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杂学记》余如恩

8、猫猫家

　　去常州的马车上。
　　“猫儿。你作业写了没。”
　　“……没。”
　　“那你在我家每天正襟危坐的在写些什么？”
　　“你猜。”
　　“猜什么猜，都是你！”白玉堂扭过头去，看向窗外的风景，“害得我的四个哥哥每天骂我不用功，要知道，爷爷怎么说也有个第二好不好。”
　　“反正第一是我。”展昭得意地扬扬手里的宣纸，“比你高出二分。”
　　“切。你家还有一天才到呢，你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那是，我爹说了，我考得好要给我备一个全新的百宝囊呢！”
　　“你不是有爷爷给你买的百宝囊了么！”白玉堂听了，嘴巴扁到下巴上去了。
　　“那你这个上面绣了字么！”展昭指指腰间的百宝囊上，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展小猫’，正色道，“要是弄坏了怎么办！”
　　白玉堂闻言，心头微微一动。
　　“上次我跟你去抓采花贼，差点这几个字就被戳了个洞，吓死我了……”
　　展昭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白玉堂却是没怎么听进去。
　　他想起前两天在岛上，偷听到几个丫鬟姐姐们说的悄悄话。
　　她们说被什么小公子撩了一把，心里头荡漾得不得了。
　　当时，白玉堂不明白撩字是什么意思。
　　如今，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摸了摸剧烈跳动的胸口，看了看那只一本正经的猫，他心想，自己该不会，被那只猫撩了吧？

　　又过一日，马车终于行至常州府。

　　跟着展昭走到了他家门口，就看到有两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路上都没怎么紧张过的白玉堂，突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双手紧紧抓住了展昭的衣摆，缩在他后面，不敢往门口看。

　　但他对那只猫家的好奇，远远胜过了心中的紧张。
　　他探出头去，瞧了瞧那座宅邸。

　　好家伙，比起自己的卢家庄，小不了多少嘛！
　　亏这猫还天天跟自己说家很小，怕容不下自己这尊大佛。

　　哼，虚伪。这么想着，他狠狠瞪了展昭一眼。

　　展昭被这一眼，瞪得是莫名其妙。
　　但亲戚们的热情，让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牵起白玉堂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拖着他往门口走去。

　　“娘！”展昭热情地朝那群人招招手，挨个打着招呼。
　　“昭昭回来了！”展昭的娘摸了摸他的头，满眼慈爱道，“你寄信回来说带新朋友来了，就是他吗？”
　　“嗯！他叫白玉堂，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展昭的爹凑过来，笑嘻嘻地对白玉堂说，“你好，我是展昭的爹，很高兴认识你呀！”
　　“伯父、您、您好！”白玉堂恭恭敬敬地说着，“伯母，您好！”
　　那只白老鼠，居然害羞了！展昭看了一眼缩在自己身后，满脸通红的白玉堂，心中啧啧称奇。
　　“快进来吧！”他娘说着，引着两个人往里走去。

　　饭菜早就已经备好了。
　　的确是展昭口中的——粗茶淡饭。

　　见一群大人们都已经起筷了，白玉堂这才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
　　竟然比想象中味道好！
　　“好吃吗？”伯母乐呵呵地问道。
　　“好吃！”白玉堂猛地点头，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底话，“可比我岛上那些大厨做的好吃多了！”
　　“好吃就多吃点！”展母说着，给他夹了个鸡腿，“这小子，嘴还挺甜。”
　　“白小子，你跟昭昭是好朋友，那你俩成绩谁好点？”
　　“当然是我好点了！”展昭不满道，“我都寄过多少次成绩单了，我可是第一名！”
　　“得了吧，上回包校长路过我们这里，还跟我说呢，你们班里有个家伙跟你不相上下，你这第一，肯定是人家让的。”
　　“爹，有你这样说的吗？”展昭气呼呼的放下筷子，“不吃了！”
　　“哟？小男子汉的，说两句就恼了？”展父似乎很热衷于逗展昭，继续道，“你那百宝囊还要不要了？”
　　“要！”展昭不假思索道。
　　“那你快告诉你爹，班里那个跟你成绩不相上下的是谁？”
　　展昭扁扁嘴，半天才指指白玉堂，“就是他！”

　　“猜对了，一两银子。”展母说着，伸手到展父面前。
　　“没意思。”展父耷拉着脸，从兜子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她。
　　“你俩又打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赌啊！”

　　白玉堂吃着饭，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他一直以为，展昭这么温顺的一个人，父母应该都是彬彬有礼的人。
　　这么欢脱，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饭过三巡，展母又问，“白小子，你跟昭昭的武功，谁好些。”
　　“我觉得昭昭好些。”展父接道。
　　“没问你，你接这么快做什么？”展母没好气的瞥了展父一眼，“我觉得白小子看上去要厉害点。”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展昭气急败坏道。
　　展母假装没听到展昭的呼声，戳了戳展父的胳膊肘，继续道，“咱们打个赌，你猜昭昭，我猜白小子，一锭银子。”
　　“妥。”
　　展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问两人，“说吧，你俩武功谁好点。”
　　“当然是我！”展昭不满道。
　　“我问白小子呢，你插什么嘴？”
　　展昭悻悻地闭上嘴，狠狠瞪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正吃得欢呢，被这一眼瞪得有些尴尬，想了想，道，“我俩不相上下。”
　　“不可能吧，学习都不相上下，武功还不相上下？”展父惊讶了，“总要比出个输赢嘛！吃了饭你俩去比划比划！”

　　那口气，绝对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白玉堂是客，自然是不会拒绝，至于展昭吗，迫于百宝囊的淫威，还是答应了。

　　然而，两个小家伙比了一个下午，还是没分出胜负。

　　“还真是不相上下啊？”展父搔搔下巴，对展母道，“孩子他娘，这可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展母没好气道。
　　“那就算扯平了，没有输赢。不过……”展父又转向两个小家伙，东瞧瞧，西看看，半天才道，“你俩就没有输给对方的时候吗？”
　　展昭看了看白玉堂，就见他也正在仔细地端详自己。
　　两人沉思了半晌，转头，对着展父，齐齐摇了摇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哪家的娃子跟我们昭昭旗鼓相当的呢！”展母突然眼冒慈母光环，然而这眼神不是对着展昭，而是白玉堂的，“你可真厉害啊！”
　　“就是，昭昭，你瞅瞅人家，多厉害！”
　　“不是旗鼓相当吗，明明一样厉害！”展昭不服气道。
　　“可他……”展母围着白玉堂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什么，道，“他比你瘦！”

　　“还不都是你们喂的！不理你们了！”展昭说完，扭头，气冲冲的走了。
　　“你的百宝囊不要了吗？”展父晃晃手里的袋子，朝着展昭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远远地从房檐上传来回音，“不要了！”

　　“都赖你，把昭昭惹生气了。”展母瞥了一眼展父，埋怨道。
　　“说他胖的人是你！”展父回击道。
　　“明明是你！”
　　“是你！”

　　眼见着两人越吵越凶，越吵，越旁若无人，白玉堂悄悄地退开，朝着展昭远去的方向，追去了。

　　半晌，这两个为人父母的才回过神来，慢悠悠的齐声道，“白小子呢？”

　　此时的白小子，有点迷路了。

　　他纵身翻过的那个围墙，通向的压根不是展昭的卧室。
　　但是他压根没看见展昭之后走的是哪个方向。

　　胡乱走了好大一圈，也没有看到哪间卧室亮灯，却在无意间走进了厨房。

　　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他这才发现，吃了午饭之后，他就没吃过东西了。
　　他正思索着要不要做点东西吃呢，虽然他的厨艺实在是烂透了，就听见窗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慌忙躲到桌子下面，生怕被来的人看见。
　　毕竟在别人家做客，突然跑到厨房，怪尴尬的。
　　他才没有迷路呢。
　　悉悉索索的声音行至厨房门口，就听见熟悉的调子正在破口大骂，“爹娘真是的，当着白老鼠的面说我坏话就算了，还只管自己出去逍遥快活，让我自己做饭，过分！”
　　是那只猫儿？白玉堂静静地蹲在桌子下面，准备伺机出来吓唬吓唬他。
　　“也不知老鼠跑到哪里去了，找遍整个府都没看见，烦死了！”展昭说着，拿起菜刀，“笃笃笃”地做起来，“不知道他身上带钱了没有，万一饿了咋办，不过他家这么有钱，身边总归有点零钱吧。”
　　“万一他跑到街上被人给逮了怎么办。”展昭自言自语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宽慰自己道，“算了，老鼠武艺也算不错，平时也机灵，应该不至于被拐吧。”
　　见他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白玉堂觉得是好时机，就准备从桌子下钻出来吓他。
　　“要不，我还是去找找他吧……怪担心的。唉，不做了不做了。”他顾自说着，放了菜刀就往门外走去。

　　白玉堂准备好的姿势猛地停顿了。
　　心里头扬起一股暖流，他想也没想的就跑出来，轻声道，“臭猫，爷在这里。”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虽是背着月光，但眼里的那一丝惊喜，却真真切切的收到了心里。
　　“白老鼠，你跑哪里去了！”
　　“猫儿，担心爷爷了吧。”白玉堂转瞬便换上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要知道，当初你在陷空岛不见了，爷也是相当担心的。”
　　展昭闻言，愣了愣，似是嘀咕般地说了一句，“谁要你担心了。”转而又像没事人似的，重新握了菜刀，“你饿不饿？我会做点蛋炒饭，吃吗？”
　　白玉堂点头道，“吃，你做的，爷都吃！”

　　月光如水，透过未关的门窗充满这黑暗的厨房，同那埋头干活的少年交融在一起，映得他脸上的那抹微红，愈发明显。

　　为什么那时候心会跳的这么快呢？

　　多年后想起这件事情，白玉堂才姗姗的明白过来，望着眼前的人，心头满是涟漪。
　　那个人也如幼年一般站在厨房里，却是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他旋转着手里的菜刀，学着自己的口气，扬了扬唇角，轻飘飘地说道，“饿了吧？想吃什么，爷给你做。”

　　分明早就没了童年的影子，却在相似的场景，做着相似的事情，让一样的自己，难以平静。
　　他想了想，说道，“蛋炒饭吧。”
　　那人有些惊讶，随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太会做蛋炒饭诶。”
　　“爷想吃，你就做一次呗。”

　　蛋炒饭很快出炉，仍是同当初一样简陋，盐有些多，那人皱着眉头，有些吃不下去，抬头，却见白玉堂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你不觉得咸吗？”他好奇问道。
　　白玉堂抬头，笑着道，“不咸。”
　　怎么会咸呢？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

　　月华如初，慢吞吞地，又荡回了小时候的那座桥。

　　旁边的湖水清澈见底，鱼儿同水里的月亮愉快的戏耍着，不亦乐乎。
　　两个幼小的孩童卷着裤腿，在水底掏了许久，才各自抓到一条鲤鱼，又将它放了回去。
　　“猫儿，你抓上过几条了？”
　　“五条，你呢？”
　　“爷抓了6.7条了，你个小菜鸟！”
　　“菜鸟是什么意思？”
　　“我同岛里的姐姐学的，好像是说一个人很笨，啥也不会的意思。”
　　“你才是菜鸟！”展昭说着，往白玉堂身上扔了一大抔水。
　　“猫儿，你敢泼爷爷！”一身衣裳被沾湿，白玉堂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抔水。

　　水仗一触即发。
　　两个湿漉漉的小伙子笑嘻嘻地窜上岸去，勾肩搭背着往卧室里走去。
　　展府没有下人，但好赖还有个忠实的管家，虽然不会洗衣做饭，但料理日常却是一把好手。
　　等他俩到了卧室，热水早就已经备好了。
　　两个小家伙赶紧脱去湿哒哒的衣裳，蹦跳着钻进了热水里。

　　身子很快就暖起来了，两人也开始说起闲话来。

　　白玉堂突然往水里一钻，惊起了一片水花。
　　“死老鼠，你干嘛！”展昭擦去脸上的水珠，不满道。
　　白玉堂又是突兀的钻了上来，还没等展昭再次骂呢，就率先开口道，“猫儿，你好小！”
　　“什么好小？”展昭脱口问道，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脸红红道，“死老鼠，你不要脸！”
　　白玉堂却是不理他，低头又瞅了瞅什么，洋洋得意道，“爷爷的看上去比你大。”
　　“我们才几岁！有什么大不大小不小的！”
　　“事实胜于雄辩。”
　　“死老鼠，小小年纪，居然会耍流氓了，看爷爷不收拾你！”展昭一整张脸烧得跟苹果似的，掬起桶里的一抔水，朝白玉堂泼去。
　　“猫儿，你又来！还学爷爷说话！”白玉堂说着，也朝展昭泼了一捧水，“尝到爷爷的厉害了吧！”
　　“哼！谁赢还不一定呢！”

　　于是，第二场水仗，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一直洗到管家来敲门，两人才脸红红地跑出早就半温不暖的浴桶，慢吞吞的开始穿里衣。

　　月上柳梢，夜也过了大半，两人在被窝里嘀嘀咕咕许久，终于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