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雁书》洛禊鸣鸾

31、三十一

　　即墨没什么大事，最大不过那条四通八达的、压了红绸的石板路，最值得人们争先恐后地张望。即墨的民众都放下手里的伙计；抱着孩子，或是挎着采满蘑菇的篮子，围在大路两边等着看新娘子。
　　姬府的场面更加隆重，请来了一大批舞师。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孔武有力。
　　人们并不敢窥探姬府里的歌舞，但听丁丁乐声传播甚远，引来私底下的议论。众口相传，版本繁多。
　　今日的主角是姬霸，他骑在马上，高傲地扬起头，比上战场还要风光。
　　田夫人早已在姬府的大殿上落了座，喜庆的装扮盈满她的瞳孔。她家女儿今日多么漂亮，从此将要辅佐一位赳赳男儿。这人是齐国将军，奋勇善战，侵吞燕国则指日可待；亦是姬家世子，光耀家族则至万世。这样的男人理所当然的但需要一位贤惠的女人，此人便是田宠。多么相得益彰的婚事啊。
　　齐宣王听了甚喜，赏赐了许多珍宝，绸缎金丝、明珠美玉，各种玲珑的摆设一应俱全。
　　迎娶后又有归省，同样是浩浩荡荡的车马，引来众多围观。人们就像看大戏一样庸碌而来，戏散场了就归家，不会影响谁的平淡生活，无非就是茶前饭后之余又平添了一个话题。
　　这一日，府医从世子妃的卧房里走出来，将喜事传诵到诸处，姬邦彦很是满意，大肆赏赐府中侍婢。
　　城民皆不晓得齐国的诸多事务。这几年，齐国与燕国略有交涉，在今年演变为交战。当日朝堂上，打入燕国内部的细作传来了燕王病重的消息，齐宣王又将蠢蠢欲动。谋士大臣各显神通，经过整个晨间的晋见与谋划，朝中大致分为两派。一方主张乘胜追击，趁燕国君主衰弱，王位空虚，将燕国一口吞下。另一派由姬霸作为代表，他向宣王提议，当下应该静观其变。原因在于——燕国动荡，国内的各路枭雄必定窥探燕王之位，遂自相残杀。等他们兵力耗损，人心惶惶之际，齐国将举，不费吹灰之力。
　　当日退朝后，有个大臣私自向齐宣王晋见，说：“燕国土地广袤，若被大王统领，只好派遣诸侯或将领为之镇守。可惜兵权不在大王手中，终究不能放心。倒不如，以邻国关系的和睦为借口，用细作从中挑拨，推举出一个傀儡燕王，无权无势，却也体面。如此一来，燕国便没能力造反了。”
　　姬霸回到家中，立刻有朝中眼线传来消息，说是齐宣王很赞成那位大臣的意见，就不打算发兵征伐了。姬霸闻言，立刻去找姬狸。
　　“二弟，你觉得可行吗？”
　　姬狸当即否决。“当然不行啊，扶起一个傀儡耗时太长，并不稳妥。细作不过是些绣花针，藏在鞋里扎一扎对方的脚还算可用，真正的战争怎能靠他们。”
　　“二弟说的对，那我该如何反驳？”
　　两人在书房中密切交谈，屏退一切闲杂人等，细微的语音犹如蚊蝇。正此时，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侍卫匆匆朝书房走来。姬狸听到脚步声，轻轻一招手，“大哥，先莫要出声。”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声通报。
　　“世子殿下，府医传来消息了。”
　　“给我滚！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入后园！”
　　侍卫吓得浑身抖擞，立刻灰溜溜的走了。
　　姬狸顿时缓和了声色，笑道：“恭喜世子，世子妃有喜了。”
　　“这些内事，我才没心思去想。我将要出征，怎能顾虑家眷。”
　　他的语气中铿锵有力，毫无半点柔情。他对田宠本就没那份心意，娶她不过是看在田氏与姬氏的关系上。他想要春襄，结果是可遇而不可求；他想要田蒂，缟衣綦巾又太寒酸了，于是就只能迎娶田宠。那女人的性子就像街头泼妇，骄横起来，宁要违背夫妻纲纪。打从圆房那晚起，他就巴不得父亲快些将姬王之位传给他，然后立刻休了她。
　　姬狸看出他心中的愤懑，却仍是一副狡黠的表情。“大哥，喜事终究是喜事。大哥你也要好生想想，单凭细作一言，并不能说明什么。细作也是人，是人就有可能被人收买，这种事情不可不妨。”
　　“那…照你的意思，我去觐见大王，提议早日踏平燕国，以绝后患。”
　　“是该发兵，但你不能去。一者是先探虚实，随便派些将领：若燕国的境况真如细作传信的那般，你便可提议亲自上阵，穷追猛打，一举攻下燕国。可…若是第一批军队碰了钉子，我们也好有个准备，等第二次进攻之时，你所带领的军士要将前驱队伍给比下去，立刻就能显出你的功德。到那时长驱而入、大获全胜，你就是真正的将军。”
　　听了这一席话，姬霸满心欢喜，对弟弟更加依赖。
　　姬狸的每句话都极近真理，他说培养傀儡需要太多时间。
　　他永远都是迈一步、看十步。
　　“所以我才要恭喜世子殿下喜得后嗣。大哥难道不开心吗？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躲开第一次出征，还能借机除掉一些不能为己所用之人。我觉得，边瞿是个很好的人选。”
　　自那以后，姬霸格外关注田宠肚子里的胎儿，尽其所能讨她的舒服，甚至将红苕凉在一遍。就旁人看来，田宠真是幸福啊，博得了姬世子的专宠，无论她多么娇纵放肆，姬霸从不生气。
　　第二日入朝，姬霸便按照姬狸的铺陈，将自己置身事外，反而推荐边瞿为发兵主帅。边瞿只是个营长，没有家人，军营里的武夫取笑他是个纸上谈兵的孬种，他们嫉妒边瞿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那些莽夫管兵法就叫花花肠子。
　　关于边瞿的传言也有许多。有人说他三岁背诗，五岁通文，爹是个教书先生，后来他爹被街上恶霸打死了，他就投笔从戎了。
　　据知情者透露，边瞿在宣城有个相好的，长得天仙儿一样，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这可不是捕风捉影，那姑娘是宣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熟读经书，擅长女工，还很贤惠。
　　军营的夜晚很是枯燥，这一堆，那一簇，有的人光着膀子吆五喝六，有的则把酒灌进肚皮，就像跑累了的驴把头扎进溪水里，大多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些没边的话；还有的干脆蒙头大睡，咕噜打得鸣雷响，却都互不干扰。
　　边瞿今年二十有六，一身正气，深爱着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自觉高攀不起，人家却不嫌弃他。
　　只可惜没有摊上太平盛世，战鼓奏响时，一片草木中闻着血腥，肉身裹着马皮，灵魂投身与王位，归途无期。这又同保家卫国不一样，他们是去侵略别人的国家，杀伐那些想要保卫祖国的战士。这是一场悲哀的战争，无论输赢，当你骑上马，手执兵刃，就是最卑鄙的人。
　　之所以推举边瞿为第一次进攻时的主帅，自然是看重他骁勇善战且怀有仁义之心。这类人若是不死，迟早翻出天来。岂能给他机会？
　　这齐国的将军都得姓姬，齐国的兵权必须揣姬姓一族的口袋。保不准哪天，齐国的国土也就姓姬了。可若是身边有个誓死报国的榆木脑袋，做起事来难免碍手碍脚。这样的人，非死不可。

作者有话说

　　大家莫非不喜欢传统武侠e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