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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   马车在夜色中颠簸,打马之人困顿了,靠坐在车上,两手松垮垮地握着缰绳。

      这一日,城中又添新闻,道是薛大户家光天白日里就被盗了,丢的东西也不多,真是够识货的,各个都是上品。有雕刻精美的兽骨簪、象牙茾和设计繁琐的青铜器具。犹如在风和日丽中兴起的沙尘暴,吹得一众家丁人心惶惶,跪成一排连连求饶,扣头如捣蒜。
      又有街客闲谈时提起,“久不见岳捕头,可不是追那贼人丧了命。不然怎得贼人又来,却淹没了岳捕头的音讯。”
      即便岳水澜不在公堂,衙门到底还是有人在,祝锡带着衙役捕快们倾巢而出,大街小巷无所不至,很快便将一行杂七杂八的人抓进了公堂。
      看戏的人牵着驴子抱着娃儿,那叫一个热闹。顾不上烧火晚食,生怕错过这出好戏。雁步风曾见过的那个佝偻的乞丐也来了,蹲在墙角低着头,耳朵却直立得如狼一般,任何嘈杂言语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不时抬头往公堂内瞅一眼,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无奈模样。
      大官人走至堂上,一排五六个杂七杂八的人争相诉苦。其中有个老伯,指着衙役手中的兽骨簪破口大骂,“穷捣鬼的小娃儿,我在这城中贩马的时候,你还在娘怀里啐奶!那东西是我拿四骑车马换来的。你若想要了去,先把车马还我!”
      余者更争先恐后的叫嚷起来,这个是用桑落酒换的,那个是烤羊腿抵账了的,通通的正当交易。
      官人命衙役将手中绢素逐渐展开,映出一个眉毛如刃、上嘴唇两撇小胡子的人脸。
      “都认识这个人吗?”
      大家异口同声的指点起来,“就是他!但又不太像,眉毛再高点向上挑,这个眼睛要有神一些,他穿的衣裳陪儿有样子,潇洒俊俏。”
      另一人争道:“那衣服还是用青铜酒壶跟我换的,他原来那件都酸了,皱巴巴像是卷的羊粪蛋儿!”
      外面的看客也伸着头凑进了看,把那拦门的杆子撞得歪仄不堪。杆子发出难耐的叫喊声,这边儿快折了腰,那边儿要劈了叉。
      官人捋了捋胡子,“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就是这个盗贼偷了薛大户的东西,又拿去肆意百姓。来人啊,加紧寻找岳捕头的下落,再将画像贴到城中,嘱咐百姓切勿再上这贼人的当!”
      柴大人挥一挥衣袖,那些奇珍异宝各自回到许多人的手中。薛老爷气得叫嚣,官人便安抚道:“富难防贼,薛老爷要是舍得花钱在侍卫身上,也不会遭了盗贼的手。您老人家也莫要难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两手一背,踱着脚步退出公堂。观客也就散了。
      这人走茶凉,百姓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该转磨的牵着驴走,回家煮饭的带好小娃子,没一会儿功夫,街上就静悄悄地,黄昏如一片赤火,夜空似洗过砚台的混水,时间轮转,层次分明。
      那个佝偻着身子的乞丐,走起路来却不含糊,店里跑堂的都没有他腿脚快,转几个弯便来到深巷老屋前,抬手叩一扇久经风霜的木门板。
      “谁啊。”门内有人吆喝着。
      他回话说:“我带一只下蛋的鸡前来拜访,这只鸡红冠黄脚,脖子上一圈绿毛。”
      门内人此刻走到门边上,两人隔着门板轻声对话。“你的鸡,下的什么蛋?”
      “金蛋。非常重要。”
      就听吱嘎一声,门开了,两人左顾右盼,确定了附近没有响动才进了院子。
      就在东边的院墙上——那块白日立聂休坐过的白石堆砌的地方,一只喜鹊立在上头欢快的鸣叫。乞丐甩了个石子将其打跑,又来敲内室的门。
      “先生,有消息了。”
      “怎么耽搁如此之久,晨间就该到了,我还以为中出纰漏。门没锁,进来说话吧。”
      乞丐打开门,照例要贼眉鼠眼的看上一阵,确定附近连一个耳朵也找不到,这才进到屋里,把门反锁了。
      “先生,我去公堂看了出戏。额,对了,红妹带着那两人去了费城。”
      知无言仍在摆弄他那些最为珍贵的几个红木箱子,他没事儿的时候,就反复整理这些信息,看看能否从中连接出隐藏的秘密。
      他忧心忡忡,憋着一口沉闷的气息在胸口难以舒发。“唉,时候差不多了,你去告诉陈聚众。神爪手,就在费城。”

      虺虺马蹄踏起曀曀夜昏,路过一片狭窄的林子,横生的白露坠在叶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哒哒的味道。
      起初是臧红妹赶着马车,雁步风在马车里把玩他的那个布口袋,里面装着陪伴他许多年头的玉铃铛,聂休也是看着锈铜短剑不知所措。
      如今她被哄到车里睡下了,后半夜一直是雁步风赶着,天马行空般极速飞驰。回记买马安车时,天还未暗。红日西斜照亮一片旖旎的云层,雁步风一个人步履悠哉地走进马舍,不曾想会碰见薜荔。
      “雁步风,你该不会…呵,来这里找我的吧。”她乖张的笑容像一种魔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雁步风对她谦卑的施了一礼,想起当时在竹林小屋中望见的那副水墨画。
      孤树画枝遮清案,怎知梅花愿盛寒。
      雁步风钦佩她的风骨,钦佩她张扬的笑容。梅花并非甘愿盛于苦寒,但她既然来了,总要来得芬芳,叫人仰望。
      “你真奇怪,以前怎的没发现你还是个雅士。”面对雁步风的恭谦,薜荔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作壁上观,面露戏谑,“你可有找到知之先生?”
      “找到了。”
      “那你…可有问他杜若的事?”
      “问了。”
      薜荔暗自奇怪,雁步风的模样好似慰问死者家属,那挂了一脸的悲伤究竟何也?
      “雁步风,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雁步风摇摇头,“没有。”
      “没有?你确定没有!那好吧,”她抱拳冷笑,“告辞。”说罢,翻身上了马车,赶那四骑烈马扬蹄而去。
      她的身影像是一道风,马蹄亦似雷声,靛青色的衣裳如海浪翻涌,而她是水面上出淤泥而不染的仙子。仙子勾起一抹笑,是放浪形骸之外的灵动。
      雁步风慌忙运起轻功追上去,刚能与她并肩之时便猛的挨了她的一掌。真够硬气的一掌,打得他忍不住泛起铁骨柔情的笑意。
      “小魔女急着去哪?”
      “哼,与你何干。”
      “或可搭一程车马。”
      只见她巧笑倩兮,口上却说:“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眼看再追下去便要混入街市,雁步风急跨两步在她耳边道:“神爪手在费城,我们的三个约定,言尽于此。你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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