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五帖 称象 ...
-
【第二十五帖称象】
觉得雪天漫漫最有意思的人除了诗人还有幼童。恰好,曹操府里两个全占了。
孙权遣吴使向许都进献了一头大象,曹操一高兴干脆请了一帮人都来司空府瞧新鲜。有瑞雪,有珍兽,自然要歌赋抒怀,舞乐助兴。短暂地忘却纷扰繁杂的俗事,曹操边喝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荀彧闲谈,间或对几个在席宴中开始玩闹起来的幼子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们下榻去院中雪地里折腾。
常年带兵在外,曹操除了带曹丕随行其余幼子都丢在许都,可以说每次回来看到又冒出一茬的儿女多少有些既惊喜又陌生。他当然爱每一个儿子,但他的爱又不可能是均等而完美的,譬如偏爱聪明伶俐的,怜爱年幼漂亮的。曹冲刚好符合了曹操所有的期待,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曹操独一无二的爱。
这是无可避免的人之常情。
曹丕忽然站了起来,向曹操行礼表示要露手骑射。曹操高兴地点头允了,儿子要表现一下武艺自然是需要肯定的。也不是他吹,这席间除了夏侯家那几个儿子,别家的儿子在武艺上很少能与曹丕比肩的。
小的时候荀恽文武上与曹丕不相上下,如今不同了,荀恽受家传影响逐渐偏好研究经学,在骑射上渐渐地落了下风。虽然荀恽武艺一般,可只要往那一站,大家目光还是纷纷追随过去,毕竟少年玉树临风,真真赏心悦目。可见,先天占便宜还是占便宜。曹操默默地在荀彧手心里画圈圈,安慰自己反正都是一家人,夸谁不是夸。
曹丕信心满满地拉满弓,正中靶心对他来说是件十拿九稳之事,只是没想到一箭射出没等得及众人满堂喝彩,他的弟弟曹植满头大汗地跑来呼叫了一声,“阿爹快来,吴使在问大象有多重呢。”
象有多重,曹操也挺好奇的。曹操笑呵呵地抱起曹植,于是问底下众人不妨猜猜,虽说是猜,实际就是问怎么个称法。如此庞然大物,哪来的称砣确认重量呢?
被曹植无心地打了一岔,曹丕的精彩御射已经彻底被人抛之脑后。对此,曹丕是又气又无奈,气的是好好的机会作废了,无奈的是他对这天真烂漫的胞弟恨不起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弓,甩甩胳膊平复心情,再次抬头的余光中,瞥到了席上荀彧的颔首微笑。
有如火石在黑暗中撞击出的几粒火花瞬间照亮了一切,曹丕捋了把稍显散乱的鬓角,将方才那点郁闷都捋去,后才笑嘻嘻地走到荀彧食案前,道:“令君不去看看那头象么?”
荀彧看看围着曹操周围的一大圈人,摆手道:“开宴前已经瞧过了,没必要再去凑热闹。子桓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过去说一说。”
“想不出呢,不想了。”曹丕无所谓道,“懒得想。”他又添了一句,仿佛面子上更容易接受点。称这么个庞然大物,要是直接宰了称那肯定不是父亲想要的答案,而自己一时间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也不信有谁能迅速地解决这个困惑。
令曹丕万分懊恼的是,还真有人又快又准地说出了解决方案。但是曹植也就算了,结果偏偏是他的幼弟曹冲,气死人也。
曹操去的时候是抱着曹植的,回归坐榻的时候抱着曹冲,让曹冲坐在他的膝上,还亲手喂各种色泽丰富可口诱人的糕饼。毕竟是亲儿子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长脸,曹操的内心不仅是高兴更是激动,觉得在长子曹昂过世这么久后自己终于后继有人了。
对一个父亲来说儿子多的好处显而易见,他能挑挑拣拣找出那个最满意的来继承他的荣耀与权力,而站在儿子的立场上,这就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战场了。因为爵位只有一个,如果你不想争便也罢了,家大业大总短不了你口饭吃,但你若想争一争……曹丕当然是想争的,如果对手是同龄人比如夏侯家那几个或者荀恽,他完全能争出水平,但问题是面对一个五六岁的弟弟,你怎么争都很掉分。
曹丕默默叹气,好吧曹冲,他暗暗道,等你长到跟哥哥一样高时我们再来决斗。这么想着岔了神,没注意隔壁坐在食案的荀恽执壶过来倒蜜露,等荀恽放下壶时曹丕才颇不好意思地道歉:“怎么劳烦你来做这事。”
“我是来敬敬你,方才那箭射得精彩,百步之外还能命中红心,能把你那张弓借我看下么。”荀恽并没因为曹丕的走神而觉得受到轻慢。
原来自己的表现还是有人在关注的啊,曹丕喜滋兹地把弓享给荀恽看,他觉得荀恽不愧是令君的儿子,忒有眼光了。
荀恽试着拉了拉曹丕的弓,吃惊问:“这弓有几石?”
曹丕说得挺谦虚的,“三石不到点吧。”
荀恽咋舌,也就段时间没见到曹丕,这小子居然已经能拉开如此重的弓了。曹丕非常满意荀恽的表情,他要不是属兔子而是属虎的,尾巴肯定能竖成根竿子捅到天上去。另一边跟曹丕一直混在一起的夏侯尚忍不住取笑荀恽道: “这算什么,子桓三石的弓也能拉开。不过为了准头不试那些博虚名。长倩,你现在两石的弓能拉了吗?”
这话说得真是哪跟哪,曹丕赶紧轰走夏侯尚,假装骂道:“去去去,你个莽夫懂个屁。术业有专攻,不过是专注的方向不同罢了。”
被这么一喷,夏侯尚当然不服,耿直道:“可子桓你的诗文也不差啊。”这马屁拍得浑然天成丝毫不矫揉造作,一般人还真做不到,可见是十二分真诚的看法,曹丕深以为然暗爽无比却还是继续“黑脸”道:“你滚不滚?”
“好好好 ,我走我走。”夏侯尚终于醒悟过来,他也不想真把尚书令的儿子惹毛了,赶紧回到他的席位上去低头吃菜。
荀恽把弓还给曹丕面容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偶尔从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緒是有点恹恹的,这个年纪的少年么,总是敏感而焦虑的,前有万丈光辉的尚书令父亲,后有不断冒尖的同龄人,优秀对他来说甚至不是期许而是必须合格的品质。曹丕理解这种压力,忙安慰道:“你别听他瞎嚷嚷,我在军营闲着也是闲着就多拉了几张弓而已,而且为了让父亲看到这几天直没敢懈怠,不过你也看到了,父亲眼里都是那个宝贝冲儿。”
荀恽略微笑了笑,叹气道:“大人都喜欢小的,我家也不例外。”
曹丕乐了,不信:“令君看起来如此公正的人,怎么也会偏心?”
荀恽道:“当父母的没有不偏心的,比如家父就特别关心身体比较弱的诜弟弟。”荀诜体弱多病,但又特别乖巧可爱讨人喜欢,自然得到了更多的关注。虽说荀恽的意思有点跑偏了,但曹丕心里还是舒服了不少,毕竟有人有同样的烦恼胜过无数苍白的安慰,他故意道:“唉,以后我可不要这么多儿子,烦。”这话听着十分别扭,无怪乎荀恽忍不住刺了一句,“你这话听着不像是能拉三石弓的人,倒像是河内家那个病怏怏的……”
司马懿不肯出仕曹操的事整个许都都低调地耳闻了,不过大家没当回事,这做官呐就跟姑娘挑夫婿差不多,总要看对眼你情我愿的才有滋味,强扭的瓜也不是不能甜,但终归心里有疙瘩,更何况就算是妇人要是受不了夫家而改嫁的事多去了。天下这么乱,即使花力气请过来做官也不一定能从一而终,反正不讲究立场的人多如牛毛,此地若是不合意换个地方一样混得开。
不听到司马懿还好,一听司马懿三个字,曹丕不仅胸口闷还气短,他苦着脸道:“自从那个河内家的说自己得风痹了闭门调养,躺了这么久连信都不给我回一封,你说气不气?”
都风痹了拿头写信啊,就算是装病的也要考虑下曹司空的心情嘛。荀恽哼道:“他不写,你下次自己去看看他啊,顺便关心一下风痹好些了没。” 多么合情合理又温暖体恤的建议。
曹丕嘿嘿笑了,“长倩,看不出你是这么坦率有行动力的人。”
这么一比照,荀恽果真有几分令君的性情。
也难怪当年是荀彧白马奔的东郡,说走就走,当断则断。
“啊,雪又下大了。”在司空府排的坐席中,郭嘉举盏朝帷帐外看了看,叹了一句。酒温得恰到好处,很对胃。荀攸嗯嗯点头,似有点心不在焉。郭嘉瞅着荀攸这一天都捂着胸口,非常可疑,于是问道:“公达是得了什么心病么?”
“没有 。”荀攸矢口否认,这个回答太过迅速以至于适得其反,他意识到后面上有点尴尬。郭嘉自顾自地喝酒,“不说就算了。”荀攸苦笑,不是他故意不领情,而是贾诩突然交给他一个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日,贾诩跑来找他,说是要暂时离开几天。本来么,荀攸以为是什么公务需要交代一下,结果贾诩是要求帮他记录几天生死薄上的功过卷。荀攸大惊失色道,他干这事怕是不太好吧,会不会东窗事发后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贾诩嗤道,不会的,最多就遭个天谴轰成齑粉。末了又道,又不是让你判功过,就是抄一抄字而已。
虽说是这样……荀攸为难道,但倒像是我在当冥司了。
贾诩认真地反问,公达难道不想试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