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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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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北正想不明白时,听见门又响了一声。
扭头看去,竟是鱼渔。
他笑了笑,道:
“魔尊今天倒是好兴致,簪了这么些花儿来。”
鱼渔走近前看了看,眉头一皱:
“怎么不喝?”
逸北没答话。
鱼渔随手搬了个凳子坐在小几跟前,他黑发未束,上面簪的花,许多逸北都不认识,小小的,淡黄色的,淡蓝色的,白色的,逸北忍不住想,若他二人还是师徒,自己会怎么笑他,笑他是哪个姑娘这么胆大,将爱意明明白白簪在他发上。
鱼渔一面拿起调羹来一勺一勺把莲子羹舀到小碗里,一面问:
“师父,可是徒儿这莲子羹不合口味?”
逸北看着他,突然觉得也不过几日没见,鱼渔的眉眼间戾气怎么就已经这么重了,一时没转过来,低声唤道:
“小鱼儿。”
鱼渔笑了笑,应了一声:
“嗯。”
逸北张了张嘴,终究不知道该说甚么。
眼前这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小鱼儿了,他怎么就忘了呢?
鱼渔抬眼看了看逸北,自己举起调羹,喝了一口,说:
“师父,徒儿尝过了,这莲子羹也不咸。”
“再说,就是咸,师父也还没吃,齁不着。”
“怎么就不说话了呢?”
逸北苦笑:
“魔尊聪明如斯,自然晓得我想问什么。”
鱼渔皱了皱眉头:
“小鱼儿愚笨,还请师父明说。”
逸北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身上这根骨头,是谁的?”
“哦,那根骨头。”鱼渔将小碗放下,“不记得了,当时那么多死人,谁分得清谁是谁,我就随便剥了一个人的骨头就带回来了。”顿了顿,“不过我想,应该是那个鹰嘴的散仙的吧。”
“你……”听了这话,逸北猛地转回头,看着鱼渔。
“怎么了?”鱼渔反问,“他剥了你的仙骨,徒儿不过替你要回来就是。徒儿说了,徒儿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旁人怎样对徒儿,徒儿就怎样对旁人。”
逸北气急反笑:
“魔尊这话可说得没有道理,我欠了魔尊那么多东西,魔尊也没教我还不是?”
“哦。”鱼渔面无表情地端起小碗,“等你想起来你欠的最后一样,我再一并算账也不迟。”
他一口一口将羹汤喝下去:
“既然师父不愿意吃饭,徒儿也不勉强,索性不送饭了,徒儿这里厨房的人也轻省,师父也不糟心。”
言罢,他将最后一勺莲子羹喝干净,将碗放下,起身走了。
逸北看着他出了房门,发上簪着的花儿掉了一路,竟魔怔似的坐了起来,晃晃悠悠下了榻,绕过那张小几,俯身捡了一朵花儿在手上。
起身的时候两眼一黑——终究是成了凡身,病未好全,饭也没吃,自然没力气,忙回身扶住那张小几,停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若说逸北心里不心疼自己那根仙骨,那是假的。
可这是他欠行泽的,他还给了行泽,他不后悔。
逸北初见行泽时,是在十年一次的论道会上。论道会的东家由中原李家和两江苏家这两个修仙大族轮换着来,李家讲求苦行,日行一善,钻研道术,家族中人口众多,每年都能出那么十来个颇有天资的,且收徒全看根骨天分,不太好的,哪怕是名门望族,也会拒之门外,毫不客气。
而苏家则重丹修,更容易些,收徒弟也是来者不拒。李家难进,不少想成仙的年轻后生便如潮水一般涌向苏家。不过也因为这,徒儿们天资相差甚多,品行也参差不齐,因此虽然面上苏家和李家平分秋色,论名望,还是后者高一些。
逸北那次去的论道会,做东的就是苏家。
他那时也左不过十一二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哪里坐的住?论道会上要宴请各路人马,菜式也就丰富的很。加之苏家做东,这宴会便被定在了扬州一处园子里头。吃食多,景色美,逸北便只顾跑来跑去,从这个盘子里拿些水果,从那个盘子里拿些小点心,丢在自己随身的布袋里头,转到一处假山后头,准备美滋滋地饱餐一顿。
谁料才咬了一口杏,逸北就被这杏酸到了,忙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杏好生难吃。”
他自个儿正抱怨,旁边有个声音笑道:
“可不是。”
他循声看过去,竟是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身白衫不显文弱,反而更衬出英气。
少年笑着问:
“可是酸到了?”
逸北点了点头。
“你不要吃这个,这个……”少年顿了顿,“这个杏子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吃些桃子,桃子甜。”
逸北从自己搜刮来的吃食里捡出桃子,咬了一口,果真很甜。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少年,扭扭捏捏地把咬了一口的桃子递过去:
“你……你也吃。”
其实他心里很舍不得,因为小时候饿怕了,随时都处在没东西吃的恐慌中,可是既然人家好心告诉自己,自己不给人家吃,实在过不去。
那少年“噗嗤”一声笑了:
“你吃便是,我刚刚吃过了。”
逸北看了看他,问:
“你真的不吃?”
“不吃。”少年摇了摇头,“对了,你叫甚么?”
逸北一面吃甜甜的桃子,一面笑着说:
“鱼逸北。”
“虞?项羽虞姬的虞么?”
少年追问,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好奇。
“不是。”逸北摇了摇头,“是鲤鱼的那个鱼,就是很好吃的那个。”
“这个姓倒是不太常见……”少年沉吟片刻,“你师从何处?”
“唔……”逸北转了转眼珠子,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我师父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们是甚么派。”
少年笑了起来:
“你师父一定是个高人,对了,我叫行泽。”
“哦。”
逸北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觉得师父是个“高人”,要知道,他甚至觉得师父今天看过的书,明天就会忘。
行泽看着他吃了半天的桃子,笑道:
“哎,看你吃东西,我也饿了。”
逸北也不傻,知道他意思其实是自己吃相不大好,登时便红了脸皮,小声道:
“嗯。”
行泽还要再说甚么,一个小姑娘从假山那边转过来:
“哎,行泽哥哥,东找西找不见你,躲在这里做甚么?”
行泽转过身去,道:
“不做甚么,认识了个朋友,刚刚在谈天。”
那小姑娘仿佛这才看见了逸北似的,脸上堆出笑来:
“哎,你是谁门下的徒弟?”
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上上下下将逸北打量一遍,逸北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还没啃完的桃子也僵僵地拿在手上。
她眼睛盯住了逸北手里的布袋,笑道:
“行泽哥哥,这莫不是来乞讨的小叫花子?”
逸北脸色一变,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仔细想想,自己这种行为其实同叫花子好像也没甚么分别。
正这时,行泽向前一步,对她道:
“玲珑,东西是我拿给他吃的,他怎么就成了小叫花子了?”
他口气不算太好,那个叫玲珑的勉强笑了笑,拉住他的袖子,撒娇道:
“哥哥,你莫要生气,玲珑是奉了苏伯伯的差遣来的,他教我喊你去前厅。”
苏?逸北抬起头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行泽,难不成,他是苏家门下的徒弟?他为何要说谎替自己辩驳?
行泽不动声色地从玲珑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
“哦,我知道了,你先去罢。”
玲珑道:
“哎,那怎么行,伯伯教我和你一块儿去的。”
行泽没答话,看了玲珑一眼,小姑娘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转身走了。
待她走后,行泽方才转身对逸北说:
“家父之命不可违,逸北,我先走了,一会儿再来寻你。”
“哦。”
逸北应了一声,行泽便走了。
等等……等等?
逸北突然想起来行泽刚刚的话。
家父?
那不成他是苏家的小少爷?
逸北有一种被石头砸中脑袋的感觉。
自己刚刚是不是说人家家的杏子不好吃来着?
正在愧疚,他心里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
“逸北,你在哪?”
他忙密语传回去:
“徒儿在一处假山后头,师父莫要急,徒儿这就寻师父去。”
他话音未落,周遭的景色突然模糊起来,不过一瞬,逸北就从假山后头到了……树上?
他正慌乱,师父一只手提住了他:
“别慌,掉不下去。”
逸北点了点头,偷偷向下打量了一下,还是觉得高得恐怖。
“哈哈,逸北,你还是这么怕高。”师父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为师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又能看到,又不用挤。”
“看到?”逸北反问,“看到甚么?”
师父用手一指前面,笑眯眯地说:
“当然是苏家和李家比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