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三十五 ...
-
聂休并不抬眼,臧红妹的一切举动都因雁步风的出现而骤然终止。她凑上去瞧着雁步风的脸色,蜡黄的、惨白的、却是一副安之若泰的神色。她观察一番,琢磨一番,最后从布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妥妥地递进雁步风手里。
雁步风打开红木堵头,深深嗅了一口,完全不解其意。
臧红妹叹道:“若不是为的你,我早去即墨搜寻朝政之事了。”
雁步风把玩着手中的瓷瓶,调笑道,“呵呵,你们还要记载朝政?”
“那当然了!这天底下没有消息能逃过知之堂的耳目。田氏三夫人的女儿田宠与姬武王世子姬霸已经完婚了。不过他现在还算不上真正的世子。还有,齐国边关一直有意骚扰燕国,最近准备攻城略地,大概离战事不远了。朝廷里最近选舞女,选去了陈家大小姐,不对,是姜家,叫姜春襄,嘻嘻,国姓为大嘛……不止如此,还有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婆也要去选秀,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雁步风指了指臧红妹,“奇丑无比的男人婆,像你一样?”她板着脸挥手去打,“胡说!我怎么会是男人婆。我跟你说,那人丑是丑了点,本事倒不小,深懂武学摆兵布阵,是将相钟离之后,叫…”那个就挂在嘴边的名字,忽然就想不起来了,憋得她满脸通红,“钟离…叫钟离无盐。对!叫钟无艳!”
雁步风继续把玩手里的小瓶子,悠哉地听她满心欢喜的诉说。他时常怀疑那些总是表现得很开心的人,现在看来,有些人就是可以没心没肺的生存。
“你怎么不吃啊?”
“什么?”
“这是我千辛万苦给你偷来的解药唉!”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那个乞丐有点眼熟,现在想来,他就是那天煮混沌的老伯!”
“只有这些吗?”臧红妹鄙夷的望着他,“你是爱上那女捕头了吧,连警觉性都没了。我和知之先生在盗圣比武之时便到了宣城,你的事全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当掌中宝佛为何找上你?是我告诉他的。后来我遇到了步生莲,那时候我正偷偷跟着盗圣的马车,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结果,步生莲突然跑出来,把我的魂都吓没了!我是亲眼看到你被女捕头抓走的,可惜呀,你是贼她是官,你们不会有结局的。我本来想去救你,知之老头却叫我去即墨。我的手下传讯给我,说你中了毒,被女捕头给控制了。我就叫我的手下去偷解药。我想嘛,她应该不是想毒死你,所以,一定会把解药放在身上。你们在柳城遇到的很多人,都是我的人。还有酒馆的胖老板,就是你和掌中宝佛在房檐上大家的那家酒馆,还有很多呐。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让我偷了那母夜叉的药瓶子。”继而,她又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其实,你也不能怪她。她就算想救你也没解药了。但她根本没告诉你,可见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此刻,蛇蝎心肠这四个字,让他手脚冰凉、头重脚轻,立刻就颓然昏厥。他服下解药,浑身一震,像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几乎不能站稳。他扶着院内的石桌,身子摇晃,需要不停甩脑袋才能守住最后的一丝清醒。聂休站在一旁,目光锁定臧红妹。
聂休并不盲目,他的保守个性比雁步风还要致命——他只是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的神态上找出可疑之处。但无论有没有可疑点,他多半不会采取太多的行动。
“你看我做什么。我讨厌这种探查的目光!”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药效发挥上来,逐渐挥去了身体上的种种不适。他深深一揖,微笑道:“多谢了。”
又见臧红妹大模大样的摆摆手,狠狠瞪了聂休一眼。“千万别多礼了,你这木头朋友怕是要活吞了我。你要记得欠我个人情。不过嘛…你现在就有机会还。”
“你想我怎么还?”
臧红妹指着一旁的聂休,捂着嘴偷笑。
这莫不是太认真了吧,雁步风犯愁地道:“他可是个大活人,不在我的交易范畴之内。”
“唉。你别走啊!你可以先听我能给你的好处。”
若非要等知无言的消息,雁步风早就跑了。虽说臧红妹有恩于他,但那都过去了,现在还是以大局为重。
聂休对于自己被当成交易物品的事不予理会,坐在院落的西面篱墙上闭目养神。雁步风看他一眼,无奈道:“你的好处,我不想要了。”
“别呀,”臧红妹死死拉住他的衣袖,“我有神爪手的下落!”
“真的?他在哪!”
“你把聂休给我我才告诉你!”
“那还是算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等下!”她还想继续周旋。这时门打开了,老头一手握一卷竹,挥袖将她屏退。她只好低下头走到一边去,在角落里默默消化自己失落的情绪。
她在雁步风眼里就像个小妹妹,她有些江湖魄力,但不足成事;她更没有深谋远虑,一切举动都浮于表面。她的出现始终是个谜,不知是谁家的碧玉少女,突然就成了知之堂中不可或缺的人。乞丐窝的人甚是爱戴她,老头对她就像亲人一样,想必是知晓她的身世。
自从见了雁步风,红妹曾向知之老头辞行,妄想跟随他闯荡江湖。后来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大概是知无言对她说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兀自走进屋中,反手合上门扉,两人就在门边上完成这最后的交易。
“看你身体好转很快啊,莫要忘了红妹对你的好。她因为你身上的毒,东奔西走一阵瞎鼓捣,到现在盗圣比武的事一个字也没记下。”
雁步风有意避开这个话头,转而笑问:“她当真不是你的女儿?”
知之老头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瞎说!她是我故人的女儿,当年家中落难,这才投奔于我。顶多算是义女。”
雁步风怅然叹道:“我知她对我很好,可我只把她当做妹妹,并不想认你这个干爹。”
老头捋着胡子笑了,“哼哼,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现在还是看看这对竹卷吧。”
雁步风哪里肯看别人的秘密。他说:“我虽是盗贼,但不会傻到给自己挖坑。”接过竹简,转身欲离,却望见知之老头阴沉着脸。
“你不能把它们带走,只能看。”
雁步风两目茫然,踌躇片刻不得解。“何也?”
“答案就在这竹卷里。”
他还是认定偷看是不义之举,却又无可奈何。一则,是拧不过老头古怪的脾气,二则,他也有些好奇。于是缓缓展开了竹卷。
这两章竹卷亦是分为两篇,一所谓:谷林茎横生,辛温若无毒,红似玉莲百盏倾,一杆青娉。芳杜若兮采其茎,克毒瘤兮采其根。生死不由己,寄陈篱之祸。杀父之仇不能报,荣华半生。温其无毒,反也亦毒,压于阴霾之下,冲破迷雾,道是死期。
“陈家的姑娘,莫非……陈聚众!”
他没想到会跟陈聚众这等人谋上交情,杜若对身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通篇过于深奥,他还是着重注意到杀父之仇。这果然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杜家遭烈火教屠杀满门,即便是真事儿也绝非烈火教本义。杜大侠捍卫江湖和气,更是多次维护烈火教在江湖中的地位,绝不偏颇菲薄,是盟主的左膀右臂。
盟主失踪后,有资格驱使江湖仇恨之人除了陈聚众再难找出第二。寄陈篱之祸,已然断了杜若的后路。
老头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雁步风啊,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要,我写了,只因为你。我也知道你是为别人求的,但你最好不要将它们带走。”
雁步风不答,复打开第二个竹卷,亦是拨不开云雾的重重身世。道是:枝节盘萦雌雄分,百味俱全痴情真。细沙直立耐贫瘠,不尔与争难易安。陈世乱、阴云蔽空,偷梁换柱仇肠冗。可怜梅花盛凛寒,用心良苦无人宣。
看过之后,是剥不开愁容满面,道不清心事忡忡啊。他反复读了几遍,内容大多都默记于心。
知之老头问道:“你心里可有打算?”
雁步风将竹卷归还,早已没了主意。“早知是这样。你不如别写了。”
知之老头煞有介事地说:“那可不行,我也有我的职业道德的嘛。”
雁步风太息一声:“唉,这可是坑苦了我。我本答应一个人,不会再多管闲事。现在还真不能放任不管。”临到走时,他笑着兀自调侃,“总觉得自己有点亏,什么也没带走,还白白送了你一个现成的好新闻。你不送我点什么?”
老头也留了几分情枕,“这样吧,我再送你一句。你认真听好,”他把雁步风送出门口,双手合上门扉,大喊一声,“红妹啊,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