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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阳策阴谋 ...

  •   两人进内院来,红莺正坐在廊下做女工,清晨太阳透过一边的石榴树,斑斑驳驳打在她身上,加之神情认真,颇有几分娇态,叶昭夸赞道,“果然,跟着表妹的人,自是与别人不同。”
      惜音含笑不语。红莺见两人一同回来,忙收拾好东西,起身隔着远远的距离行了礼,就退下去了。
      两人推门进房里,有淡淡的熏香味道,惜音去拿针线,“阿昭,把衣服脱下来。”
      叶昭巡视着屋子,和以前大致一样,屏风上的簪花仕女图、官窑的香炉、精致的玲珑架、清风漾进浮动帘纱,扫在几案的古琴上……叶昭的视线停留在一幅画上,泼墨蓝色的战袍铠甲、腰间系着宝剑,好一派威武傲骨——这不是别人,正是她叶昭。那神气、眉宇间,都像是活生生刻印出来的。那晚灯火昏暗,又因做贼心虚,竟然没有发现这里挂着这幅画像。
      “表妹,真是丹青妙手。真传神,照镜子似的。”
      “又夸大其词。”惜音帮着叶昭脱了外袍,坐在窗格子下一针一线细密地缝补起来。
      叶昭双手抱胸,继续盯着画像看,“都爱上自己了,穿上战袍真有这么帅吗?”她呆呆看着,仿佛听到战场上厮杀的惨烈叫声,夜半听着伤兵撕心裂肺的叫喊,想娘想家想妻儿,敌人冷嗖嗖的箭头正直指你的胸膛,这些记忆滚滚而来。叶昭呼了一口气,看向惜音。惜音正为自己缝补衣服,在过窗的柔和光线下,尽显女儿家的娇媚动人。叶昭突然红了眼眶,她和惜音,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生活着,她轻施粉黛,自己沙场浴血。她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个能绣花画画,相夫教子的自己。虽然她一直不屑。看着惜音,更觉得怜爱有加,直直看着,目不转睛。
      叶昭看得发怔,把脑袋探过去,看见惜音正绣着字——昭和惜。在自己那件洗得泛白的袍子上,那两个字实在是耀目得很。一针一线、一昭一惜。字紧紧贴在心口,叶昭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将袍子穿在身上,瞬间感觉穿反了刺猬甲。
      “表妹如此贤惠,女工丹青,诗词歌赋,茶艺插花,都懂,定能找个好夫婿。”
      “是吗?”
      “表妹有想过自己意中人的模样吗?”
      “阿昭……怎么突然问这个?”惜音低头想着,复又看向叶昭,“自然是大英雄模样,顶天立地。”
      “听说京都和南方有很多能词能赋的文人,他们懂人心、解风情,能博美人笑。”叶昭继续道,“表妹不喜欢吗?”
      “写诗填词,终不过遣意胸怀,为自己的一口闷气。”惜音终于提起勇气,“像阿昭这样沙场浴血,护国大义,才是男儿本色。”
      “以前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得,前朝薛仁贵在外征战,长年杳无音讯,其妻带着一儿一女在破窑洞中苦苦等候十八年,真是傻女人。”
      惜音黯然神伤,“古来征战几人回,幸得她苦尽甘来。”
      “死了你就守寡了。”叶昭没心没肺地吓唬惜音。
      “守寡也无怨,难得聚首,各安天命。”惜音字字句句是如此的坚决,只不过是叶昭有意无意的试探罢了。
      叶昭从舅舅府上出来,便瞧见有个人獐头鼠目地打量着舅舅府门,似是在等某人。她认得这个人的身影,正是和杨文正交头接耳的那个小子。他一见叶昭就赶忙转头离开,叶昭哪会善罢甘休,直接冲上去,那人却是灵活得很,左闪右躲,叶昭好不容易抓住那人的后襟,使劲压在墙角。
      刚要拷问,那人却挣脱手来,抽出靴中匕首,划伤了叶昭的右臂,叶昭战场杀敌,怎会忌惮这小小利器,提腿把对方踢倒在地,不能动弹。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柳府门前鬼鬼祟祟?”
      那人呸了一口热血,狠狠看着叶昭,“杀便杀,叽歪什么?”
      叶昭怒从中来,猛得再加一脚,“你狂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杨文正的事。”
      “什么杨文正?我不认识这个人。”
      叶昭“呸”了一声,又觉右臂疼痛得厉害,踉踉跄跄出了巷子。这小子留着,引杨文正暴露本来面目。
      叶昭回到家,让下人拿了药箱来,屏退左右,只留心腹丫头上药。
      次日早晨,叶昭骑着踏雪,在舅舅府门口等候惜音。
      惜音同杨文正一同出来,看着立在清晨柔和阳光里的叶昭,“阿昭。”
      叶昭迎了上去,先向杨文正问好,再携着惜音的手走向踏雪。
      “昭兄,表妹,我先过去打点。”杨文正见叶昭惜音两人动作暧昧,呵呵笑着说。
      杨文正是舅舅手下的小将,城郊校场是舅舅统兵操练的地方,他先过去清场。 叶昭点头,“好。”
      正值春季,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气息,惜音感觉在做梦般,掉到柔软的世界里,此刻,她在阿昭怀里,骑着踏雪,过溪流山丘,一路而去,夹路两旁葱葱郁郁,春草疯长,躁动不安,正如现在她的内心。
      踏雪,慢一点,希望永远走不到终点,一直一直走下去。
      “阿昭……”惜音看着叶昭的侧脸,“这个梦,我梦到很多次。”
      “这不是梦。”叶昭朗声说,“睡傻啦?”
      惜音不再说话,有时候真为阿昭的不解风情着急。踏雪疾驰,惜音缕缕青丝拂在叶昭棱角分明的脸庞,刮得痒痒的,就像伤口愈合是那种痒,想抓也不敢抓,纠结难受,苦苦挣扎,但,终究伤口会愈合,只是一场难受而已。
      到了校场,杨文正已换了一身武服,周围聚拢着好些新兵。新兵规矩还未学会,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见到叶昭身边的惜音,就开始兴奋起来,有个高个子还打了个口哨,叶昭见状,顺手就把击军鼓的鼓棒直直朝他甩过去,“流氓一样,激动个屁啊?这是柳将军的侄女。”
      “你是谁呀?说话这么拽。”
      “这位是叶昭小将军。”杨文正一如既往的笑容。
      众人一听说是叶昭,忙退了几步,顿时炸开了锅,“原来是叶昭,打遍雍关城昭,人称叶家三郎,战场上的小霸王。”
      “什么‘小霸王’?”叶昭扭了扭脖子,“我是活阎王。”
      军鼓隆隆响起,宣读完比武条则:比武意在精进武艺,不得斗勇贪胜,不得重伤他人,点到为止。
      叶昭还没等宣读完就一脚把人踹飞了,什么点到为止,比武不斗勇贪胜,还比什么?“真啰嗦。”
      说着就飞奔到前,一拳往杨文正打过去,两人赤手空拳,拼的是功夫底子,下盘可守,双手可攻,见招拆招,靠的是眼疾手快、灵活应变。很快,叶昭就感觉右臂不大对劲,伤口突然扯裂开来,鲜血渗开在蓝色军袍上,竟在这一恍惚之间,杨文正拳打脚踢过来,叶昭连连倒退。
      娘的,这下丢人丢到家了。
      叶昭紧咬牙关反攻回去,终于挽回局势,败了杨文正。只是已嘴唇发白,右臂血流不止。
      叶昭让军医胡乱包扎了,就和惜音往城里去,杨文正留在校场处理公务。
      没想到回城途中,路过薄欢谷断崖边,竟有人设下埋伏,冷箭嗖嗖过来,叶昭护着惜音闪躲不及,外加手臂伤势严重,竟肩头中箭,与惜音双双坠下薄欢谷断崖。
      我这是在哪?有狼叫,有水流声,一闪一闪的光亮,在眼前爬来爬去,是萤火虫吗?耳边是呼呼的夜风,黑漆漆的窟窿里,随着耳膜的震动,越来越清晰得听见,哦,我在山洞中。感觉到噼里啪啦的暖意,有人生火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是掉下山崖,和表妹一起。
      表妹?叶昭的手试图摸索着,没有半点惜音的体温,“表妹!”
      叶昭惊坐起,身体却阵阵疼痛传来,脑仁直胀,一时也不知道伤在哪里,只觉得全身如下刀山火海炼狱一般。直着脖子叫出了声。
      “阿昭……。”惜音紧紧抱着叶昭,“阿昭,我帮你取箭。”
      取箭?不!箭在肩头,势必要脱衣服,她不能脱。
      “表妹,不可!”
      “阿昭给的虎啸匕首我一直带着,已经生火消毒,阿昭铁血男儿,取箭一会就好,以前我跟着药房师傅学过医……”
      “不行!”叶昭挣扎坐了起来,“这是实实在在的肌肤之亲,叶昭不能毁你。”
      “毁我?那你我同床共枕那又算什么?”惜音脱口而出,瞬间又恢复理智,“阿昭,无论如何,先把箭取出来。”
      叶昭轻轻推开惜音,左手一用力,箭头连肉而出,血花四溅。竟只沉闷一声,消亡在黑夜里,停止了……
      下沉,下沉,一直沉下深渊,叶昭能感觉到,自己正往阴间地狱而去,没想到自己竟这样死在这里,没死在战场,死在不知名的小人放的毒箭之下。咦?那是什么?叶昭看见一堵高高的城墙,写着“汴梁”两字,原来这就是繁华的京城!她看见自己骑马进去了,直往宫城去,皇帝诏书升职赐婚,叶昭穿上嫁衣的时候,犹如沙漠中盛开的花朵,眼前和自己拜堂的是谁?样子模模糊糊,她极力想看真切,却如烟雾笼罩,拨不开推不掉……后面还有好长好长,喜怒哀乐滚滚而来,原来,生活里都这般琐碎的、杂乱无章的、甚至不可收拾的感情交错,泥足深陷,沉沦其中,甘之如饴……
      叶昭惊醒,右肩一阵一阵痛意食髓而来,
      “我做了个梦。”她看着黑夜里惜音的脸,“梦见我在京城成家了,那个人的脸,看不真切。梦里也有你,你进京找我,最后……”叶昭哽咽着,不敢说出声,在梦里,表妹因爱生嗔、生痴,辗转在京城到西夏,后客死异乡,在她怀里魂归离恨,香消玉殒。
      “阿昭……那是梦,那是梦……”惜音握着叶昭的手,“等你恢复一些,我们就想办法回家。”
      叶昭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忍着剧痛,一字一句问惜音,“表妹,不管我是生是死,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你都不会离我而去吗?”
      “是。”
      好!尘埃落定。
      不能在这里等死,这里黑暗潮湿又无医药粮食,不利养病,何况还带着惜音,叶昭挪动身体,握着惜音的手,因为钻木取火而导致红肿起泡,让她心疼不已。
      “表妹临危不惧,懂生火医人,是英雄。”
      “是英雄的表妹。”
      叶昭继续说,“我们得离开这里,回家去养伤。”
      “好。”
      “等我养好伤,要告诉你一件事……”
      惜音沉默片刻,“好。”
      叶昭和惜音相互搀扶着出了洞穴,历尽艰辛终于找到路,盘桓出了山谷,遇上叶府家奴沿途找寻。一个带头的家奴说是踏雪带着箭伤,自己跑回府,叶夫人感到不妙,旋即派了几队人马跟随踏雪,沿途搜寻,已经三天过去,几乎要放弃了……叶昭还没等家奴说完,就晕厥过去。
      在养伤期间,叶昭修书一封给漠北的老爹,告知自己被刺杀之事。“半路截杀,毒箭伤人,谁与我如此深仇大恨?恐个中另有缘故,爹在漠北行军,谨慎小心,昭养伤复原,策马北上,助父兄阵前杀敌。不孝儿叶昭笔。”
      惜音前来探望叶昭,在叶家住了下来,叶母执拗不过,只好随她。
      汤粥医药,惜音事事亲力亲为,如此半月过去,叶昭箭伤逐渐愈合,面色也红润许多。
      “表妹,杨文正是不是也跟着舅舅去了漠北?”
      惜音点头,“舅舅调职漠北,表兄自然跟随。”
      叶昭心中大骂,好一个狡猾的小人。一定要写信提醒狐狸留意杨文正,恐生事端。
      叶昭和惜音双双坠崖,在野外一起三天三夜的事闹得满城风言风语,大家都说是患难与共见真情,看来叶家三郎娶定自己的表妹了,一个清白女子同一个混账公子在野外,惹得大家猜测连连,浮想联翩,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叶昭听了,脸顿时黑了下来,气得直抹胸口。娘的,这帮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中个箭试试?生命垂危还能心动于女色?
      伤已复原,行装业已准备妥当。
      叶昭停马驻足在长亭,等候惜音的到来,春末夏初,莺飞草长,长亭古道上满目迤逦,杨柳依依。叶昭的脸也被这天气染得温和,她决定了一件事,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惜音。那个梦,时常出现在脑海中,她怕!怕有那样的结果。
      等待许久,惜音没有来,叶昭跨身上马,回首望去,黯然神伤。她对于自己的内心,是很清楚的,她对惜音有意,并不假,如果惜音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两情相悦,那相守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惜音没来。
      “昭少爷……”
      “红莺?”叶昭喜出望外,“表妹呢?”
      “姑娘在此处不远的枫林等你……”
      叶昭策马而去,赶到枫树林时,淅淅沥沥下着雨,叶昭把踏雪系在粗糙树干上,急匆匆跑进林中。
      “表妹。”叶昭轻唤。
      惜音转过身来,双眸含泪惹人怜爱,叶昭轻揽惜音入怀。惜音紧着双手,感觉现在抱着的是全世界,在阿昭耳边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阿昭、阿昭……”
      “我要回漠北了……”叶昭看着惜音,“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说着就伸手去扯腰带……决定已下,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承担。成,功成名就非卿不娶!不成,就此坦白恩断义绝!
      “阿昭。”惜音的手颤抖着,制止了叶昭。
      惜音从没有此刻这般的冷静,她朝叶昭摇摇头,“阿昭,什么都不用说。”
      叶昭疑惑的抬眸,“惜音,我是罪人。”
      惜音把叶昭紧紧搂住,使尽力气。两人坠崖相处,惜音已经窥探到叶昭久瞒不破的秘密,在叶昭昏迷的黑暗里,她已把眼泪流干,以为就此决绝,以为自己能提起勇气质问,以为自己能恶狠狠地打这个叫叶昭的骗子,但是当自己看见阿昭的眼睛,听到阿昭的声音时,便毫无还手之力,彻底输了!自己已经被阿昭攻城略地,全军覆没了。
      “阿昭……”
      两心会意,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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