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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来的人是畠山手下的一名骑兵。不过此时他浑身是血,一瘸一拐的,估计马匹也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那人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快离开这里吧。外面的叛军已经离得很近了,我在草丛中听见,他们说大概猜出大人会跑来这里,就想来看看您是否藏身于此。那群人打算放火逼您现身,您留在这里必定,必定会……我扶您起来,立刻就走吧……”
      畠山紧闭着双眼,一语不发。可能是被伤到了动脉,伤处仍然没有止血的意思,用来捆绑的布条已经被浸染上鲜艳的红色。血液的流失让他头晕目眩,没有起身的力气。他沉思着,似乎还想多回味一会儿年轻时的光荣。那曾经被主上称赞,被手下人追捧的往昔,和现在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有可能,畠山宁愿在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中战死沙场,也不愿像今日一般,在亲信的背叛和讨伐中落魄得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丧门犬。
      “大人?大人?”见畠山没有反应,侥幸逃出的骑兵心急如焚。时间紧迫,正是分秒必争之时,畠山的沉默让骑兵疑惑不已。再这样浪费时间,追兵势必会将正觉寺整个包围起来。到那时不管是选择再次逃跑或是坚守在寺庙,都难逃一死。“大人,不要再犹豫了,我们没有时间了。您是行动不方便吗?我来帮您。” 畠山一把挥开了骑兵想要搀扶他的手臂。“这样逃来逃去,何时是头?想必我身边的人大多都已经被策反了,忠于我的也应该都被囚禁或是杀害了,不然你不会只有一人。” 骑兵不语,但畠山已经从他抱歉的眼神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畠山后悔不已,他以往治军十分,有时甚至到了非人的地步。因为他过了头的训练而留下残疾的士兵,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下属心里有怨气他是知道的,可他也一直自顾自地实施着自己严厉的奖惩手段,这是建立权威的不二法则,难道不是吗?若只是想篡权,根本用不着使出这种残忍至极的手法逼迫他。手下人恨他到想要赶尽杀绝的地步,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的妻儿呢?他们是否安好?” 畠山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失去了他的庇护,无力自保的女人和孩子只会成为叛军要挟他的筹码,甚至沦为可以随意发泄怨气的活靶子。骑兵的眼神转向了一旁,他那时已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应弱小。按照叛军残暴的行事方法,忠于畠山的战士都死伤惨重。骑兵逃亡的露莎好难过听见了女人和孩子的尖叫,畠山的家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唉……”畠山再一次无力地叹息。单是自己遭受的死亡威胁,或许还不足以让他如此痛苦。他虽怕死,但也曾设想过今生可能会因战争而死,这并不是他最恐惧的事,哪怕死得并不光彩,也不能获得身后的功名嘉奖。家人是他最难割舍的执念,他们是无辜的,可他的报应,也连累了他深爱的家人们。畠山昨日还曾看见幼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贤惠的妻子服侍他穿衣起居,熟悉的日常让他心痛不已。
      且不说自身因为伤痛难以自如行动,就算苟且活下去,又能怎样?畠山现在的状况,无法去及时营救妻儿,在叛军手里的他们,活着只能是遭受着惨无人道的折磨,若要死,也难摆脱被抛尸荒野的命运。畠山定了定神,将身边的短刀抽出刀鞘。骑兵看到畠山的动作大吃一惊,慌忙起身阻止。“退下!”畠山喝止了骑兵。“与其窝囊地死去,倒不如从容地自裁。我不想被别人左右,更不想看到家人被我牵连而承受更多痛苦。若是还有希望,请你将我的尸身带出去,就说我已死,请叛军放过我无辜的妻儿。”“大人,请您不要冲动……”骑兵的声音已有了哭腔,一直以来,他都明白畠山大人的良苦用心,若没有严明的纪律,将士不过是一盘散沙。当年他穷困潦倒,只有畠山不嫌弃他的出身,给了他骑兵的身份,让他能在军队安身立命。也正因如此,他与其他对畠山有知遇之恩的兄弟一样,坚定地拥护着畠山。此时,面对想要谢罪自杀的畠山大人,他绝无法坐视不理。“大人……请您三思。只要您还活着,就有翻身的可能。我和其他忠于您的士兵们,一定会辅佐您再次收回被夺走的权力……请您,务必再多坚持一下……”
      “收声。”畠山也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或许在骑兵眼中自己是在逃避,但为了家人能有一线生机,这是最好的方法。畠山将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腹部,用力刺下去。麻木的手臂力气不足,短刀的刀锋划破了衣服,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痕迹,却是没能如畠山所愿剖开肚腹。不甘心的畠山再次握紧短刀,使出更大的力气向腹部捅去。然而几次尝试,短刀依然没能完成它的使命。腹部的衣服破破烂烂,皮肤上满是渗着血的伤痕,却没有一条可以致命。畠山气馁不已。骑兵看到此景,跪在畠山面前,握住了畠山颤抖持刀的双手。“大人,您看,您的短刀都不希望您就这样死去。它在劝诫您啊!请您跟我逃走吧,日后再重新来过。”
      畠山不屑地抽出手,将短刀狠狠掷向墙角。“愚蠢的短刀!我要你何用!”墙角有一口药研,或许是寺庙被废弃前,僧人遗留在此的。短刀恰巧击中了药研,那石头制成的厚重的药研,竟被应声切成两半。“大人,您看,这刀这么锋利,都可以斩开药研,却不想伤您性命。大人,这是天意啊……请您……” 畠山粗暴地打断骑兵的话,向他伸出沾满血的左手。“你有短刀的吧,我看到了,在你腰间挂着。借给我用。”骑兵愣住了。他原本想着畠山的短刀奇迹般地无法完成剖腹,或许可以让一时冲动的畠山大人回心转意。但现在他看样子是铁了心赴死,若他如此坚持,骑兵也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将他救出。忍下将要流出的眼泪,骑兵解下短刀,双手恭敬地将短刀奉上。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他也佩服着畠山大人的英勇和魄力,对他的尊敬一丝未改。
      “谢谢你。”畠山少见地用敬语对骑兵说了感谢,这大概就是他留存于世的最后一句话了。畠山在袴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好让自己手持短刀时不会再打滑。用未受伤的左手握紧刀柄,再用不灵便的右手扶着左手,畠山再一次尝试用力将短刀刺向小腹。刺穿皮肉的闷响伴随着粘稠的血液再次覆满双手,让畠山知道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了。虽是下定了决心,但□□的疼痛终是在所难免的。畠山的脸抽搐着,轰然倒地。往事如烟,在他的脑海中震荡。一阵睡意袭来,在被永久的黑暗彻底吞噬前,畠山隐约地听见了骑兵的话语。“畠山大人,请您安心去吧。”他合上眼,解脱了。
      叛军没来得及放火。骑兵走出正觉寺归降了,同时带来了畠山已自裁身亡的消息。叛军查看了畠山的尸体,欢呼了很久,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胜利。
      待那群人拉走了畠山的尸体,正觉寺恢复了往常的宁静。若不是还有几片碎布和一滩凌乱的血迹,还有静静躺在地上的短刀和破碎的药研,正觉寺跟往日,几乎没什么差别。
      “唉,你这是何苦呢。”一声女子的叹息从寺庙后院幽幽传来。百合子和山姥切国广从后门踏进了寺院正殿,一眼就看到了墙角的短刀。“药研,我知道你就在那里。现形吧。”一个少年的身影在虚空中渐渐清晰。比百合子还要低半个头的少年深深埋着头,盯着脚底的地面。过长的刘海遮盖了他的眼睛,百合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想必那不会是写着愉快的脸庞。
      “我……”少年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一场。“我不想让他死。我用尽全力阻止他了,可我只是一把短刀,畠山基国是普通的人类,他看不到我,更不知道我有多盼望他能好好活着。”少年无助的倾诉让百合子心生恻隐,她一手覆上少年的头顶,轻柔地抚摸他手顺的黑色头发。“我知道的。你尽力了。然而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如果不能做到,那就学会放下吧。药研藤四郎,身为护主的短刀,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人类都一样,终有一死,你终究无法永远陪伴着他的。如果你实在有执念,不如跟我来本丸吧。虽然这里目前除了山姥切、狐之助、刀匠和我以外,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不过以后会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刀剑付丧神成为你的同僚。他们会同你一起生活,战斗。而作为你们的主人,我会保护好你们,也会保护好自己,。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少年没有应声,只是发出了压抑着的啜泣。不想去探究他的长相,百合子保住这个跟自己上小学的表弟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让他的头埋在自己肩膀上。“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等一会儿,我们带你回家。”少年依旧没有言语,但象征特殊契约的金线一端已经缠绕在百合子手上。
      半晌,停止了哭泣的少年松开抱着百合子臂膀的双手。百合子搂着药研和山姥切,拨动了怀表。在金光闪起的一瞬间,少年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颅。在细碎的黑发间,百合子瞥见了少年澄澈的眼睛。那是一片平和安静的紫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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