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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   步生莲没有追上连城絮,在原路返回时路过万花楼,朝里面望了一眼。花谢花开,树还是那棵树,只是未见当年落花,腐糜,皆化作肥料,滋养着已逝的光阴。
      他赶往竹林山庄,一路走去,天光都暗了。借着皎月摸索在林间,山庄因月色洗涤,透出寂寞荒凉的色调。
      走过一片竹林,小屋面前的空场上,一匹骏马正围着个石墩子转悠,焦虑地踏着马蹄。缰绳就栓在石墩上。
      轻抚马背,马的鼻息在耳边噗嗤噗嗤,似是对他发起牢骚。
      莫非庄主回来了?
      “缘分呐!”他兀自轻笑,向光亮处走去。
      但听一簇山崩地裂之声,水上楼阁似是原地引爆了,从二楼飞出许多木屑,如暗器般锋利,飞驰而来。窗扇落入水中,搅乱一潭清幽,打斗声从二楼滚落到一楼,地动山摇,掀起无数水波。
      杜若没想到山庄里有人埋伏,她最开始认为是陈聚众派人来杀她。等到看清来者的面容,对于身上挨的这一掌,感到茫然无措。
      “蒺藜,你这是什么意思!”
      蒺藜从二楼跳下来,将她堵在堂前,叫嚣道:“你还问我?我师姐呐,你把她藏哪了!你这般有本事,去找陈聚众报仇啊,竟敢暗算我师姐!”
      杜若扶着堂前矮岸,张口未及发出一个字,鲜血顺着嘴角滑落进衣襟,渲染一滴朱红。
      “…你在说什么啊。”
      蒺藜怒道:“我懒得与你费口舌,你有什么不懂,下去跟阎王说吧!”扑身上前,与她扭打起来。
      若非步生莲飞刀在手,迅疾抛向蒺藜背后肩胛骨处,杜若怕是要死在蒺藜的手下。
      他从破窗飞进来,用身体护住奄奄一息的女子。这才发现,山庄的主人竟是自己参与盗圣之争时接到的考验。说来杜若与雁步风的结识,他还从中出了不少力呐。
      他对杜若示以安抚的笑意,宛然左辟,笑道:“掌中宝佛,你这样蛮横,就不怕我告诉你师姐吗?”
      蒺藜的表情陡然转喜,“你说,我师姐没事?”
      步生莲转身向杜若询问,“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那我师姐现在何处?”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走散了。
      “不可能,你说谎,你把她怎么了!”
      步生莲连忙劝解,“你们都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我杀了你!”
      “我想……,若没猜错,是陈聚众从中作梗。蒺藜,你先冷静。”
      “我不晓得什么聚众,我只知道有个女人前来报信,还弄坏了师姐为我布置的卧房。我饶不了她。哼,你别想转移我的注意,为自己开脱。是你杀了我师姐!陈聚众杀你一家,冤有头债有主,你认贼作父,怪不得别人…”
      “我没有,我们真的是在费城走散了。当时玉面狐狸约我在一个旧马舍里会面,我才得知自己的生父并非死在魔教之手。这些听起来很是荒唐,但…”她说到这里,虚弱的仿佛冬日雪地里呼出的一口气体。
      又听近处一声马哮,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对方只一个人,一匹马,马在奔跑、咆哮,带动木叶枯枝。又听轰塌之声,惊扰整片山林,仿佛是马受人阻拦,栽倒在汀岸边。
      雁步风早已离开马身,蹲下来拉住马耳朵。“你起来。”
      那马伸出舌头,四肢酸软的垂在地上,从鼻孔里喷出急促的热浪,挣扎在垂死的边缘。它努力睁开眼,只是看了雁步风一眼,又倒在地上装作一命呜呼的模样。
      雁步风坐在捶着心肝感叹,“这就是我在那老头家里买的好马!是匹战场上的老滑头了。”
      他把马拖起来,勉强拴在水边一棵樟树上。碰巧从杂草中摸索出一块裂痕崭新的木屑,打从掌中宝佛的府邸出来,他对这种意外断裂的木块已经很熟悉了。
      他急忙涉水,正巧步生莲开门查看夜色,两人相视一笑,是一种亲切的、期待的,不得不感谢缘分的笑意。
      “雁步风啊,你在林子里做什么?”
      他让出一边肩膀,好让雁步风走进正堂。这里的情况和雁步风想得差不多,一张矮案变为碎木,还有椅子和窗。风从破窗涌进厅堂,带着潭水的湿气。堂里不寻常的安静,唯有步生莲怡然自得,靠在破窗旁,被风兜起一片鼓舞的衣袖。
      雁步风没做任何解释,他看到虚弱的的杜若,又看到愤愤难平的掌中宝佛,他很庆幸,这一次没有来迟。他是个盗贼啊,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做起埋死人的生意了。
      他扶住杜若,蒺藜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踹门将杜若放到二楼内室的床上,蒺藜叫嚣道:“你可不要自找麻烦!我反正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雁步风不予理会,叫步生莲拿来水盆和棉布,亲力亲为,在她床头呵护着。或许是出于对薜荔的愧疚,他脑中存了一种救世主的情节,认为自己只要早到那么片刻功夫,所有人都会相安无事。
      待杜若昏睡下去,他回到一楼厅堂里,步生莲又回去守着那扇破窗,只是手里多了一潭子薜荔酿的梅子酒。
      他喝一口,抹抹嘴,然后递给雁步风。梅子酒酸中有甜,雁步风只抿了一口,又递还回去。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只是出于好奇,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微笑,“你知道的?”
      雁步风摇摇头,“也不清楚。我只是前来看看,看到掌中宝佛和杜若都在,我便放心了。”
      步生莲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这算什么?那小魔女呢?”忽然,他又想起原本放在正堂上的两幅画。他过去查看,一副未完成的画早已粉身碎骨。那另一幅呢?现状比粉身碎骨还要可怕。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一拍脑门,做出自嘲模样,“雁步风啊,你当真是惹尽天下风流,连我都要嫉妒你了。我看你来得不是时候,掌中宝佛就算不杀杜若,也不会放过你的。”说着,凑过身去,在雁步风身边来回转悠。似乎雁步风是一棵树,而步生莲是一匹栓在他身上的马。“那小魔女该不会喜欢你吧?”
      不等雁步风作答,二楼又响起巨大的动静。杜若靠坐在床头,惨白的脸稍微恢复了血色。再看蒺藜,正在房间里发疯似的乱窜乱砸。如果说发怒的蒺藜是个恶鬼,那薜荔一定是他的黄符,往脑门上敲一下即可。只可惜,她再也镇不住这只恶鬼了。
      杜若捂着嘴咳嗽一阵,柔声对蒺藜道:“你若想杀我,我也跑不了。但是,最好将事情讲清楚。毕竟我们都不清楚薜荔的下落,我们首先要确定她的安全。即便…”她咳的厉害,用雁步风给她放在头上的棉布捂住口鼻,过了好半天才继续说,“即便陈聚众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也不会与薜荔决裂。这么多年,我习惯了有个妹妹在身边。”
      步生莲在楼梯上,近距离接收里面的谈话。待内室平静下来,连呼吸也听不真切,他走进去,看到蒺藜背对着杜若,在窗前握紧拳头垂眸哭泣,肩膀不停地抖,强制着不发出哭腔时牙齿隐隐碰撞。
      雁步风走到杜若面前,从怀里掏出那带血的簪子。杜若捧在手里惊呼:“这是我的簪子!”
      步生莲笑道:“我也一直想问,你的头发哪去了?”
      “我的簪子,为何在你手里。”
      雁步风是真的不想将真相说出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薜荔的下落永远是个谜,让她乖张的、悲凉的、凄凄笑意消散在风里,娇小的身影永远住进人们心中。
      他一开口,无疑在这座楼里又投了一颗炸弹。
      杜若哭了,棉布紧紧封住口鼻,逐渐从布上氤氲出血色。她颤抖的手指,簪子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泪水走过的弧线,缓缓合上绝望的眼。
      蒺藜捡起发簪,奋力向她攻来。“你还有什么好说!你害死我师姐,我要将你们通通杀光!”
      薜荔和蒺藜,无论是身世、经历包括性格都是极为相似。他乖戾的面具下,也会掩藏着一颗薄弱跳动着的心脏。
      但蒺藜的心脏应该更薄弱一些,因为他原本有两颗最为亲近的、相依为命的心脏,如今死了一个。
      步生莲决定袖手旁观,在事情没有头绪的情况下,他认为旁观是最明智的选择。
      雁步风迎上蒺藜的拳头,使出全身内力将蒺藜震飞出去。可他像敢死队一样越挫越勇,直到杜若突然崛起,病弱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我知道了,是她干的。一定是她。当初薜荔叫我小心她,我早该想到的。”
      她翻身下床,到案几上抓起她的剑。这么多年,她没杀过任何人,甚至围攻神爪手的时候,她都没有佩戴自己的剑。这把剑是陈聚众赐给她的,她要给薜荔报仇,再将剑还给陈聚众。
      “阴谋…”突然,雁步风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没来由的。
      步生莲挑眉问道:“什么阴谋?你们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雁步风并未正面回答,当务之急,应是分析未来的局面。他沉声道:“玉面狐狸一定已经赶往烈火岛了。陈聚众也已召集兵马,今夜出发。若蒺藜能绊住我们几个…”就不由要感慨一番,“碧怜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女人。”
      步生莲笑道:“唉,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你对女人的赞誉。你分析的非常细致,但还差一点。”他注视着雁步风的表情,“我这儿的消息,你可要考虑一下。”
      “什么消息?”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嘛…也是个女人。”
      他把与连城絮的相遇诉说一遍。又用怪诞的表情重复问道,“连城雄真的死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陈聚众已经得到进入烈火岛的方法,还要斩尽杀绝,未免太不仁义了。”
      这件事仍有蹊跷,虽说陈聚众恶贯满盈,不会有人替他辩解,却也不能把所有罪都推到他身上。雁步风模棱两可的说:“毕竟没有亲眼看见,不好说。”
      蒺藜又冲上来,“你们少在这里废话,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谁也走不出去!”
      雁步风叹息一声,身影移动,手指迅速点住他的穴道。
      “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这个懦夫!”
      雁步风不予理会,径自走入夜色中。月影疏迷,步生莲在他身旁,抬头望向夜空。此时步生莲衣服里露出一个卷轴,雁步风瞥了一眼,伸手抽出,展开便是那幅竹林小屋里的画。
      “你还真是没有不偷的东西。”
      “这怎么能叫偷呐,这是欣赏它。”
      “不求甚解。你能看出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雁步风,我敢打赌,我们体会到的诗情画意一定背道而驰。我看到乱世浮沉中每个已死之人的弊端,总是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认为保持一份乱世中的善良是件好事。但她们都错了,就如这末尾一句。即便不愿,在生存面前,善良是杀死自己的凶手。”
      雁步风不会否认他的理念,只是抿着嘴,缓缓说道:“你是对的,但正确的事,不一定是世人选择做的事。有些人就是愿意死,她们愿意找死,这也是一种选择。”
      “嗯,没错,说的很对。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现在问这个问题,为时过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主谋,还没出来呢。”
      “你又发现了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但我认为,真正的主谋一定也会去烈火岛,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所有的图腾。”
      提到图腾,步生莲立刻提起十二分的警惕,“这就难办了,我们进不去啊。”
      雁步风笑道:“你这护花使者,就没死皮赖脸的缠上连城姑娘?”
      “唉,我倒是想,也得人家看得起我啊。我又不像你,我天生就没有女人缘。”说到此处,他眉峰一挑,“不过,我这有个东西,研究了几天有些眉目,只可惜我没有连城世家的玄术做引,解不开。”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羊皮卷,雁步风不得不感慨,合格的盗贼身上能装进全世界的宝贝。
      “这是……”
      “连城世家世代相传的那块图腾。”他话音未落,见对方脸色阴沉,随即解释道,“你可别误会,人不是我杀的,这图腾是他亲手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给你。”
      “雁步风,你不能不信任我啊。我只是比较幸运而已。”
      “你的意思,从图腾上能够获取进入烈火岛的方法。”
      “是这样,”他展开图腾,但由于夜色阴沉,看不清图上笔迹,只得回到楼里,拿个烛灯照亮,两人凑在一起研究。“你看这里,上面画有下一个图腾地点的标注。但我看不懂这些符号。据连城前辈说,他就是通过玄术,解开了这些符号,得到了进入烈火岛的方法。”
      雁步风点头表示认可,手向怀里一摸,也拿出一块图腾。震惊了步生莲。
      “哇,想不到我们的关系,你也有这么重要的事不告诉我。”他虽是埋怨,脸上却笑意盈盈。“怎么弄来的?”
      “偷梁换柱。我现在算是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
      这样,两人商量一下,连夜动身前往烈火岛,准备边走边研究图腾的密码。
      “等下,雁步风啊,你说这掌中宝佛怎么办?”
      这个问题雁步风也想到了。真是没法子,放了他吧,那就是自寻烦恼;若是不放,雁步风的点穴手法非常独特,强行用内力冲破,加之蒺藜本身因愤怒而内力混乱,定会伤了他。
      “算了,”步生莲摆摆手,“杜姑娘还没死呐,让她们自己解决吧。蒺藜这般大吵大闹,杜姑娘早晚得放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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