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录》云淡终天青

4、第 4 章

　　“年轻人，发生了何事？”
　　一身简陋粗麻衣服的老妇人走过来，关切地看着石原甚左卫门和他的妻子。“你是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石原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心怀不轨呢？看到石原带有一些敌意的眼神，老妇人却似乎不怎么在乎，而是走得更近一些，弯下腰查看两人的情况。石原一把将妻子护住，挡开了老妇人探出的手臂。“这位先生何故如此排斥，我看令夫人情况危急，是想来帮帮你们二人的。”
　　石原对这话将信将疑，事关妻子安危，此事绝对大意不得。“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看石原放松了一些，那老妇人搓搓手，自顾自坐在石原身边的雪地上，放下了身上的背篓。她在腰间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布包，在膝上摊开，里面是一些金属的器具，石原看不出都是什么。“不必怕我，我是这山村里的村民，懂一点医术，时不时也会帮别人看个病。今天我是来外面采草药来的。令夫人流血太多啦，远远的都能看见一片红。老太婆我是好心，再不救治只怕她会有生命危险，到时候我可就回天乏术了。”
　　相比于老妇人为自己的辩解，石原更在意的是她说自己是个村民，那就意味着可以拜托她引路到村庄，让妻子能被好好医治。“老婆婆，麻烦您帮我带路到村子好吗？我希望夫人她能得到更好的照料。”老妇人的手搭在石原妻子的手腕上，半阖着眼，大概是在把脉。“不行啊，年轻人。”老妇人脸色十分凝重，脸上的褶子都拧在了一起。“这里到最近的村子也得有个十里地，以令夫人的情况怕是撑不到村子了。夫人伤重又受惊，孩子要出生，现在很有可能保不住了，你得做好准备。我现在立刻帮她接生，剩下的就只能看运气了。”
　　老妇人快手快脚地挑起一把银色的剪子，柔声说道：“夫人，我这边没有什么可以镇痛的草药，还麻烦你忍忍，过去了就好了。你先听我老太婆的，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慢慢养身体，年轻人好得快，要不了多久就没事儿了。”老妇人说完这话，持着剪刀的手却迟迟不动作，像是在思考什么。“年轻人，快去帮我采点能止血的草药，不然在之后的生产中万一夫人大出血，情况会更加棘手。”石原感到非常为难，并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他着实对医学一窍不通，更别提找寻什么草药了。“老人家，我不认识草药，帮不上什么忙啊。可以麻烦您告诉我要什么样的草药吗？”
　　老妇人眼珠转了转，略微思考了一下。“往西边不远处，山沟里有一个小湖泊。那边夏天有很多水，冬天就干涸了。湖里应该有莲房，也就是莲花的花托，很好辨认。这东西可以用来止血，你采来一些就可以了。”石原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西边多远呢？这老人家说话不清楚，妻子可等不得，这真是太耽误事儿了。像是看穿了石原的想法，老妇人又补上几句话。“往西边一直走二里左右就是了。那个小湖泊边上有一块很大的岩石，大概有半人高。岩石旁边还有一颗老槐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先生看见这两个事物就知道湖泊在哪里了。扒开雪堆，很容易就能找到干枯的荷叶荷花。”石原点点头，谢过老妇人，匆忙跑了出去。
　　雪积得很深，石原的步伐有些不稳。与此同时，风雪愈发大了起来，耳边的呼啸声渐渐代替了妻子痛苦的□□和老妇人耐心劝慰的低语。也许是因为牵挂妻子的心情感动了上苍，在石原的感知中，原本应该花上一刻钟才能走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槐树和石头都很显眼，石原跪在它们旁边的雪地里，用双手拨开雪层，寻找荷花。约莫着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被翻过的雪地也有很大一片了，但石原一直没能看到荷花的影子。别说荷花了，这附近的雪地非常平整，丝毫不像是有过一个小湖的样子。在这样的深山，真的会有荷花吗？石原疑窦丛生。那个老妇人看着很诚恳，手法也熟练，并不像是在骗人。但出于对妻子的担忧，石原还是决定先折返回去看看妻子的情况如何再说下一步要怎么做。老婆婆年纪大了，是不是记错了位置也难说，或者也能找其他药草来代替。
　　在回去的路上，风雪依旧肆虐着。石原隐隐听见有女人的啜泣和尖叫声，那应该是生产的疼痛击碎了妻子的矜持，她不得不这样做来缓解身体上的巨大压力。想到这里，石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想要早点赶回妻子身边，好好安慰她。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来时很短暂的路程竟变得无比漫长，石原被妻子的声音包围着，却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有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妻子的气息近在咫尺，但四周依然是雪白一片。偶尔能有几棵树几块石头入眼，却是完全不见妻子和老妇人的踪迹。石原慌张非常，他听说过有歹人能够运用法术造成“鬼打墙”的幻象。他更加不敢细想，若是老妇人就是这歹毒伎俩的施术者，妻子正在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石原心急如焚。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一抹不同于石头或树林的颜色引入眼帘。妻子正安静躺在那里，老妇人守在她身边低头忙活着什么，看起来一切正常。“夫人！”石原三步并作一步冲过去，扑倒在妻子身边。“夫人，你怎么样了？”妻子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她双眼紧紧闭着，就像刚摔下山路时一样静静躺在雪地里，只是与那时相比显得更柔弱无力。“怎么回事？我夫人她怎么了？你没有好好接生吗？”石原对着老妇人急切又愤怒地质问，而回答他的是一阵妖异的笑声。
　　“咯咯咯……”这笑声彻底激怒了石原，他抬起头想要责骂这冷血没人性的老妇，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老妇人的嘴上通红，鲜血还正顺着嘴角滴下来。她的脸无比狰狞，歪着嘴角的邪气笑容也让人毛骨悚然。石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无从判断在他离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刚生下的崽儿就是鲜嫩啊，老身可真是喜欢，啊哈哈哈哈哈……”老妇仰头放肆笑着，石原这才发现妻子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变得平坦。石原像被漫天风雪冻住了。人类相食本就是禁忌，更何况是吃刚出生的婴儿。惊讶和恐惧暂时盖过了悲痛，石原用力一把推向老妇人，没想到扑了个空。
　　“哈哈哈，年轻人，见识不够多啊。山姥可不是你们这等凡人能够碰触的。若是不想你的妻子殒命此地，还是速速带她就医去吧。至于你们的小孩儿，就当是送我的礼物吧。咯咯咯……”石原全身发冷，他恨自己太过轻信他人，害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悔恨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沾满了石原的双颊，因饱腹而满足不已的山姥仍在一旁发出刺耳的笑声，让石原心神不宁。
　　石原将手伸向腰间，那里有他刚得到不久的打刀。他紧紧握住了刀柄，赤红的双眼怒视着笑到癫狂的山姥。
　　“看刀！”石原大喝一声，突然提起手中的刀砍向山姥。他本不期望这会对山姥造成什么伤害，只是为了泄愤罢了。山姥的传说他是听说过的，对这种非人的精怪他也向来有几分忌惮。可眼下妻子生死未卜，孩子刚出生便葬身于山姥手中，他心中的愤恨让他只想和山姥同归于尽。谁知山姥生气地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你在刀上做了什么手脚，你怎可能斩到我的！”山姥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狡猾的人类，可恶！”山姥伸出尖利的手指，恶狠狠地抓向惊魂未定的石原。石原不敢再犹豫，用刀在面前毫无章法地乱砍一气，也不知其中有几次伤到山姥。
　　“你这，你这混蛋！”山姥倒在雪地上，哀嚎着。她没有流血，身体内部涌出了一股股黑色的浓烟。见山姥已无力反抗，石原又补上几刀。“啊，你们这些该死的人类……”山姥仍在挣扎，但已不能阻止身体的消散。“你们，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更加凄惨的叫声刺着石原的双耳。山姥在地上扭动了一会儿，没了力气。黑烟散去之后山姥也消失了，地上仅剩下一滩黑色的水，发出刺鼻的味道。
　　石原这才有精力去看看妻子。他伏在妻子温热的身体上啜泣着，不敢再去探她的鼻息。“主人，很痛啊……”几不可闻的话语传进石原的耳朵，他这才回过神。“发生了什么，孩子呢？”妻子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比，但她最惦记的还是孩子。“没什么，没什么。夫人，你累了，睡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馆。”石原轻抚着妻子的头发。
　　几番安抚之后，妻子尚未发觉有什么异常。她温顺地倚在石原身上，任他抱着。
　　石原将刀收起，怀抱着妻子走向远方。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近处一棵大树背后观望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