通奸。
      我问他,恪王名讳是什么。
      姓楚,单名梁。
      是那个常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人,只是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呢?还记得我么?
      我啐了一口,又说,这皇帝老儿压根不喜欢恪王,恪,恪守。不就是让他守好本分么?
      单白没反驳我,他这年18岁,跟梁差不多大。他为人聪明又忠厚,我便把他当干弟弟来看。至于为什么特别说明是干弟弟,我可记着当年梁威胁我说,日后我要是绕着别人转,他就把我的狗腿打断。
      我当时还哄他。“打打打,我绝对不还手,你打不断我替你打断。”
      我问单白为什么来参军,他还年轻,还未娶妻,前线又凶险,就他这三脚猫功夫,只能当当传消息的。
      他说他不想娶妻,又无父无母的,还没银两,只能来这里混点吃的。——这种兵在军队里很多,现在那个皇帝征人大肆修葺祭坛,能补充的兵源很少,又因为战争断断续续,不,是续、续、续、续的,老兵损失严重,这就是良将难出的原因了。
      你为什么不想娶妻呢?心有所属?我问他。
      那你呢?他又反问我。
      我不知道。我这样答他,我隐瞒了些什么。
      他说,他喜欢男人。所以他不娶妻。说完他还讪讪地问我,我是不是对这个恶心。邵勇的右手被我废了,因此不能上战场只能回家了。这件事他略有耳闻。
      我很坦诚地对他说,没有。我对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不排斥,只是因为那个男人是邵勇,我不喜欢他,所以恶心。
      他纯纯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没有紧张,反而是平静。
      单白问我怕不怕死,他说他不怕。
      我说我怕。
      我怕不能活着回去。所以只能拼尽全力。
      我觉得那时候我是幸运的,我们只有三万人,却打败了五万。
      我的背上留下了一条疤,单白太菜了,要不是我为他挡着,这家伙就得下去寻他爹娘了。
      他不仅菜,还娘!我背上那条疤让我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他顶着两个像被人打了的眼睛哭哭啼啼地坐在我床边,我叫他不要哭,他越哭越凶。
      真叫我难办,从前梁也经常发小脾气,却不曾哭过——只在来我家的第一晚那晚哭过——他发脾气都是恶狠狠地威胁我,说什么要打断我的狗腿啦,剪了我的头发让我变秃驴啦什么的,只要我做小伏低地哄哄他,再亲他几下,他就会立马跟在我后面拉着我的衣摆喊余音儿或者叫上一声哥哥。
      那时我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梁这个,笑了出来,单白泛滥成灾的双眼诧异地看着我,而后哭得更凶了。说我被打傻了......

      这样子在寒麓打了好多年。
      战争的事我不想多提,太沉重。
      有时候早上还能看到的人,晚上就是一副冰冷冷的尸体。一开始我很难过,我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生死别离。时间久了就好了,并不是说我开始接受,而是变得无动于衷。把心收起来,他们就和我没关系,我就不会难过。
      我们是赢了的,但是我们只剩下两万兵马,下一次他们再犯,援军可能不会那么快赶到。
      那段时间我不敢休息,不敢彻底地放松,天天都在练兵。
      太少的话也没关系,精就好了。
      千夫长和我就是这么想的。
      寒麓附近能来的都来了,只剩下一些散兵驻留城中,而援兵也是从寒麓附近大城赶来。也就是说,能征的兵都征完了。
      我们的计划是,打不过马上跑。

      那场战在我记忆中持续了很久,我在寒麓打了三年,永远都是你来我往。
      我从百夫长变成了千夫长,他们说打赢了之后去了皇城,我那么多战功必定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他们还说,我的脸还是很白,也不见军中男儿的粗狂,必定能迷倒皇城一大片闺中女儿。
      我对此没有什么看法,当时我想的是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到那个地方。
      我的背上胸前全是疤痕,我唯一庆幸的是脖子上没有,脸上没有,不然看着就不好看了,窝着也……不好窝了。
      我把去痕膏抹了一遍又一遍,单白笑我娘娘腔,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身上的伤也不见得比我少,自从第一次上战场被我救后,他就对练武这件事不敢松懈。也算得他天赋好,竟也变成军中数一数二的好男儿。
      我们身上都有为对方留下的伤痕,他常常对我说,为什么我们还没死。
      要死你死,我可舍不得去死。
      你心里有什么人吗?
      有,在皇城。我讲这话的时候低头在笑。很多时候我撑不住,我就想想梁。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亲人,不就是心里的人么?虽然他经常活在我的梦里,无论是哪种梦。
      我阻止着心里的一些想法壮大,因为我觉得是我眼界不够广的缘故,所以常常把他当成幻想对象,也或许是儿时的温暖让我留恋,但不管是什么,我都努力将心里那一点念头掐灭,我觉得那是我在孤寂中慢慢地变态了的产物。
      这样不行,是对梁的一种玷污。
      他没继续问下去。
      那是我在寒麓最后一场战前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寒麓的城台上喝着桂花酒。
      过几天,皇城的援军就要来了,可是,明天大概就要开打了。
      只要撑过几天就好了,我对自己说。

      他们大概是有备而来,我们出城迎战的时候,一支骑兵早已埋伏在城里,前后夹击。
      我和单白还有一百余人勉强逃了出去,在一处荒芜的山野里抬头望天。
      剩余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抓去做俘虏。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会有一支骑兵能混进寒麓,我们的排查很严格。
      思来想去,那个刀疤脸——忘了说他没死还跟着我们逃了出来,他虽然人是个老腐朽,但是武力值挺高的,变成百夫长——他说,数月前,将军和参谋曾经从外面低价购买来了一大批粮食。
      什么时候?我问。
      你和单大人出去勘测地形的时候。
      我们沉默,刀疤脸很自责,我劝了几句,毕竟这种事情做起来很容易避人耳目。

      第三天,我们跑到了进去寒麓必经的山,我们啃了几天的树根,现在想起来嘴都发麻。之前啃树根还会有个窝窝头……
      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伙来追我们的,刀疤脸的臂险些被砍断了,我脸上被划了一刀。
      从脑门到眼睛再到脸颊。
      完了,直到在路上遇到援兵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是这两个字。
      单白一看到援兵,就急急忙忙叫了大夫。
      大夫大夫你快过来看看,我们老大要毁容了。
      什么叫毁容?这这这这顶多叫挂彩!我当时一心想着我的脸,又觉得单白确实明白我的意思,就没去反驳他。
      怎么了,我们其它的大夫还在后头,我看一下吧。我也会一些医术。
      是一个温润的声音,他从马车上下来,一双银靴,头戴墨玉冠,一身青衣,腰间别着一把银剑和一支萧。
      他的脸,实在是好看……比馆子里的兔儿爷好看一百倍。
      怎么了?他轻笑了一声,问。
      我摇摇头。
      你叫什么?
      余、余一。
      初一的一。想了想,我又补充道。
      我是恪王。他一边说一边给我的脸上药。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摇摇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串破旧的黑色佛珠还在。
      我叫梁。余音绕梁的梁,懂么?
      他的声音很轻,被刀疤脸的哀嚎给盖过去了。一位老大夫给刀疤脸在一旁包扎,而他,在给我上药。
      我低下头,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丑吗?我又不自觉地开口。
      我在军中那么多年,鲜少有时间照镜子,那么多年的风吹日晒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完了……脸上可能还会有一道疤……
      看着他春花秋月的脸,我只想着完了……
      日后夜晚,抬头看我,会不会吓人?
      他弯腰,看着我,笑得轻柔。风拂过他的墨发,吹起他的青袍。
      其实寒麓,也没有那么冷不是么?
      我手指微微蜷缩,抿了抿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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