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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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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杆,正日里清风徐徐,柳城的街巷喧嚷热闹,唯有此处是静悄悄的。
薜荔坐在窗前,一手扶着窗沿,衣袖掉在风里。她用眉眼浏览街巷,神情很是落寞。杜若则坐在床边,用手帕揾去雁步风额头上的冷汗。他脸色灰白,额头滚烫,嘴唇毫无血色。
蒺藜百无聊赖的坐在桌旁,薜荔心情不好,他便不敢打扰她。突然她回过头来,目光打量着床榻上死气沉沉的雁步风,喃喃道:“或许…给他喝点酒。”
杜若立刻皱起眉头,“胡闹。”
“这怎么叫胡闹呐。他喜欢喝。万一熬不过今天,就只能靠坟头上闻点酒气了。”她的口气冷冰冰的,不知是对谁心有不满,却是对谁都不满,也包括她自己。
聂休闭目和神,立在雁步风身边。这时大概是鬼上身了,他到楼下要了一坛桑落酒,亲自递到薜荔手中。
薜荔给雁步风喝了许多酒,还用衣袂擦他的嘴脸,忧郁的神情着实叫人看不透。难道她在乎雁步风吗?在意他的一切,甚至于…少了雁步风,人间的光辉在她眼中就失去了颜色。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吃了一盆黄沙似的沉重。
没想到这酒还真起了作用,酒能活血,加速蒺藜的血混入雁步风的脉络。蒺藜打从那次生病后就停止了生长,那些药物在他体内凝聚,在他动怒的时候,真气不受控制,往往要伤人伤己。薜荔对此了如指掌,却不去安抚他,或许她内心里是个非常卑鄙的人,仗着蒺藜对自己的唯命是从,便不会主动亲近他。若他闹得狠了,她便回瞪一眼说,我信任你才让你跟在我身边,你再这样,就走吧!蒺藜立刻就收敛了。他明知这信任往他心上插刀,却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到了正午,雁步风突然坐了起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像是等待冰河解冻、万物苏醒。
“雁步风!嘿,”薜荔冲上去给他一拳,“你还活着吗?”第二拳的时候,雁步风抬手挡下了,绝对是下意识的举动。薜荔高兴得又补了一拳,这次反而被他握住了手腕。雁步风用余光瞥见一团身影从窗口飞身出去,于是松开了她的手。
杜若把大致情况跟雁步风说明了,而他神智恍惚,好半天才弄明白后续事情的经过。他只隐约记得聂休平静的诉说着什么,奇怪的絮语仍回荡在脑海中。然后是酒杯落地的声音。
杜若打趣道:“你再不醒啊,薜荔怕是要急出毛病来。”
薜荔气势汹汹的反驳说:“才不是嘞!我是怕他死了,答应我的三件事还没做完!我是担心自己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雁步风站起来,将狼狈不堪的衣裳整理一番。这期间他始终缄默不言,嘴角上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他有求人的时候,也有被人求的时候,喝酒不一定付钱,付的钱亦不知出处。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这时却收获了蒺藜嫉妒的目光,从这扇窗户飞走了。
他挣扎着下了床,大恩不言谢,却对薜荔说:“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不过你的师弟还需要你照顾。”说罢,扬长而去。
“哼,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我逼他了吗?”
雁步风走后,薜荔心虚地对着空气发牢骚,恨不能将已经碎了一地的物品还原再砸一遍。
杜若笑道:“他没别的意思,本就是答应了的事。再者,他说的并没错。你不去找找蒺藜吗?”
“找他干嘛,反正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难道雁步风能立刻找到知之先生?还敢夸口说一定报答这份救命之恩,我看他是泥菩萨过河。他身上的毒只能压制一时,动用内力的话立刻就会死掉。”她摆出一副唯我独尊地模样,谴责那些不听从她的安排的人,反复强调着,“我才不是担心他,最好能让他们都消失。”
杜若只是笑了笑。在她眼里,薜荔不过是个孩子,习惯了口是心非,过度的尊严感让她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薜荔对自己的强势辩解感到乏味。杜若很宠她,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宠她,这些她都知道。只是……仍然觉得不安、忧郁、乏闷。生命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死去,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会辜负了别人对自己的好意。
她还是老样子,扶着窗棱,衣袂掉在风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得转过头。“姐姐,你听说过连城吗?”
“连城世家……,是这样吧。义父讲过很多关于围攻烈火岛的事,连城世家是有名的机关门,通理风水,奇门遁甲一类。围攻烈火岛之后,江湖上就没了连城世家的消息。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薜荔从窗棱里抠出一枚铜牌,举到杜若眼前。表面刻有连城二字。
杜若秀眉微拧,沉吟道:“没想到,连城世家仍活跃在江湖上,而且离我们这么近。”
“远近又有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那些盗贼都走了,眼下追踪伸爪手,又没什么线索。总不能一直待在柳城吧,我想…还是先回去宣城,这样一来,义父有什么消息传达,我们也能第一时间收到。你觉得呢?”
“我快受够了。”薜荔睇去一眼,又笑嘻嘻地道,“我想游历整个齐国,估计连齐宣王本人都没见过完整的齐国疆土。或许,我我可以跟着雁步风,他去的大漠好像也蛮有意思的。”
“所以,你我姐妹的缘分算是走到头了,对吗?”杜若是笑着的,她对薜荔的情意,是希望她可以远离纷争,去寻找更有意义、更快乐的生活。
薜荔摇摇头,“不是啊,我只是有这种想法,却还没到付诸行动的时候。姐姐要是想回宣城,我当然要跟着了。”
杜若要去宣城,言下之意就是不等雁步风的消息了。可她明明很着急,想早点问清楚自己的身世。薜荔并不认为世间真有通天晓地的神仙,世人将知之先生捧上云霄,她却偏想挫挫他的锐气。到时候若是知之先生答不出来,那才有笑话看哩。
她说要去找车马,反正柳城呆够了,不如今夜就动身回宣城去。于是她和杜若在客栈门口分了手。她准备租辆马车和车夫,路上再买些果子、糕点,以备饥渴。她出门便到对面的酒馆里买了两坛喝酒,故意避开杜若,因为要先去一趟逍遥阁。
逍遥阁一定是柳城最别致的房舍,坐落在富贵街上。整条青石街巷冷冷清清,只有几家门当户对的府邸。
它的大门照例紧闭着,门上积蓄的灰沉足有半寸深。薜荔翻身爬上院墙,坐壁俯瞰,硕大的院落荒草丛生,蚯蚓在地表蠕动,燕的巢隐在屋檐下。
一开始,薜荔离开师父来到了柳城,蒺藜把所有的银两都用来买这座房子了。他说两个人就要住大房子,一起在城中生活。安顿之后,他经常去戏院跟小姑娘戏耍,薜荔便去即墨查找生父。
蒺藜不管找谁去耍儿,薜荔都不会盘问,两人虽年纪尚小,却绝非泛泛之辈。只是他去戏院子的此处日益增加,又学回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口里念叨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薜荔嗔怪道,“蒺藜,你可知这是什么诗。”
他嘻嘻一笑,“是一个男人,他说河太广了,过不去呀!”
薜荔气他烂泥扶不上墙,便送给他一块牌匾,用并不标准的大篆写了三个字——逍遥阁。取逍遥二字,神昂志畅,意远情深,悠然自得之境。希望他永远自在快活。最好能脱离世俗的那种。
她坐在后墙上好一会儿了,望见窗纸上人影晃动,料想蒺藜已经回来了;便纵身跌出高墙,即刻前往租赁马车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