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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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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叶天星拜我为师后,便整日“师父师父”地在我耳边叫着,一刻都消停不住。又变得十足殷勤,一张笑脸成日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师父,你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会儿?”“师父,你渴了么?我去打点水来给你喝!”
难不成这就应了大娘那句“福祸相依”?莫名其妙被毁了容,却因此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我这样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了笑。
“师父,你怎么笑了?”叶天星如发现什么新奇物件似的嚷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
我立即敛住脸上笑容:“阿星,你怎么又走神了?你无任何武学基础,修行内功时气血在五脏六腑间运行,最需全神贯注,稍不注意便会气血逆流,你还想不想学轻功了?”
叶天星马上规规矩矩地合上眼睛,但过了一会儿忽然睁开一只眼问道: “师父,我何时才可以学轻功啊?”
“你又走神!”
待到他的内功修行至内气可以打通大、小周天时,我便在玉兰花林里开始教他轻功。
“最早被记载的会使轻功者叫沈光,据说寺庙的旗幡竿上绳索断了,他嘴里衔着绳索,拍竿而上,直至龙头,衔接绳索,又透空而下,以掌拓地,倒行十余步,被称为肉飞仙。修行轻功者,要想做到起如飞燕掠空,落如晴蜒点水,着瓦不响,落地无声,是需要下苦功夫的。”
叶天星双腿盘坐在石头上仰头看着我,不住点头,一脸神往。
“沈光的绝顶功夫乃是苦练而得,经过苦练轻功,体内充满浮劲,才能透空而下如鸟之翼。各门派的轻功有所不同,修行方式自然不同。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是玉楼派的弟子,我们门派的轻功讲究身姿飘飖,宛若流风,需先修行内功和熟记口诀,方能徐徐成之。”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他搓搓手掌,一脸兴奋。
“好,口诀有九九八十一篇,你要一一记住。”
我以为他会大惊失色,他却面不改色,跳下石头,双手抱拳,严肃道:“请师父指教。”
“好,我念一次给你听,有不懂的地方你问我。从第一篇开始——
“夙夜劬心,勤不告劳
明其卑弱,明其习劳
有善莫名,有恶莫辞
忍辱含垢,常若畏惧
清静自守,无好戏笑
参配阴阳,通达神明……”
我念一句,他跟着读一句。一个上午他竟然背熟了二十多篇。
“你记性这般好?”我惊讶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从小看过的、听过的一下子就记住了,想忘也忘不掉。小时候上私塾从未有担心背书背不出来而被先生打手心的烦恼。”
说罢,他目光忽然停留在我腰间:“咦,你这个佩饰倒是别致有趣。”
“你是说这个吗?”我把腰间系着的玉制小铃铛取下来,拿给他。
他拿着铃铛在耳边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笑道:“声音真好听,不过为何你走路的时候它不会响呢?”
“玉楼派的人都会随身佩带一个玉铃铛,你也知道,玉楼派以轻功著称,而学轻功之一走路时不会以全脚掌着地,而是只用脚尖走路,因此身体动作轻灵,不会使得铃铛晃动。可是如果铃铛晃动,便代表你练功松懈或身型不够窈窕。”
说此话时,脑子里都是几个师姐一天只吃一餐使得细腰不堪一握的的样子。
他闻言道:“真是神奇,虽然我自小在秀水村长大,可是镇上的秀仙楼南来北往很多过客,口口相传,你们的掌门人玉临城,可是江湖之中威名远扬的素有‘一鹤冲天’美名的大侠呢!”
“那是自然,玉楼派乃师父一手创就,至今不过二十余年,却可以在江湖上发扬光大,可见师父武学造诣极深。”
“那如果我学会了轻功,能去玉台峰拜玉掌门为师,成为玉楼派弟子吗?”
“不行。”我摇头。
他面露失望:“这是为何?”
“因为我们门派只收女弟子。”
“诶?”叶天星十分惊讶:“可玉临城不是男的吗?为什么只收女弟子?”
“我也不知道,师父说是我爹娘太穷,实在养不活,才把尚在襁褓中的我送上玉台峰来。记得每次师父下山时,总会带回几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刚来的时候总是又哭又闹的,哄几天就安静了,我们便又有新的师妹了。”
而阿若却是不哭不闹的,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被带回来,我蹲下身子看着她时,圆圆肉肉的小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的眼睛看着我,笑得咯吱咯吱的。牵起她的手时,她仰头看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出两个字:“姐姐。”,至此,我俩便一起打扫、一起练功,形影不离。
“师父,师父?”叶天星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回过神来。
“阿星,玉台峰离这里远吗?”
“玉台峰是不是在瞿江以南?我记得小时候在私塾里看过先生的《地经注》,秀水村离瞿江大概得有一百多里,不算远。”
那回去时得花几十日了,我思索道。忽听到“咕噜”一声,叶天星用手捂住肚子:“我饿了。”
“回去?”
“走!我们去秀仙楼,之前不是说要带你去听书吗?”
“七侠五义?好啊。”
秀水村口有条河,叶天星说,走过上面的石桥就到秀水镇了。河边因种了许多杨柳,望去如笼了一层碧绿的轻纱,朦朦胧胧间可看见行人如织。
走在街上,只觉样样都是新鲜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大米小米豇绿豆,白面一勾五碰头的稀饭——糖包豌豆包!” “呦——余城的——柿子嘞——不涩的嘞——涩的包换嘞!”小贩打开面前的屉笼,立马便围上许多人去。不时有小孩子追逐玩耍撞在我的怀里,布做的商铺招牌常常拂过头顶。
“你们这里好热闹啊。”我转头对叶天星道。
却见他侧过身去,随手拿起小贩挂着的恶鬼面具,挂在脸上,忽然往我面前一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摘下恶鬼面具,双眼灼灼,道:“呦,师父,你居然不会被吓到呀?”
我真想白他一眼,不过看那面具浓墨重彩、做工精致,不由一把将其拿到手中细看,道:“这个面具倒是挺可爱的。”
“那我买给师父!”
“诶?不必了。”可是他已不容拒绝地将它塞到我怀里。
“秀仙楼就在这里!”继续走了一会,叶天星指着右侧道。
我抬眼望去:一座两层的飞檐式楼阁,匾额上“秀仙楼”字迹劲秀,每个檐角都挂着一盏大灯笼,挂着的锦旆在空中飘动。已有店小二迎了出来:“两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呀?呦!这不是叶公子吗?您好久没来了,我们店呀,又请了新的说书人!这位姑娘看着倒是面生,我们这儿的菜呀,包您满意!两位快请进!”
酒楼里人声嘈杂,店小二引着我们来到大堂仅剩的一张空桌子前,我正欲坐下,阿星却问道:“小二哥,怎么这次不带我去楼上了?你可知道我一向最爱临窗而坐,视野才好。”
小二闻言,脸上的笑意褪了些:“今日不巧,楼上的雅座全被一个客人包了。”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道:“可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呢!”说着毛巾一甩搭在肩上,又是笑容满面,声音洪亮道:“两位快坐!有什么事儿招呼我一声!”
“师父,你说这上面是什么人呢?”
我正欲回答,忽然见到一个瘦弱的老者一手拿着两片梨花木板,颤颤巍巍地在大堂中间坐了下来,右手虎口上还挽上一个小“连花乐”,梨花木板碰了几下,阿星兴奋道:“快看,说书的来了。”客人一阵喝彩,皆放下手中碗筷。
老者先用方言哼了几句小曲,我听不太懂,他唱罢又敲了几下木板,清清嗓子,道:“昨日说到那极寒之地颍川,那可是常年不见日光,雪一下就是大半年。住在那里的人一年洗不了几次衣裳,因为一洗,那衣裳就湿绵绵,穿了叫人冷到牙齿直打颤,骂爹喊娘。一日,一家三口还乡路过此处,一双夫妻和年方十四的女儿,那姑娘生得美貌极了,红红的樱桃小口,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家三口想着将与家中老小团聚,欢天喜地。可俗话说得好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福祸旦夕。他们在街边吃着烤红薯暖和暖和时,却迎面而来一群府兵。各位看官,你道是何处府兵?正是那颍川长乐郡王的府兵,这府兵一见那貌美的姑娘,计上心头,何计?据说这温郡王,相貌极丑,凶神恶煞,刚出娘胎便被亲王所厌弃,因此虽是长子,只得封了郡王,无法继承爵位。他深以为恨,寻遍名医,不知道是哪里的崂山道士给出了方子,叫他以那貌美女子来作药引炼丹,长年服用,才能改善相貌,听说,亲眼见过那郡王的脸的人无不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声音忽然戛然而止,老者的脸色变得煞白。定眼一看,一把镶嵌着玛瑙的花纹精致的小刀插在他手上的梨花木板中。
众人哗然。
忽闻一声冷笑:“呵,好一个魂飞魄散。”
四名身着白衣的妙龄少女簇拥着一个少年从楼上徐步走了下来。
只见那少年雪肤乌发,头戴着明黄色的抹额,头上从边缘碎发至顶攒成从顶至梢的一根乌黑长辫。越发衬得肤色格外的白,如透着光的瓷瓶壁一般,一副华贵之气,众人仰头看他,竟挪不开眼,皆屏声敛气。
他坐下,接过身侧少女递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眉头紧蹙,声音却极清脆动听:“原本只想安静地吃个菜——”继而杏眼圆睁:“你这贱民却好生聒噪!”
那老者早已瘫倒在地,抖作一团,手中的梨花木板、连花落散落一地。
“你说那长乐郡王相貌极丑?莫非你见过?”
“小人没……没见过,小人只是为谋生计道听途说……大人,大人饶命啊!”
砰的一声,酒杯被猛地放下。“你好大的胆儿,没见过便敢大放厥词,蛊惑民众!依照本朝刑律……钟儿!”
被唤钟儿的少女示意,朗声道:“我朝刑律第五十七条:闹市造谣生事者,蛊惑民众,罪大恶极,为正民风,依律应就地正法。”老者听到后四个字,涕泪齐流,不住磕头:“大人饶命啊,小人不是有意的,大人……”
“哼,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少年从袖口拿出一把小刀在手间把玩,与刚刚插在梨花木板上的那把极相似,忽然刀身欲脱手掌而出,刀尖正对准着老者!
心中暗叫不妙,我一跃而起,足尖点过桌面,于大堂上空翻身立定于老者身前,手掌抵住少年欲抛出小刀的手,他瞪大双眼,试图挣脱我的手,却发现动不了,愕然道:“你是谁?!”
“公子,这位老人家只不过是挣一口饭吃,你何必苦苦相逼。”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这位公子,难不成你也见过那位郡王?知道他相貌不丑?”叶天星扶起老者,走到我身旁,对少年道。
“我自然见……”少年站起身来,似乎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改口道:“见过又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也就是说假使你没见过,在座各位也没见过,那谁知道那郡王相貌到底是美是丑呢?说不定他就像老人家说的一样呢,那也就算不得上是造谣。”
那少年怒目而视,只听叶天星朗声接着说道:
“就算你见过,今日将这位老人家杀了,传出去,因他人议论长乐郡王相貌丑就被杀害,世人会怎么想?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呢。”
众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那俊秀少年的脸由白转红再转青,我放开他的手,半晌——
“你!”他瞪了我一眼,起身拂袖而去,四名少女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