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帖 冥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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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帖冥司】
哗啦哗啦有什么东西拍击水面的声音，荀彧迷迷糊糊中开始埋怨准是荀攸一大清早地在莲池边捣腾，不耐烦地翻了身，然而这种水声有一阵没一阵地持续袭来，他终于还是被吵醒了，懒懒地睁开眼，看到曹操已经整装完毕，静静坐在榻边凝视着自己。
荀彧手背揉揉眼睛，带着刚醒来时特有的沙哑声说道：“你有事便先走吧。”
今日没有朝会，两个人多少都比平常晚起了不少时间。
曹操揪了把荀彧散落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玩弄，笑道：“走之前总该跟你打声招呼，不然显得偷偷摸摸不正派。”
是谁昨天鬼鬼崇祟地硬是破窗而入的？闯就闯吧怎么还死皮赖脸地非要留宿？荀彧拍掉曹操乱动的手，直起身准备穿戴，催促道：“你赶紧走吧，我要唤人进来了。”
曹操这才打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司空府的侍从已经候在门外，而院中的闲杂人等早被赶了出去，除了某个赶不走的家伙——那个走亲戚走了三四天还没走完继续无限期想拖下去的人。
荀攸蹲在莲池旁的大石头上喂鱼，尽管这个节气没长出半点莲叶，但是枯黄的水草中已经欣欣冒出众多嫩绿色的生气。他看到曹操板着脸正朝着自己大步走来，连忙放下手里的鱼食，露出十分热情的笑容上前行礼寒暄，顺便恭维下曹操日理万机夙兴夜寐什么的。
曹操故意哼哼了两声，问道：“公达亲戚走完了吗？”他可记着点仇，居然在长官内心最脆弱需要找人安慰之际溜去对方阵营，这屁股位置坐得不太正啊。
不都是一家么，分什么分啊。荀攸眨眨眼睛，连连点头称是，“今天就准备回去。”
“嗯，怎么不是立刻跟我一块回司空府？”曹操想拉个正直的人一同出去好显得自己目的纯洁——他跑尚书令府里谈的可都是正经公事，没你们想的这个那个什么的。虽然这种心态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但大家都信了。
还有不信的？明面上没有。
“走之前总该跟小叔打声招呼吧，不然显得小辈多失礼。”这个台阶荀攸自然要给，不过也不能给得太随便，“烦请司空稍等片刻。”
曹操笑呵呵盯着荀攸，荀攸脸色红润有光泽一点没尴尬，平常也不见叫荀彧小叔称自己小辈，一贯文若长文若短的叫唤，这种时候搬出来讲究了，真是信你有鬼，“好吧，文若也快洗漱完毕出来了，我在大门口等你。”最后一句话还凑近了强调，“废话少说，知不知道？”
荀攸笑眯眯拱手，“遵命。”
送走曹操，荀攸忽地闻到了空气中袭来的芳洌香味，回头看到荀彧已经悄悄来到池边观鱼了，正微笑着望着池中活跃翻腾的艳丽鲤鱼，恬淡从容。
荀攸轻声道：“你总算笑了。”
“我经常笑啊。”荀彧拨动了几下池水，惊得鱼儿纷纷扑腾沉底了。
荀攸摇摇手指，“这几天可不是，认真严厉的模样让尚书台的官吏们都战战兢兢呢。本来司空不高兴大家就已经备受折磨了，现在尚书令也铁面起来，唉，仕途生无可恋。”
“跟你说话总觉得像老朋友。”荀彧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只要单独和荀攸相处的时候荀攸总是喜欢开他玩笑，这算是荀攸的一种不易察觉的关心方式。
“不算那点辈份，我们本来就是老朋友。”
荀彧笑笑，“仿佛认识你很久了。”
荀攸笑叹：“都快半辈子，能不久吗？”
“其实，感觉是更久一点……”荀彧油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跟荀攸一定还有除了血缘之外的某种羁绊。
荀攸缓缓靠近荀彧，近到几乎鼻尖快触碰到荀彧额头，两手合成一个中空的花苞状，用一种缥缈而低哑的声音说道：“给你看个东西。”荀彧略微后倾拉开了一点距离，一头雾水地看着荀攸，荀攸一边微笑一边哄诱，“随便猜猜啊？”
荀彧这才低头仔细打量，等荀攸慢慢打开手掌，居然飞出来一只湖蓝色闪闪发光的蝴蝶，而等荀彧诧异过后准备再定睛细看时，蝴蝶已经消失无迹了。
荀攸问道：“想起来了吗？”
“什么？”
荀彧这一声茫然的反问令荀攸的目光里刹时充满了难以言明的失落与痛苦，他用衣袖掸了掸身上的灰，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假装方才只是个玩笑，道：“哎，不闲扯了，我的休沐到此为止要重新回司空府干活了。啊……我已经能感受到司空府角落里有一双阴沉的眼睛在瞪着我。”
天空顷刻间阴沉沉的，荀攸已经走了很久，荀彧还怔怔地坐在池边石墩上做着合掌又打开的动作，却再没有蝴蝶飞出来。荀攸年幼时父母便过世，经常辗转寄住于同族各个亲戚家，有一阵是住在荀彧家。荀彧母亲曾打过趣说，阿攸第一次见到阿彧便嚷嚷这小叔他见过，问他哪里见过，他又嚅嗫着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母亲理解为这便是血缘带来的亲切感了，因而常常招呼荀攸来长住。
他和荀攸的感情便是这样好起来的。
黄巾军作乱那年，颍川各个县或多或少受到波及，处处可见流匪乱民趁机□□烧，地方望族在人人自危中又萌发出了一股微妙而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纷纷开始招编流民充实力量。
惊慌不安的朝廷立即派人赴颍川郡剿灭黄巾祸匪，也就在那时，刚过及冠之龄的荀彧在官道上看到了斩首黄巾军数万首级的曹操意气风发地骑马信步路过，原来铁面无私棒杀蹇图的少年郎官是这样一个人。正当荀彧两眼万分好奇地追着曹操的身影打量，曹操忽然回头轻挑双眉，朝着荀彧饶有兴味地咧嘴而笑。
有些缘份，就在一个不经意地注目间深深结下了。
站在身旁的荀攸不知怎么的神色变得十分怪异，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果然追来了……
当时荀彧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曹操身上并未在意荀攸的那么点不同寻常的变化，现在回忆起来，荀攸确实在隐瞒些什么东西。
荀攸的直觉准得很，想什么来什么，他刚回到司空府迈进书房就被郭嘉寒如冰锥的眼神剐到了。
郭嘉双手抱胸坐在那里瞪着荀攸，冷冷道：“兄弟，你真不够意思。”
“多谢奉孝这几日顶着，一点心意一点心意。”荀攸马上奉上从曹操那里讨来的两坛青梅酒摆在郭嘉案前，以示补偿这几日的缺席造成的麻烦，“去年采的青梅，挑个大多汁的酿的，比一般梅子要香甜。”
郭嘉瞥了一眼酒坛不领情，脖子一昂，嘴硬道：“我戒酒了。”
“你没毛病吧？”荀攸摸摸郭嘉额头，果不其然被郭嘉气鼓鼓地拍开，他收回手笑道：“这不是司空府和尚书令闹别扭么，放任不管影响许都稳定，我自然要挺身而出干预一下，你说是不是？”
说得头头是道，人家两个吵架，干你什么事？郭嘉嘴上说戒酒，手里很实在地把酒坛子捧怀里收走了，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不过最近戒酒是事实。”
荀攸仿佛随口问了一句： “最近司空府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司空府没有，但你缸里养的那条鲤鱼今天早上翻了白肚子。”郭嘉指指院子的大缸，“子桓哭着帮你把死鱼埋了，看样子挺自责的。”
荀攸摆摆手似乎早有所知，边说边走，“命数到了自然要走。”
他面无表情地经过原本养着鲤鱼的大缸直接推开房门，里面干干净净，起居坐具皆层不染，随时等着主人的回来。但等到门合上的时候，正中书案的位置上渐渐出现一团黑雾，越聚越多直到化成了一个人形。
荀攸拱手示意，“冥司大人上天遁地的寻人之术真是厉害，放出条鱼妇过来当眼线。”鱼妇半人半鱼，性子凶恶，平常的时候公化成鲤鱼藏在水底等人垂钓，不少人因此丧生鱼口。
冥司显然不太有耐心，瞪眼怒骂道：“你真是我见过胆子最肥的精怪了，篡改生死薄的极刑之罪都能干，知不道后果能让你死到不能死？”
“死不死的多难听，又不是没人干过。”荀攸倒是很轻松，因为冥司没带什么鬼将过来逮人就表示这件事是想捂住了，“生死薄那么重要的册子，冥司大人居然没看住，也是挺奇怪的。”
这事冥司特别委屈冤枉，要不是天界那有名的“混世灾星”武曲仙君带着天帝的御旨过来要借用生死薄结果用完搁在书案上没还就下凡了，不然怎么会出这种事故？
这事的前因是一桩意外，西王母花苑里的一株怀梦草终于发了芽，精心伺候了三千年熬到要开花的时候被一只顽猴给折了下来。顽猴是武曲仙君的坐骑，西王母自然要找武曲仙君的麻烦。
万年不发芽的上古仙草，好不容易养到开花即将修成正果，结果功亏一篑。武曲仙君仗着仙力过人把折断的仙草接好了，但西王母不依不饶称顽猴折花，毁了仙草道心，无心无情之物就算躯体完整又怎么能悟道呢？
武曲仙君道，这好办，让仙草凡间走一遭，通了人情自然能悟道。又道，既然是我的坐骑犯下的错，我便替它下凡历一劫吧。
作和事佬的天帝觉得可行，想办法说通了西王母，然后命令冥司准备下凡历劫之事。冥司算了算日子，荀绲之妻要临盆了，那就选这家吧。
冥司召出长长的黑铁锁链，一把勾住荀攸拉到身前，恶狠狠道：“你偷偷在荀氏谱中添了一笔我暂且不追究了 ，但是你没走轮回台这事不能不补正。”说完他强行为了荀攸一颗红彤彤的好似心脏一般不断跳动的元丹， “这是肉胎丹，吃了你就是名正言顺投胎的荀攸，生死薄的名字旁就有了朱笔寿数，阳寿尽后看造化是重新入轮回还是回天界。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就当没发生过。”
荀攸痛苦地忍受着自己全身血肉的重新生长，断断续续问道：“无缘无故替我遮掩，怕是上天界自己也出了什么篓子吧？”
冥司正色道：“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说完又捋捋胡子添了一句，意味深长地警告荀攸道，“历劫之事稍有差池即是灰飞烟灭，其实天帝赐你了一颗肉胎丹等于给了你一次修成正果的机会，还是说你想继续当那只春生秋死不言不语的蝴蝶绕着花飞吗？”
荀攸克制着闭上眼，他原是一只快饿死的毛虫，饥肠辘辘中咬了一口仙草之叶才得以结蛹化蝶，于恩于情他都不能破坏仙草与武曲仙君的这一场历劫。
冥司知道这事就这么说通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帖 冥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