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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重逢 ...

  •   夜色正浓,叶昭踏着如水月色,停在了舅舅府门口,她刚从战场回来,换下战袍洗净鲜血,迫不及待要来见一个人。她没有敲响府门,闪身到了墙角,轻而易举就翻过墙去。这时候还有点小紧张,有一种偷会良家妇女的刺激。她很熟悉路线,躲过巡夜的家仆。舅舅豢养的军犬正在月光下,目光炯炯。
      直过了三道院门,中庭的花架散着海棠花香,叶昭轻轻折了一朵放在手心,挥舞惯刀剑的双手,此刻却温柔得紧。曲折过了长廊,窗户中点点灯火在摇曳,她还没睡?若是以前,叶昭肯定毫不犹豫地敲门,今天突然犹豫了一下,母亲刚才嘱咐:“如今你们都已长大,你顽劣,也应顾忌惜音的闺誉,以后她是要清清白白出嫁的。”
      “我跟她说娶她。”
      “又胡说,你怎么可能娶她,以后别在你爹面前说这些,不然定会痛打你一顿不可。”
      “为什么不能娶?我会对她好,又不会欺负她,为什么不能娶?”
      叶昭何尝不知,身为女儿身的自己怎么可能娶表妹?但她还是问了,理直气壮地问,她就是这么厚颜无耻。
      “姑娘,该休息了。”
      隔了好久,声音再度响起。红莺这小丫头还是那么啰嗦,叶昭竖着耳朵,心里骂着。
      惜音放下手中书卷,红莺赶忙铺床放帐,惜音过来推窗户,看见窗前花瓶里插了一大束海棠花,满满的,花香扑鼻。“红莺,难得你有心,日后我得好好教你插花。”
      红莺丫头小跑过来,“我以为是姑娘放那里的,并不是我!”
      惜音看着地砖上的月光,“这就奇怪了。”
      红莺见惜音走向帐榻,也就吹灯退下了。
      惜音也猜得了七八分,却装作不知道,只躺在被窝里,看那个人忍到什么时候出来,却在得意时,传来一阵笛声,是《破阵子》。什么人啊,这个时候怎么吹《破阵子》呢?还想着战场杀敌,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满肚相思。笛声从哪里来的,窗外?不像,是屋顶!又在炫耀他的轻功。惜音目光温柔地看着帐顶。
      一阵阵的犬吠声正朝这边过来,“肯定又是姓叶那小子,半夜三更来这里勾引黄花闺女,看我抓住不痛揍一顿。”
      柳天拓牵着军犬带着家仆奔了过来,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屋顶上屋瓦响动,他大声呵斥,“屋顶上,快把他给我拽下来!”
      顿时七八个壮汉跑了上去,一个黑影呼地蹿到了一边枝繁叶茂的老树里消失了。
      我的柳大舅舅,你这么大吵大闹的,还怕别人不知道有野男人来私会你家黄花闺女?真是武人头脑。
      一阵马蹄声从后院跑了出去,家仆们追了出去,知道是姑爷家的公子,也没有抓贼的态度,只作出样子给自家主人看。以为叶昭就此离去,便各自回去。
      惜音等声音静下,忍不住开门去看,谁知刚好探上一张脸来,猛得吓了她一跳。叶昭急忙捂住她的嘴,“是我是我。”
      “阿昭……”
      “你这一叫,舅舅回来抓我,得有一顿板子吃。”
      惜音掩藏不住心思,叶昭顺势把表妹揽在怀里,“刚放跑了一匹马,那帮蠢小子竟然全追出去了。”
      “阿昭……”
      “母亲生辰,恰逢打了胜战,父亲允许我回来小住半月。”
      “战场刀剑无眼,可有受伤?”
      “我是天生的战士,凡俗铁器怎能伤我,表妹不必担心。对了,我带了礼物给你。”叶昭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这是虎啸匕首,锋利无比,你带在身上防身。”
      “锋利无比?”惜音接过匕首,放在胸前,“可有些东西剪不断,理还乱,抽刀断水,浪费气力罢了。”
      “又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为何不白天来?”
      “因为刚到家!你困了吗,困了赶紧去睡。”叶昭压低声音,笑着看她。
      “你要回去了吗?”
      “回去……回!明早回。”叶昭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死赖在这“借宿”,以前她睡榻上,惜音睡床,两个人聊到很晚,这次回来,积攒了很多话要和惜音说。
      叶昭照常抱着被褥到睡榻上,只解了罩衫,就睡下了。
      惜音看着帐顶,“阿昭,我们有小半年没见了吧?看你比上次见,瘦了,也长高了,我只到你胸口。”
      叶昭趴着手撑下巴看着她,“军营里的人都没我高,你想想,我现在就这么高了,以后会不会能直接站树下给你摘桃子?”
      说完两人大笑,又相视一眼,压下声来,“后院的桃树,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够不着,你看你又胡话了。阿昭……”
      “嗯!”
      “你以前很多话,怎么今天不说了?”
      “今天我娘让我少来你这,说不能破坏你闺誉,闺誉什么的我不懂,但他们不让我见你,真是伤脑筋,为什么呢?”
      “我不怕的,就怕你不来看我。我经常做梦,梦见爹娘,梦见家破人亡的那个夜晚……”
      那段往事是叶昭心中最柔软处,还好自己赶到时惜音还没入虎口,想想那些敌兵手握利器,凶神恶煞地撕扯着一个女子的衣服,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眼放凶光。
      “别怕,别怕!”
      “阿昭在,就不会有噩梦,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会很安全。真希望,阿昭能一直一直在身边,不离开。”
      哇~小表妹竟然这么会撩人,这不是在暗示自己许诺终身?我得假装听不懂吗?
      夜里,叶昭起了微微的鼾声,惜音蹑手蹑脚走了过来,蹲身下来看着熟睡的叶昭。月光透过纱窗,撒在叶昭的脸上,额头下来是高挺的鼻梁,再下来是紧闭的薄唇,傲慢的下巴微微闪着月光,她忍不住蹲身下来,看着这张脸,这张思慕已久、相思入骨的脸。
      “贼寇,别跑……爹,敌军从后方突进来……”叶昭惊醒,看着眼前黑影闪动,便伸手擒拿,把黑影压倒在地。
      “痛……阿昭……”
      叶昭一翻身,惜音颤抖着身体缩在她怀里,叶昭放柔力道,“以为敌兵入营……没事吧?给你揉揉。”
      她有一身力气,擒拿敌将,斩杀敌寇,那是翻手覆手般容易,可对象是惜音,那柔弱生姿的身体,纵使有项氏抗鼎般神勇力量,也下不去手。
      “要不,咱到床上去,地上怪凉的。”
      叶昭拉着惜音到了床边,一起说了些话,便各自睡去了。想当年,青梅竹马,以为终生就此定下,惜音温和入梦,梦中和怀中,同一人。
      叶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闻到一股香味,清清淡淡不热烈,额头处起起伏伏,不知道顶在什么上,手抱着被子般柔软——那是表妹的腰!叶昭猛地睁开眼睛,她正依偎在惜音怀里,像个刚足月的孩子。她本性大大咧咧,倒不以这样为羞,惜音是大家闺秀,未婚却和顽劣不堪的自己同床共枕,如果传出去,就大事不妙了。
      叶昭挪了挪身体,和惜音面对面。
      “阿昭……”惜音感觉到吹在脸上的热气,“阿昭……”
      “在!别怕。”以为惜音做噩梦在叫自己,紧了紧揽腰的右手。
      惜音知道叶昭是正人君子,绝不会生出其他念头,她不是不知羞耻的坏女孩,可以与任何一个男人同帐而眠,因为他是阿昭,因为他是阿昭,即使受千人所指,万人唾弃,她都不在乎。叶昭的一个笑脸,一句软话,便是她的全部。
      “阿昭……”
      “表妹,天快亮了……”
      她得回去了,昨晚和娘说自己困了,娘一离开,她就从自己的被窝来到表妹的被窝,都服自己的厚颜无耻。
      “我去你家。”
      “舅舅不会让你出门的,今天我回去带上礼物,给舅舅赔罪,昨晚大闹他府邸,怕是还在气头了,大不了挨一顿鞭子,没事。”
      惜音看着阿昭,温柔似水,含着笑说,“以后你可能会被叔父打一辈子了。”
      “一辈子我也不怕,他老了,我还年轻着,为了见你,我都不怕的。”
      叶昭表面威风凛凛,心里还真有点怕她母舅,大老粗一个,下手不知轻重,晚辈也不好跟她动手,只能挨着。
      “表妹,以后要嫁人,可不能嫁舅舅那样的。”
      “你是吗?”
      “我自然不是。”
      “那就好。”
      “那我回去了,趁天还没亮……”
      话未说完,两人相视一笑,这活生生就是偷情的节奏。偷就偷吧,叶昭心想,得落实一下这个偷,不然枉担了这个罪名。她凑到惜音耳边,装作要说悄悄话的样子,唇却落在了表妹的脖子上,该死,本来想亲脸蛋的,怎么出兵不利,自己箭无虚发,竟在这绣床上栽了跟头。
      惜音看着叶昭穿衣出去了,她看到了叶昭脸上的红霞。阿昭战场勇猛无敌,竟然也会脸红,她抱着还有叶昭体温的被子,温然入睡,直至天亮。
      叶昭回到家,装作是刚睡醒的样子,给母亲请了早安,便到院子里晨练。少年儿郎,热衷沙场,养就一身豪情壮志,侠骨意气,这不得不说是叶家的门楣荣耀,子孙虽顽劣,但并不是只耗粮的无用之人,而是保家卫国,铁骨铮铮的国之栋梁。
      据说叶昭祖上有几分胡人血统,所以她的五官很分明,加之常年奔波,四处征战,皮肤被阳光晒得成略深的小麦色,带着蜜色光泽。凌厉的剑眉下,眼珠色泽略淡,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之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举手投足皆男儿,浑身上下找不出半分女人味,倒像是大宋一半少女怀春时,梦中夫君的模样。
      后天是母亲的寿辰,叶昭寻思着要给母亲买什么礼物呢?她一边刷着爱驹踏雪的鬃毛,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实在想不到该买什么,对于送礼,她是极厌烦的,但对方是母亲的话,她自是有磨不尽的耐性。为何不去问问表妹,表妹善解人意,定能找到让母亲高兴的东西。
      舅舅的礼物就容易了,他和自己同为武将,说起来也志趣相投。前不久在战场上缴获一把宝剑,刚好可以送给母舅,以此赔罪,也好顺理成章地去见惜音。
      叶昭打定注意,怀揣了宝剑就骑马而去,来到舅舅府门口,门头的小子赶忙上来牵马,道“三公子,老爷刚出去了。”
      “不打紧,厅里等着便是。”叶昭余光瞥到拴马柱上有一匹马,是一匹好马,但决计不是舅舅的马。便问:“家里来客人了?”
      “是表姑娘娘舅家的公子。”
      叶昭寻思着从来没有听说有这号人物,大步朝客厅走去,一进来,便见惜音和一个陌生男子在交谈。那男子是站着的,可以看到的是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却比自己壮实,穿着武人的衣服,看不清脸,侧面看着,有几分南方人的温润。而自己匆匆赶来,又提着剑,倒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错觉。
      惜音看到叶昭到来,欣喜之余忙收住笑容,很是礼貌地向那男子说,“表兄远道而来,该是乏了,惜音已经让下人打扫了客房,表兄先去休息吧。”
      那男子转身,才看到立在门口的叶昭,打量了一下,心中不禁赞赏,世上竟有如此俊逸非凡之人,如皎皎月轮、山间清风,却在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一股霸气,轻易不容靠近威胁,应是恶名远播的叶昭无疑。他怎么回来了?此刻不应是在漠北的战场之上吗?
      杨文正抱拳自报家门,叶昭也还了礼,此刻,舅舅回了府,进了厅来,看见叶昭在,本想提嘴就骂,见有客人在,不好发作,便只得端坐上位,应酬杨文正去了。叶昭偷偷跟着表妹到了后院。桃树刚结核那般大小的果,青涩带着酸,海棠花开得漫天漫地,不留一点空间给其他。
      “文正表兄是来叔父这谋职的。”惜音有点担心叶昭误解,“因家中缘故,自小养在扬州,科考几次落第,便前来投戎。”
      “看他也是铁骨男儿,有大将之风。”
      “阿昭最好,以后你会成为战场雄鹰,朝廷砥柱,成为大将军、大英雄。”惜音坚信会有这一天,深信不疑。
      “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要去京城看看,比起漠北的黄沙,那里繁花满地,高楼美酒,才子佳人……”
      “我陪着你,你去哪我去哪。”
      叶昭点头,“好,等我功成名就,定带着你,在汴京住上半年,看到厌烦再回来。”
      不!惜音对于风云诡谲的京都,一点兴致都没有,她只要跟着叶昭,跟着他就行,去哪里都无所谓。对,我不能成为阿昭的负担,应该鼓励他建功立业,但一想到战场上的血腥场景,又实在不忍,铁骨男儿也是血肉之躯,刀剑无情,若是阿昭战死沙场,自己就为他守寡终身。
      “阿昭,去哪里都好,一定要活着。”
      “我又没死,突然就这样……”
      对于女儿心事,叶昭一知半解,对于突如其来的忧愁,她竟毫无招架之力,只会一个劲承诺不会出事,会平安归家。
      叶昭回家的音讯穿遍大街小巷,她以往的狐朋狗友知晓后,便成群结伴过来,拽她出去玩。叶昭贪玩成性,成年后结交了一些朋友,眠花宿柳,在风月场中穿梭,努力学习纨绔败家的模样。“狐朋狗友”们见叶昭半年待在军营里,见不到女人,家里好不容易有个漂亮表妹,还只能看不能吃,很是体贴地端茶打扇,请到了妓馆去。鬼混到第二日清晨才带着酒气回来。
      刚喝下醒酒汤,红莺就来了,“这是姑娘选的寿辰礼物。”小丫头没有抬头。
      叶昭接过东西,是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随手放下,就不说话了。见红莺原地不动,低头看着地板发呆,喝道,“出去呀!我要睡觉了。”
      “听说,公子昨晚去了妓馆,彻夜未归。”
      “你听谁说的?”
      “总之,你去了。”
      “我承认。”叶昭假装脱衣服,“我脱衣服了,你要不要出去?”
      “姑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真不出去?”叶昭散着衣带,走了过来,“我就去喝酒,又不玩女人,伤心什么!”
      许是还带着些许醉意,语气较平常缓和。
      “姑娘昨晚一夜未睡,公子倒好,宿卧温柔乡。真叫人心寒!”红莺说完转身就走了。
      叶昭楞楞地看着帐顶,这是怎么了?自己倒好像成了负心汉了?自己的身份,这隐瞒在最深处的秘密。家人的期待,是塑造出一个男儿叶昭,他是铁血战士,是叶家的儿子。她无法嫁谁,也无法娶谁,她只属于战场。表妹啊表妹,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们还能像现在这么要好吗?叶昭半眯着眼睛,想得出神,竟没有发现母亲的到来,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对话,就在她的门外,她想仔细去听,终究敌不过彻夜未眠的困顿,睡了过去。
      叶昭并没有睡多久就起来了,到院子里补回例行的晨练。结束晨练后,被母亲唤到了先祖堂。
      “昭儿,跪下。”
      叶昭“哦”了一声跪下了,“娘,我回来时已经来上香报平安了。”
      “今天,娘要你发誓。”母亲一字一句没有半点含糊。
      “又发誓?可以好好谈,别拿先祖开玩笑。”
      “叶家世代为将,你爹和两个兄长疆场护国,本想留你在娘身边陪伴,偏你喜男装做男儿,为父兄分忧,这也是叶家之福。现在,你有两条路选择,一是趁皇上还没注意到你,公开身份,做回女儿,或是一辈子都不能公开你的身份。”
      “真没想到娘你会这么和你闺女说这样的话。”
      “昭儿……”
      “娘,我知道身份终究会大白天下,现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谁还管这点屁事。大宋儿女,都有为国赴死的责任,娘,我答应你,不会拖累叶家,不会孤身犯险。”
      “你发誓!”
      叶昭心想,我肯定不是亲生的,哪有亲娘逼着自己发这样的誓?她扭不过娘的淫威,举手发誓,“叶昭会为自己所作所为担当,不连累叶家,”她看着娘的脸色,好像不是很满意,继续补充说,“以后我不嫁不娶,孤独终老。”说完便立即起身跑了出去。
      叶昭的心事藏不住,只要心中不快,她定会去骑马,她的心胸是那般坦荡,是世间男儿都少有的磊落光明。踏雪跑得飞快,城郊麦田新绿,马踏春泥,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她在郁闷,母亲为何无缘无故让自己祖前发誓,又不是第一天以男装示人,何况自己早已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皇帝远在汴梁,日理万机,会管自己是男是女这点屁事?叶昭不拘泥,很多问题一想就通,今天母亲的行为,就当是护家心切罢了,毕竟老爹手握兵权,镇守一方,若是威慑到了皇权,任何一件小事都会变成杀身之祸的由头,包括自己隐瞒的身份。她勒马下来,在溪流中洗了一把脸,得回去给母亲道歉,明天还是母亲的寿辰。
      叶昭影影绰绰地看见,眼及之处的枫树林道上,有一蓝一白两人,仔细看去,是一男一女,男的还手牵一匹骏马,两人似乎是在信步踏春赏景。他们往横堤走来,身影长长投在水面上。表妹?杨文正!叶昭立马止住脚步,这样远远看去,他们倒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端的是郎才女貌,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该这么要好。
      叶昭的扬长而去打乱了惜音的计划。在她得知阿昭去了妓馆,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心想也要借表兄来气气叶昭,得知叶昭骑马出来,便约了表兄过这边,做一场戏给叶昭看,望他收起心性,专一为她,她知道,和阿昭的坦荡相比,自己是心机的,可她要紧紧抓住叶昭,成为他的妻子,因为她是那么爱他,不容任何女人靠近他。可她的阿昭,没有回头,骑马而去。惜音的心沉入湖底,顿时羞耻和委屈汹涌而来,化作泪水,铺天盖地。阿昭,我不该对你使小心计!阿昭,你的背影决绝得让人心碎。
      清醒间的理智最是可怕,没有半分温柔,没有半点人情味,你的是你的,他的是他的,彼此分得清楚甚至对立,彻骨寒心,甘之如饴。这其间的反反复复,正负相生,多少沉沦,一经辨认,却又无面目可依,模糊不清的,但又能如何?等你认识清楚,等利刃剜心,等呼吸肺痛,无路可退,腹背虎狼了。
      阿昭,世间的一切都不及你。纵然知道人途世事无常、喜新厌旧,也无法离你而去,你是心心念念的阿昭啊。
      叶母寿辰,并没有铺张,办个家宴庆祝也就过去了,又是武人家族,少去那些礼节客套,倒是和谐融洽。舅舅柳天拓带着几个表兄妹前来拜寿,相互问好后,长辈们同桌饮宴,觥筹交错,小辈们聚在一起,把酒言欢。正聊到兴头上,叶昭拿着小檀木盒子,靠着表妹坐了过来,问道:“是什么东西?”
      “你没有打开看吗?”惜音颇有些不悦。
      叶昭嘴巴几张几合,“来不及……”
      “送礼送得这么没诚意的,就只有你了,趁姑妈现在高兴。快送过去,说几句好话。”
      叶昭点头过去了,等送完礼物回来,厅里已不见惜音身影。她放下酒杯,走下厅来,因为今日寿宴,家中庭院都布置了一下,处处灯火明亮,自是无需提灯笼。叶昭负手信步,往水榭走去。推了推坐在那里的惜音,“在这发什么呆?”
      “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醒醒酒。”
      叶昭看着表妹来不及擦去的泪水,微微在她对面坐下,“表妹,去妓馆,我只喝酒。”
      “平白无故的,你解释,是心虚吗?”
      惜音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不该言语刺激他,应该听他解释,叶昭愿意解释,就证明很多了。心想着,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化在夜色凉风里。
      “军营里清一色男人,又推脱不掉朋友的盛情,也就去了。”叶昭抓耳挠腮,“妓馆中的女人怎么能跟我表妹比。”
      这算是在安慰人吗?拿清白女儿和青楼的莺莺燕燕相比。阿昭真是嘴笨。
      还没等宴罢,叶昭送惜音回舅舅府邸,只唤来门头上的小子叮嘱。“我先送表小姐回府,若是夫人或是舅老爷问起,你如实回答便是。”
      说完便带着惜音上了马车,朝马夫说,“舅老爷府邸。”
      马夫挥鞭赶马,马车里只剩下各怀心事、两心默默。叶昭靠着惜音坐着,面目在夜色里没有那么棱角分明,只模模糊糊看着,一团忧愁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惜音轻轻握着叶昭的手臂,指肚能感受到叶昭衣服布料的肌理,“阿昭……”
      阿昭,你可知我已如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女儿家的心事怎能公开表明,公之于众?阿昭有很多梦,而自己只是其中一个,飞蛾扑火的结局难道不够惨烈吗?惜音逐渐明白了,阿昭不冷不热,是理性的克制,他既打定主意要决绝,自己是无法阻拦半分,那就这样吧,拆不穿也是一种不朽,无声陪伴,永远说不出口,随年华细水长流。
      叶昭看着惜音回府,转身吩咐马夫先赶马回去,马夫见叶昭已不似几年前那般顽劣,如今立在月色下,冷峻沉默,像极了将军年轻时的风采。欣慰之下,应声离去。
      叶昭寿宴上喝了些酒,本想步行回府,吹吹夜风。刚走到舅舅府墙下的巷子口。只见巷子里有两个黑影交织,杂声细语在说着些什么。她习惯性地靠墙藏身,贴耳细听,却听不真切,只听到“柳天拓、汴梁、计划、雍关城……”,顿时心生疑窦。那两人很是谨慎,说完后分头从巷头巷尾而出,叶昭跟了过去,在舅舅府墙的灯火里看清了杨文正的侧脸。
      惜音和自己提过,杨文正前来投奔舅舅,借着这点亲戚情分谋求职位,在舅舅手下做了一员小将,可如今却趁舅舅全家在外,与人在暗巷里交头接耳,不管他是敌是友,总之目的不纯。叶昭酒意全醒,急忙去追另外一人。那小子倒跑得快,发现有人跟踪,闪进角落就不见人影了。
      叶昭回到家,刚好碰见舅舅一行人出来,“你个好小子,急着把惜音送回去,怎么?怕我把她半路送人了?”
      “您到底喝了多少?醉成这样。”叶昭闻着这酒气,至少两三坛酒下肚,本来想打听杨文正的事,也不提了,嘱咐仆人好生搀扶着,把舅舅送上马车才转身回到厅内。
      叶昭母亲把剑递给她,正是叶昭送舅舅的那把,“你舅舅说,让你留着。他接到了朝廷调令,三日后离家赴任。”
      叶昭接过宝剑,心中疑惑,总感觉舅舅此次调职和杨文正有关。
      翌日清晨,叶昭提剑上马,到舅舅府中,声称“挑战杨将军”,杨文正站在海棠树下,温润如玉的脸化开了笑容。
      “文正认输,昭兄英勇善武,文正自愧不如。”果然,不敢动手。分明是深藏不露,暗怀不轨。这厮原先的举止温文尔雅,如今怎么看都存两三分轻浮造作。叶昭见惜音闻讯过来,收起利器,放缓神色。
      “阿昭。”
      叶昭迎上去,“表妹,今天天气晴和,原本想找文正兄切磋武艺,他却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
      “以己长攻人短,不是光明磊落的丈夫行为。”惜音端着茶水过来,提着嗓子故意说给表兄听。
      叶昭以为惜音故意呛自己,一时不是很高兴,一屁股坐在海棠树下,转念一想才意会表妹的心意,和表妹交换了眼神,“文正兄,过来喝茶。”
      叶昭见杨文正眼睛直勾勾看着惜音,竟丝毫没有听见自己叫他,拾起脚下石子就朝他扔了过去,“喂,喝茶。”
      惜音见叶昭额头满是汗,便帮他擦,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不觉得有何不妥,杨文正看到,却是大吃一惊。
      “不了……不了。”他挪了挪身体,好像想起什么,回身对叶昭说,“叶昭,我接受你的挑战,明日午时城郊校场见。”
      “好。”叶昭已打定主意,要探杨文正的虚实,还在思忖要不要将自己的疑虑告知惜音,杨文正看惜音的那个眼神浮现在脑海。那个眼神,是男人见到美丽女人的爱慕吗?不是!倒像极狼瞧猎物那样的野心勃勃。不能告诉惜音,且不说自己所虑的真假,告知惜音,让她如何自处,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啊!
      “阿昭,怎么突然要找人练武?”
      “想打人……”
      “偏又是文正表兄。”
      “他不会武?长得高大威武的,即使不会武,蛮力也可以打人。”
      一个人的行动步伐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有没有武功底子,杨文正,他有。
      “明天我也要去。坐着小轿去,保证不给叔父知道。”
      “不用。”叶昭把刚折的小枝海棠放到表妹鼻前,“明天我们一起,骑着踏雪过去。”想必舅舅正在为调职之事内外奔波,也管不了她们了。
      惜音低头含笑,“好。”
      貌似,惜音感觉到了她的阿昭的醋意。
      “阿昭……”惜音扯着阿昭的衣袖,不舍得放开,突然:“阿昭,你袖子怎么破了一个口子。”
      “这算是少的,在军营里,哪件衣服不七八十个口子,不碍事。”
      “快脱下来,我帮阿昭缝好。”
      叶昭问,“确定在这脱?”
      惜音闻言,莞尔一笑:“我们回房,准备了点心给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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