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道谁痴情》愁鸦渡

69、昆仑聚

　　长生抵达昆仑时，正碰上伽若陌兮合，此二人已在昆仑停留数日，正打算离开。

　　长生弗一碰到面相变化的陌兮合，一时拿不准这是陌兮合还是陌曦，直到陌兮合笑了一下，长生这才知晓昔日贪狼星君是回来了，死而复生倒是让长生费解，在伽若陌兮合二人陪同下，他又见着了昆仑，以及昆仑照拂着的早已身死的妖族白湉，他就更加纳闷了，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间竟有死而复生的法子？

　　昆仑看出长生的疑惑，就当着三人的面，说起了一桩更加久远的事情，两万年前，他在救活白湉的事情上终于有了起色，不知玄泱是如何知晓的，就来寻他，过来取经。当时的玄泱，法力虽然也渐渐恢复，但是身负无情道，并未勘破此道，正被反噬，在昆仑看来，那时的玄泱离身死道消也不远了，而他想要复活谁，定然是为了了却心愿，他要复活的，便是害他功败垂成的贪狼星君。

　　昆仑不知二人纠葛，却也嗅出其中不同，便问他，“你亏欠了她，所以想救她？”

　　玄泱摇摇头，说的是：“我亏欠的是自己。”

　　昆仑就告诉他，“金麒麟一族要复活，有个不成文的说法，便是玲珑心在身躯里一日，金麒麟就有活下来的希望，你便要修复好那颗玲珑心，须得用尽周身法力，再将那颗麒麟心物归原主，一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至于如何用尽法力，将三魂六魄割裂，法力就能尽数涌出，玄泱，你真的愿意这么做？”

　　玄泱当时什么反应都没有。

　　如今陌兮合活生生的站在大家面前，玄泱一体分三魂是真，玲珑心也在陌兮合心口跳动，这件事究竟是因为玄泱，还是不是因为玄泱，也不重要了。

　　凡事不必深究，因为深究也无用。

　　这下长生也知晓了玄泱被无情道反噬，命不久矣才想着复活陌兮合，终归是同门师兄弟，他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玄泱去寻了死，当即就要召集更多人手寻玄泱的下落，就说了句告辞要离开。本来同伽若商量好了要去冥渊看看的陌兮合突然出声，要同长生一道。

　　伽若没有多说什么，就由着这二人去了。

　　伽若想到七万多年的那个夜晚，陌兮合从北海离开赶到她身边来，和盘托出玄泱做出的那些事情，陌兮合那么诚恳的说出一切，深恶痛绝这人的所作所为，可是还是放不下，还是问她，倘若有法子能让玄泱失去一切，是否会放过玄泱。

　　是爱也深，恨也深。

　　白湉推着轮椅到了伽若身边，“你望这雪幕许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谁？”

　　伽若道，“我谁都没有等。”话刚结束，这风声雪里，就出现了个青色的人影，这人身姿挺拔，如松如柏，他目光冷厉，如蕴冰雪，这样的场景伽若见得很多，无论是河水铺开，涉水而来，还是支利摩天中浓雾剥开，他身迹显现，只一眼，她就知道是他。

　　可这一次，他同往常任何一个时候都大为不同。

　　他额间开血纹，双目赤红。

　　这样的他，她曾见过。

　　那时她逼迫着他忘却自己，也逼迫着他不再爱她。

　　他的封印，又解开了。

　　此时此刻，伽若脑中空空如也，她只能任这人将她搂住，听他道：“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她甚至还未开口说话，尚未挣扎，就头晕目眩起来，他竟在一瞬之间锁住了她所有的功体，亦引出大我还心镜，纳入袖中。

　　他在她耳边呢喃细语，如多年未见的恋人，可伽若已然听不清了，她的眼前出现重重幻影，她的手也无法抬起，似乎有谁惊叫一声，是谁……是……

　　白湉就眼睁睁的看着伽若在迟苍怀中闭了眼，失去了意识，迟苍显然不对劲儿，眼神狠厉不说，额间还有诡异血纹，她慌忙喊了声昆仑，昆仑应声而至，迟苍正欲带伽若离去，闻得身后脚步声，只略微回眸，“昆仑，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无事，应当无事，有些事情我要同伽若好好谈谈，对了，雪莲花，我要摘一朵给她。”迟苍像是在自说自话，不过转瞬，就去了雪莲的去处，昆仑忙放出一只灵兽，循迟苍踪迹而去，白湉还在后怕中，“他……像是疯了。”

　　昆仑安抚的摸了摸白湉的脸，“不会有事的，应当不会有事。”

　　“他现在掳走了伽若，我们是否要给南隅沃野递消息？”

　　“再看看，等我灵兽带回消息也不迟。”

　　白湉知晓昆仑还是信任迟苍，她也信任昆仑，这事只能往后推一推，贸然同南隅沃野那里的人提起，只会适得其反。

　　……

　　迟苍将摘好的雪莲放在伽若枕边，静静的等待她醒来。

　　他已经在信中盘算好了要说的话，可是榻上之人不过睁眼，他就彻彻底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一味盯着她，不肯挪走半分视线。

　　伽若只觉得脖颈处冰凉，只瑟缩了一下，那冰凉的感觉就消失了，她缓缓睁眼，面前正是拿着雪莲花的迟苍，他捏着那朵花，似不知如何是好，倒也有趣。

　　人是他掳的，法力是他封的，花也是他摘的，他为何还不知所措。

　　伽若静静的看着迟苍，他额间仍有血纹，眼睛却不再是血红色了。

　　“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她终于开口了，“我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有庭兮作陪，也不那么独来独往了，也有知心朋友，偶尔约着踏踏青，你要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是我封印你记忆在先，你如今想将我如何呢？”

　　半晌迟苍才道：“我不会和你分开了。”

　　伽若平静的看着他，“好，我同你不再分开了。”

　　迟苍没料到伽若就答应了，然后又听她道：“我们去人界看看吧。”

　　“好。”

　　又是人间四月，芳菲已尽，伽若坐在小舟上，迟苍则学着寻常人泛舟而行，月亮被湖影搅碎，波光荡漾。伽若掬起湖水，月影就落入了她的手中，她同迟苍这几日话实在是少，都是心中有事，迟苍总觉得这一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对她不放心，伽若也知晓，这确实是她营造的假象，可支利摩天封印迟苍记忆时灵气就耗尽了，这七万年来增长的灵气大不如前，于封印迟苍，毫无效果，眼下她同他在一起，不仅仅是权宜之计，也是贪恋此刻而已。

　　湖中许多小舟，有小贩撑船卖灯笼，伽若买了两盏河灯。

　　“许个愿。”迟苍在她耳畔轻声道。

　　“我要你平安。”她说着这话，河灯脱手而出，不知是什么缘故，其中一盏飘悠悠的沉入了水底。

　　迟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若平安，只有再度忘记她，可他不肯。他早已明了伽若当初封印他记忆是为他，也更是为四海八荒着想，无从责备她，是以到如今，他虽说着想同她不再分离，仍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当河灯沉入水底时，他倒想起些往事，“记忆没有恢复之前，我脑中常常有个场景，湖影荡漾，有个看不清的女子在轻舟之上，后来我忆起一切，你用大我还心镜塑造一切，为我编织了三世幻梦，第一世，你是修道之人，我是王侯贵胄，我同你初遇，便是那个场景。”

　　伽若闻言，睫羽轻颤，她又听迟苍道：“第一世，我同你共结连理，可君王猜忌，将你赐死，我怨恨自己无法保护你，只盼自己倒真如修仙之人，能呼风唤雨，驱赶伤害你的一切。第二世，我为农夫，你为凤凰，你是注定登天道，可你被劫雷劈死，死在我面前，我想要修仙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那一生，我抛却一切深山修仙，执念越深，死于一百零七岁。第三世，我为修道之人，拼了命的修行，却不知自己为了什么修行，直到我历经所谓的劫雷，破开你的舍谟幻境，再度见到你，我才想起，其实从一开始，我想护住的只有一个人，她叫姬伽若。我爱你数万年，你我曾经约定过天下大定就在一起。”

　　“那又如何呢？我用舍谟幻境造的三世剥离出你对我的爱，将它彻底封印，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同你就绝无可能，倘若在生死之间选择，我愿意抛弃一切让你活着，是我私心，是我自私。”伽若说到这里，还微微笑了笑，她是极少笑的，这次一笑，不是欢乐，而是哀伤，“如今你的封印破了，无情道又会反噬你的身躯，迟苍，你要我如何是好？”

　　“我想好好陪你……”

　　伽若站起来，又缓缓道：“我已经没法子封印你的记忆了。”她抬手轻轻的挨了一下他的脸，一阵风过，吹起了伽若那宽大的袖子，迟苍在她抬手起落间，清晰得见，她手臂处皮肤裂开，鲜血喷涌而出。不仅仅是她的手臂，迟苍看到她的脸如瓷器一般寸寸皲裂，鲜血泅开，如墨飘散。

　　“伽若！”

　　“我说过，我确然没法子封印你了。”她的声音缥缈，一如数万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