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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帖 心花 ...

  •   【第二十四帖心花】

      荀彧刚回魂不久反应还有些迟钝,平日里若曹操不太正经地扯扯袖子早严肃地眼神警告了,而今曹操直接抚摸着手拿心换来的只是似醒非醒的混沌注视。曹操觉得荀彧偶尔失神茫然的样子十分可怜可爱,他认识荀彧的时候双方都已经过了依照个人好恶来审视天下的年纪,他算是顽劣心未褪时常来一点匪夷所思的行为,而荀彧则不然。一个克制又美好的君子难免令旁人感到亲近不能。曹操在内心中肆意揣测,如此挑不出毛病的荀令君必定也是一位孤独的人。可惜,他过于自以为是了,精神孤独并不意味着人缘不善。不到一天的功夫,许都众人听说尚书令身体无恙了,纷纷递了名刺要探病拜访,一下子就把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都排满了。

      曹操不高兴了,马上有了小情绪,在地板上硬是踏出了马蹄声步子开门下令这个月尚书令静养一律不见客 。荀彧半倚在枕垫上闲闲地剥了个水煮蛋,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被曹操赶回来叫停了。“万万不可,囫囵吃蛋容易积食。”曹操残留着股别扭情绪 ,粗声粗气质问屋子里的奴婢:“谁送过来的鸡蛋,怎么也不做成羹送过来?”

      荀彧觉得曹操小题大做,鸡蛋么,水煮了也是嚼碎了吃,做成美也不过是打散了也是吃,既然都是吃到肚子里的,哪里会前者积食后者不积食呢?你说容易噎着他倒还能小心三分。可曹操偏不,一定要做成羹才能吃。荀彧躺回床榻上揉揉额头懒得反驳,有气无力道:“我饿了。”魂魄离体的那段时间,他是滴水未进,现在醒过来了可不处于饥肠辘辘中么。

      好在蛋羹做起来不费功夫,曹操端着碗对着勺子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心满意足地喂入荀彧口中。荀彧呷啜了一口,舌尖充满了蛋花香的甜腻味,他看着曹操笑道:“很甜。”

      “那是。我特意让人多放了点蜜糖。”曹操顺口就答了,等又喂了一勺才慢慢品出味来,荀彧怎么可能吃不出来分明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心口的热血轰的一下冲上脑居然开始害羞了。往日里不管他写什么情意绵绵耳红面赤的诗荀彧都是一本正经地已阅不回,搞得曹操只好在信中中强行插入一段风花雪月之感怀心想这下你不能已阅不回了吧?结果荀彧回信的时候压根无视了那几段感情抒发。

      这一度令曹操感到无比的挫败,直到这一次惊心动魄的离魂事件,他无意间发现了打开的书匣里荀彧用绯绢绳捆好的一卷尺素,瞅着绢面渗透出来的墨迹似曾相识,于是偷偷摸摸地打开其中一卷看,不出所料全是自己的书信。什么感觉曹操已经无法形容,只知道这些肉肉麻麻的书信荀彧留着干嘛,要不小心让几个儿子看到了何止颜面尽失,反正他老脸搁不住。想是这么想,但接下来的几个月曹操的心情出奇得好,对往日里几个看不惯的同僚都笑得特别客气。

      曹操看着正低头细细慢咽蛋羹的荀彧,忽然感慨了一句:“文若的房间被这几个书匣占着显得挤了些。”

      荀彧慢条斯理地咽下蛋羹后回道:“原先这里也算是许都不错的宅邸了,只不过住久了身外之物多了才看起来变得局促。”

      “说起来还是许都过于简陋了,若论繁华,邺城倒是有几分昔日洛阳的光彩。”曹操虽然为儿子聘娶了袁谭女儿为妻,表面上是结成亲家了,可只要变数一来双方依旧说翻脸即翻脸,现在特意提及邺城,荀彧知道曹操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曹操见荀彧打量着自己,眉飞色舞道:“哎,前两天我上表天子,请封你为万岁亭侯。”

      “什么?”荀彧被前后没有任何提示的转折弄晕了,“怎么突然说起封侯的事了?”曹操道:“我深思熟虑很久了,想趁现在暂时休兵把这要紧事给办妥。我可不是信口胡说,文若的功绩封列候是名至实归。本来想在那天宴会上郑重宣布,没想到你突然病了才耽搁下来的。”

      既然封侯了,那自然要挑座新宅邸,曹操在许都挑来挑去都不满意,不是嫌弃屋子又老又小就是嫌弃地方风水欠佳,荀彧原本还有点兴致去挑地方,可看到曹操如此吹毛求疵索性放手不管了,你慢慢挑吧,到时候知会一声即可。

      曹操如此反复折腾自然是存了点小心思,许都他待着束手束脚不是很舒坦,总有些讨厌的人时不时地出现,且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他还不能享他们怎么样,反正许都干事的能臣都是从司空府出去的,他即使挪个窝也不影响对许都的控制力。

      荀彧苏醒后的当晚,郭嘉约了荀攸喝酒,地点就是他们在司空府的寝居处,支起窗屉,可以望见院中景色,只是现在万木凋零,并无什么值得看的,唯有一只约莫半人高的大水缸中央留着几支残荷,勉强有几分萧索寂灭的意境。这水缸原本是荀攸用来养鱼的,郭嘉觉得光养鱼太浪费,丢了几段藕进去,没想到年年还能剥两个莲蓬吃一吃。当然他们这些随曹操东讨西征的军师,基本没什么空闲去打理院子,所以莲蓬都是被曹丕摘了吃,当然哥哥有莲蓬也没有忘记分一个给弟弟曹植。

      “怎么想起请我喝酒了?”荀攸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主动替郭嘉斟满酒,笑呵呵地举杯敬道,“我先谢谢你帮忙。”

      郭嘉没客气一饮而尽,笑道:“又不费力,做什么这么客气。”

      “诶,该谢还是要谢。”荀攸连喝了三杯不带停顿的。

      “贾诩是谁?”郭嘉问了个听起来很可笑的问题。

      荀攸的笑容不改,他早猜到郭嘉会怀疑,所以从容应对道:“什么叫是谁?”

      “你少来这套,我既然问了总不会无缘无故想听些废话。”

      荀攸手指来回摸着酒盏,目光里瞧不出有什么心虚的地方,“他不就是对旁门左道之术有所涉猎,以前藏着掖着装傻,刚好这次就帮左慈打了个下手用上了而已。”

      这季节正是吃萝卜的好时候,作为下酒菜自然有一盘萝小干。郭嘉挑了根嚼嚼,又脆又咸甜,非常利口。面对荀攸避重就轻却特别诚恳的回答,他将信将疑,于是继续道:“那天,我其实看到了。”荀攸也默默嚼了根萝卜干,他在等郭嘉把话说完。郭嘉沉吟道:“贾诩从尚书令府回来时,我看到他身后跟着袁绍,而袁绍手里拎着颗香球 。如果世间真有鬼神,那么贾诩倒底是鬼是神?”

      荀攸反问:“如果世间真有鬼神,你愿意相信他是什么?”

      郭嘉沉默了一会,叹道:“看来公达很信任他了。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么?”

      荀攸摇头:“其实并不是很熟。”如果没有瑶池顽猴折花一事,他恐怕跟冥司贾诩八辈子都打不到一竿去,“我有求于他,他恰好又愿意跟我合作,就这么打交道下去了。”

      听到这回答,郭嘉似乎高兴了一点,“文和这人奇奇怪怪的,归顺将军来到许都后既不结交朋友也不怎么在将军面前表现,活得像个不问世事的隐士。”

      “他就这脾气。”荀攸笑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跟贾诩居然这么熟了。

      郭嘉问:“那他是不是能看到别人的生死?”

      荀攸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生死天注定,看到了又能如何呢。”

      “骗人。”郭嘉啧啧两声,“文若起死回生之事大家都看到了。”

      “那叫命不该绝。”荀攸支开话题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冀州的战事,拿下冀州,许都以北便基本无虑了。”

      “但愿如此。”

      既然荀攸对贾诩这么放心,郭嘉便知趣地不再纠缠下去了。两个人对酌到深夜还未尽兴,一直喝了个通宵,第二日舒舒服服睡了个大懒觉。

      荀攸是被大太阳晒醒的,他一摸身边的被子,空空的,赶紧跳起来张望,发现郭嘉踢了被子歪在另一头。他碰碰郭嘉,发现这人睡得更死,于是把两条被子都盖上面以防着凉。穿衣服的时候,荀攸发现革带上多绑了一枚穿着红绳的小木片,上面写着几个鬼画符文字,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这个绳结打法是祈福护身的意思,只是他完全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被绑上木符的。

      若仔细回忆这两日的经历,左慈在布置道场时郭嘉曾上前交谈了几句,然后左慈似乎用丹砂写了什么东西递给了郭嘉,会不会就是这枚护身符呢?

      这么一推测,荀攸喜滋滋地继续穿衣服。打开门,院子里秃光了的老槐树枝干上萌发出了一点点的嫩绿。他闭上眼睛,用力呼吸着由煦暖的阳光和湿润的熏风带来的美妙感觉,看不见的时候才能察觉出隐藏在言语之中隐藏在笑容之下隐藏在所有寻常举动里的脉脉之情。

      闲话家常的时候,听荀彧说过,在目之所及的花丛中,曹操总能摘到他最喜欢的那一朵。

      贾诩说红尘世勉强不得,即使你遇上最对的那个人,也会因为那一朵不合心意的花而错过。

      荀攸心里的那朵花被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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