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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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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师父的手暖一点儿了之后,鱼渔停了下来,看了看师父。
师父青紫色的唇已经好多了,脸上也有点儿血色了。
鱼渔又摸了摸师父的脸,温声说:
“逸北。”
听见鱼渔这么叫,逸北一双黑眸里,带了三分痛苦:
“你……如何知道?”
鱼渔笑了笑,一只手指绕了逸北的头发,一圈儿又一圈儿:
“我不仅知道师父叫甚么。”
“我还知道……”他凑近了逸北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我还知道师父是如何喜欢我。”
“喜欢到为了我,不惜与他人决裂。”
“喜欢到杀了我,也早留三缕魂魄。”
“喜欢到为了我,连仙骨都肯被人剔了。”
“疼吗?”
逸北没有答话,鱼渔立起身来,念个诀,那几条锁链应声而落。他俯身轻轻地抱起逸北,几日折磨下来,他又清瘦了不少,脊椎骨都一块儿一块儿凸起来了,最底下缺了一块儿:
“师父……你是想叫小鱼儿喊你师父,还是逸北?”
“你不是……小鱼儿。”半晌,怀里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你是行泽,不是小鱼儿。”
轻笑一声,鱼渔说:
“行泽也罢,鱼渔也好,师父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他就这么抱着逸北,一路往外走。
“你把那些人,怎么了?”
半晌,逸北问了这么一句。
“没怎么,还能怎么呢?”鱼渔低下头看了看逸北,“我鱼渔向来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过把他们给我的,悉数还了他们罢了。”
逸北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却甚么也没说。
“对了。”又往前走了几步,鱼渔像是突然想起来甚么似的,说,“师父……我忘了,你也欠我些东西,不是么?”
“我想想啊,都有甚么来着?”
逸北脸色又白了三分,闭上眼睛,颤声道:
“八十一支穿心箭。”
“四十九次剔骨刀。”
“二十五根锁魂链。”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九杯丹鹤毒。”
说完这些,逸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八十一支穿心箭,四十九次剔骨刀,二十五根锁魂链,九杯丹鹤毒。单单拿出一样,便是极刑。
“魔尊行泽,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这一样一样下来,也必定元神俱碎,魂魄散尽了。”
自己当初说的话,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
果然。
逸北不想也不敢回忆起百年前那一晚,行泽的血流了一地,像雨水似的,慢慢地爬上他的衣裳。
“不对,还差了一样。”
沉默半晌的鱼渔开口说。
逸北道:
“不差了。”
鱼渔轻笑一声,温声道:
“师父,你被剔了仙骨,痛得很罢,连事儿也记不清楚了。”
听到“仙骨”二字,逸北的再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回去,替你疗伤。剩下的那样东西,你肯定能想起来的。”
鱼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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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生俯下身,低声下气地哄着嗣音:
“魔尊最近忙得很,怎么匀出功夫陪你呢?”
嗣音一张小嘴高高撅起:
“可他明明说好了今天要陪嗣音玩儿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嘛。”
青生扯出一个笑:
“哎,我们嗣音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事儿了。魔尊他也不是故意诓你的呀,他的确在忙。”
嗣音仍旧不开心:
“他哪里忙,他就是整天陪着那个坏人也不肯陪嗣音。”
“青生,我原来以为你刀枪不入,没想到,嗣音就能降住你啊。”
青生正无奈地皱着眉头想该怎么回答这位小姑奶奶的诘问,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三分强忍的笑意。
小姑娘一听这声音,就高兴地往那边跑,扑到那人腿上,说:
“魔尊,你来陪嗣音了,对不对?”
鱼渔摸了摸嗣音软软的头发,说:
“对啊,今天一大早,我耳朵儿就热得不得了,我就想,是谁惦记我了?”
“是嗣音呀!”小姑娘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是嗣音想魔尊了。”
“哎,所以我就来陪你了。”
也不知为何,鱼渔对着这个小姑娘是要多喜欢就有多喜欢,特别有耐心。
“魔尊魔尊,我想去扑蝴蝶玩儿。”
嗣音笑得咯咯的,一双小肉手挥来挥去,比出扑蝴蝶的样子。
“唔……”
鱼渔故意逗她,拖长了声儿,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叫我去嘛,叫我去嘛。”
小姑娘晃了晃鱼渔的腿,痒得他笑了起来:
“哎,哎,好吧好吧。”
得到了应允的小姑娘蹦了起来,拉住鱼渔的胳膊说:
“魔尊陪我一起去呀。”
鱼渔温声道:
“好,陪你一起去。”
正这时,青生看着鱼渔身后,笑道:
“哎,岚月,你来了。”
若说这无妄谷谁最让鱼渔头疼,一个是青生,一个就是这个岚月。他二人断断不能凑一块儿,只要凑一块儿了,就能把无妄谷翻个底朝天。
岚月笑嘻嘻地说:
“昨儿喝酒没分出胜负,等着再说,我现下是来找魔尊的。”
鱼渔问:
“可是他醒了?”
岚月恭恭敬敬地说:
“正是。”
青生看着自家魔尊抬起来的步子又生生止住了:
“我知道了,你吩咐下去,教他们熬一罐儿莲子羹送去,不要太甜,我晚些再去。”
言罢,将嗣音一把抱起来:
“毕竟我还要陪我们嗣音扑蝴蝶去呢。”
嗣音拍了拍手,嘴里不成调地哼着:
“蝴蝶,蝴蝶!”
青生看着鱼渔一脸宠爱的样子,扭头对岚月说:
“哎,你看,魔尊像不像是拿嗣音当女儿养?”
岚月也认认真真地看了看,说:
“像。”
***
逸北醒过来不多久,便有个小丫头提了一罐儿汤来。
他想坐起来的时候,才记起自己缺了一根骨头,莫说坐,就是劲儿都使不上,因此只好对小丫头笑一笑,说:
“有劳了。”
小丫头听了这话,也不做声,念了个诀儿抬了张小几放在逸北榻前,将瓦罐儿并一只小碗一个调羹放下:
“魔尊吩咐了,叫你喝了这个。”
然后就转身走了。
逸北看了看小几上的那罐儿汤,他已经被剔了仙骨,现下莫说吃饭,就是坐起来都困难。
逸北躺在榻上,闻了闻,汤很香,自从辟谷后就不用吃东西的他头一次觉得有些饿了。
叹了口气,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脊梁,一根一根骨头摸下去,自己修道以来的种种,也一一浮现在脑海。
五岁,他躺在脏兮兮的干草堆里,用力按住自己空空的肚子,等着谁来施舍他一口饭吃,哪怕一个馊掉的馒头也好。
七岁,他学会打架,和比他高多了的小乞丐们打,一个人打他们三个,打不过了就从地上抓把沙子丢过去,迷住他们的眼睛后趁机跑掉;打得过了就抢他们一个包子,掰下来一半儿,剩下一半儿自己拿走,还要再分一半儿给自己捡的猫吃。
可惜三个月后,天降大雪,那只孱弱的小猫在干草堆上卧了一夜,再也没睁开眼睛。无论他怎么叫唤,怎么逗它,小猫的身体还是慢慢冷掉了。
他大哭一场,把小猫埋了,头一次明白死是甚么。
后来,他下山的时候饿晕了,一路咕噜咕噜滚下去,差点儿没命。摔得意识模糊的时候,感觉自己被谁抱起来,背着走了。
醒来的时候,榻旁一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说:
“小孩儿,你叫甚么呀?”
他怯懦半晌,说:
“不知道。”
老头儿捻了捻自己的胡须:
“可有父母?”
他说:
“没有。”
老头儿叹了口气:
“既如此,你愿不愿意随贫道修炼?”
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点了点头。
“好,好。”老头儿抚掌大笑,“你既然答应了,那贫道便给你取个名字罢,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逸,安也,北,贵也,从今往后,你就叫逸北。你既入了我门下,就随姓鱼。”
许久没想起他老人家了,逸北想,师父要是看到自己现今这个模样,知道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时心软,收他为徒?
再往下,就是自己被剔掉的仙骨了,逸北想,明知这样做也不过是徒增伤心,他却仍旧忍不住摸了摸。
然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
逸北低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