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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安远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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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北疆。
镇国公府,内院。
颜蒙正早早地醒来,看见外面太阳很好,便叫来家仆推开了窗,挽回起了纱帘,院子里传来扫雪的声音。
颜季赢如常捧着书进到内院,来到颜蒙正的房间,给父亲行礼请安后便坐到客座上,伸手接过魏长信递过来的热茶,吹着热气喝了一口后,把杯子捧在手心。
颜蒙正盘腿而坐,身子微微靠在矮几上看着书,茶炉上煮着茶,咕咕响着沸水冒着热气,他突然放下书来问颜季赢,“喜谁的诗?”
颜季赢抬头对上父亲的眼睛,一时回答不上来,颜蒙正摇头有些失望,“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之前先生入府教学,记得你最喜吟诵陶五柳与李太白的诗句,喜欢那种豪放不羁、天高云阔。”
颜季赢见父亲脸色有点不对,想着要哄父亲开心,笑着回答说,“古来撰书写诗者众,怎会只看一家之言?孩儿喜五柳恬淡与太白不羁,也喜曹孟德的苍凉辽阔,前些时日看了建安诗篇很是喜欢,手不释卷呢。”
颜蒙正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好奇,“噢”了一声坐直身子问:“最喜他哪一首诗?念来听听。”
“是。”他站起来躬身提着袍角趋步走上前去,跪在父亲膝下说,“孟德之诗,孩儿最喜这一首,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颜蒙正知他在安慰自己,心中也有几分暖意,嘴上却说:“老骥伏枥……是在说我老吗?”
颜季赢说:“都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父亲年未及三十保正驱贼,三十余勒马封爵,不惑之年守国门拒虎狼,如今未及六十满门荣贵、朝野咸闻,圣人所追功业大抵如此。父亲春秋正盛,不是老,是长寿。”
颜蒙正拍膝大笑,“看来为父说你笨嘴拙舌不擅交游确是不对,你比你大哥会说。”
颜季赢伸手去抚父亲膝盖,给父亲整理着衣袍的褶皱,“这并非巧言,只是口说我心。孩儿还想说,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父亲只需遵大夫之嘱服药调养,身子会好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颜蒙正低头看着颜季赢,抬手去抚他的头,“你若不喜拘束,日后在军营中谋个武职,然后成家生子,也不算辱没颜家门楣。”
颜季赢敛下眼眸许久才说,“父亲,我想去长安.”
颜蒙正脸色有些变化,问,“去长安做什么?”
颜季赢定定地看着父亲的脸,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父亲的脸,父亲的脸稍微有些黑,额间几道皱纹裂缝里肤色是白色的,笑起来的时候会有很明显的几道白线,从额头下来是鼻梁,鼻梁和他们几兄弟相比不算高挺,但是与他五官相衬,双目静思如定水,闪动似惊雷,可见当年风华正茂时的风采是能让人一眼记住,云容两位姨娘拼命也要跟着他是有原因的。他看着父亲说:“江世叔满门被屠,这势必牵扯天家朝堂,只有去长安才能深入潭底,查明真相。”
“此事深不见底,能查的我十年前就该查出来了……”
颜蒙正很是气愤,这种气愤让颜季赢吃惊,因为他在父亲过激的反应中看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对于十年前的那件事父亲是知情的,至少不会是一无所知。
“时过十载,你能查出什么来?即使能查得出什么来,你又能做什么呢?你什么都做不了。”
“至少,能还江家公道,给天下一个真相。”
他跪在父亲脚下,撑在地上的手掌逐渐握成拳。
早就应该想到一桩这么大的案子怎么能是一句“仇杀”就能一笔抹过的呢?这是一个大谜团,他仿佛已经看到十年前北疆节度使府那次雪夜大火,还有举在头顶闪着寒光的钢刀。
但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北疆的初春好看极了,蓝天像水洗过一般干净明透,沙丘覆雪,此起彼伏地曲线像极石窟佛像脚下踩着的莲花,层层叠叠地,在温和阳光下逐渐消融,清流汇聚成一条小河潺潺向萧关而去。
颜季赢勒马停在这蓝天白雪之间。
天与地之间只剩下远处茫茫雪山及低矮在脚下的屋顶,他凝住眼睛看着前方这座城池,那是他的家,他从未离开过这里,他也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但自从他与父亲那次谈话后,就起了去长安的念头。
他难道一辈子都在父亲的保护之下安逸度日吗?父亲说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萧关城中轴线上坐落着一座府邸,高高地屋檐翘起,从苍山上望过去依稀能看清府邸内雕梁画栋的色彩,好像刚补过漆,色彩还很鲜艳耀眼。走近一点看就能看清那色彩画着的是西天佛释人物,是佛祖“舍身侍虎”的画像,象征着忠诚与付出,再走近一些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在眼前,偶尔能听到围墙里面有几声女人的交谈笑语。沿着围墙一直往南走,如果脚力不好可能要走上一炷香的功夫才能见到这座府邸的正门,正门共有三道门,中间是四开铜钉红漆大门,一般只有帝后亲临才打开,而两边是两开厚木门,供平时来往进出,大门左右各有白石雕刻而成的石狮子,雄赳赳昂着脑袋,好不武威气派的架势,踩着方正石板朝前再走上百步方能看清府邸门楣牌匾上的字,用方正大字阳刻着“敕造镇国公府”。
李延抬眼看着这座巍峨府邸,踩着下马石下了马,门房家仆认出了他,忙跑着过来给他请安牵缰绳,“舅王爷万安!一路风尘辛苦了。”说着就转身让人进府去通报。
李延把手中马鞭丢给他,左右肩膀上下抖动着将披风上的风沙抖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沙子,“这北疆就是苦寒之地,每次来都弄得狼狈不堪。”
家仆帮他拍打着肩膀上的风沙,学乖讨好道:“北疆哪能和舅王爷的静江府比,在山清水秀的静江府骑马,半脸春色半脸水呀。水是什么?那是好东西!先贤都说上善若水,可见舅王爷德高福厚居积善之地,自然不惯北疆苦寒。”
李延饶有趣味地说,“好小子,每日看门都看出口才来了,你叫什么?改日我向你家主子讨了你去,跟我回静江府,也让你沾沾水气。”
李延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刚刚下马来,虽然是一路风尘仆仆,衣冠却是整整齐齐的,与李延简朴穿着不同,他竟是一身红绿相间的艳丽衣服,他便是静江王府世子李容泰,听到父亲与那门房家仆的对话,笑着走上前来“要我说啊,这镇国公府才是上等积善之地呢,姑父他们家有三雨,静江府的水算什么?”
那家仆有些疑问地看着李容泰,“世子说的是哪三雨?”
李容泰反问:“你家国公爷有几位公子?”
家仆毫不犹豫,“四位。”
李容泰再问,“四位公子中有三雨,你不知道吗?”
家仆哪里知道自己主子的大名,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李容泰笑着不再说话,抬头看已经走到正堂下,那门房家仆不再跟着往里走。魏长信得到下人通报赶忙出来迎接,不敢丝毫怠慢,刚走下堂来便见李延父子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拳便拜,“王爷远道而来,受累了。”
两人相互见礼后,李容泰也站定朝魏长信施礼,“魏叔。”
魏长信扶住李容泰的手,欣喜道,“五六年未见,世子愈发稳重了。”
李延听到“稳重”二字不禁笑了出来,“他上上下下哪处当得起稳重两字?长信快别夸这小子了,国公爷可在堂内?”李延知颜蒙正长年沉疴卧病,如今见魏长信神情似有悲沉之色,便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问:“难道国公爷他……?”
“国公爷在内院房中,王爷随我来罢。”
魏长信转道引李延父子二人往内院而去,李容泰迫不及待问:“魏叔,季赢那小子可在府上?”
魏长信答:“四公子今日一早就到军营去了,还未回府。”
李延虽是笑着,语气却又几分严厉,“没大没小的东西,那是季赢表兄。”
“世子自小与四公子要好,此次世子能来北疆看望他,他会高兴的,那日还说要邀世子去苍山打猎呢。”
魏长信引两人来到侧厅,刚坐下来,下人便捧了两杯茶并几色什锦点心上来,李延父子二人刚用过茶,颜霖便被仆人请了过来,周全地给李延行了个礼,“舅父远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他又向李容泰行平辈礼,“容泰,好久不见。”
李容泰也还礼,“表兄。”
李延打量了一番颜霖,见颜霖上下皆透着当年颜蒙正之风采,长身玉立,一言一行都稳重得体,便欣慰笑问:“你父亲的身子可好些了?”
颜霖侍立在李延的右侧,半弓着身子回道:“好些了,刚喝药躺下。不知舅父此次亲来北疆是有什么要紧事?”
还未等李延说话,门外老翁来通报说,“国公爷请舅王爷进内室。”
李延忙站起身来整理衣冠,颜霖朝老翁挥了挥袖子,“知道了,下去吧。”
李延父子随着颜霖出了侧厅,过了北泽院的回廊后又走了近四五十步远下了一道狭窄的阶道,穿过圆拱门来到一处一射之地,白石细沙相缀,周围笼罩着丛生翠竹,正午阳光从间隙中间撒下阴凉一片,隐约还能听到水流声。李容泰紧跟着颜霖身后,没有留意脚下石板长着青苔,一脚踩滑整个人往颜霖背上倒去,颜霖扶住了他,李容泰有些尴尬地笑着,“这北疆石头竟然长青苔?”
颜霖看李容泰举止轻浮,加之以往对他印象本就不太好,话语也有些冷,“走路看路,注意脚下。”
李容泰站稳身来,并没有在意颜霖的话,依然四处张望着,“几年光阴,镇国公府容貌大改。刚刚门房小子说静江府半脸春色半脸水,我看这北疆镇国公府才是。进入北疆一路而来都未曾见过一点绿色,可在这居然能见到苔石,颜氏三雨果然名不虚传。”
颜霖疑问地看向他。
李容泰耸耸肩,“不懂就算了。”
过了一射之地,抬步上台阶绕着假山走了会儿,便进来一道角门,门上候着两个打扮得体的小厮,见颜霖过来忙推门做请,“大公子,国公爷已在内室,吩咐下来说让贵客直接入室,不必通报了。”
颜霖点头,“知道了。”复又回头吩咐,“国公爷那自有我看着,你们去二门外候着,若送药的人过来,把药接过放在廊下凉着,我叫你们你们才进来。”
两个小厮压着头顶小帽一直哈腰,“是是是。”
李延父子随着颜霖进到颜蒙正的内室,刚进门浓厚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或许是刚从太阳底下进到这里的缘故,觉得分外地暗,空气中弥漫湿意,李延在多雨的静江府待久了,对这湿意尤其敏感,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在此北疆竟有湿意扑面,不由得暗自叫奇。
颜霖在十步之外站定,朝颜蒙正说,“父亲,舅父来看您了。”
李延抱拳见礼,“蒙正兄,可还安好?”
颜蒙正坐直了身体,叫着李延的表字,“怀玉,过来坐着罢。”
李延盘腿坐在了颜蒙正的西边,颜季赢与李容泰各随着自己的父亲跪坐在一侧。
颜蒙正眯着眼睛打量着李容泰,“容泰长大了。”朝他招招手,“过来让姑父看看。”
李容泰跪行至颜蒙正身边,弯腰附身略带撒娇的语气说,“姑父身体可大好了?容泰甚是担心呢……”
颜蒙正捶了捶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身板倒是结实,不过你这花红柳绿的衣服与你身份不符,得改!”
李容泰顺承着,“是。”
颜蒙正一时说话太急,又因口内干燥,一时忍不住咳嗽起来,颜霖忙拿茶杯递送到父亲嘴边,颜蒙正喝了口水,摇摇手示意着不喝了。
李延见昔日威武不凡能孤身打虎的大将军如今却恶疾缠身,不由暗叹了口气,“蒙正兄要为国保重身体啊!”回身对颜霖说,“霖儿,容泰既已行礼问安,你便带他去吧,我与你父亲有要事相商。”
颜霖看向颜蒙正,见父亲点头,这才与李容泰出了房门。
颜蒙正席地靠几坐着看着李延一脸严肃,便问,“怀玉长途来此北疆,是有什么事?”
李延见四下无人,也没有必要多费口舌便开门见山地,“我从长安而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颜蒙正,此次前来北疆是有事,且是关乎皇帝的大事。颜蒙正依然看着李延,等着他说下去。
李延继续说,“蒙正兄也知去年先皇龙驭上宾,延回京奔丧守孝,在京中已有半年余,此次前来北疆实为两件事……”
颜蒙正见李延故意卖关子,半带着嘲笑语气,“瞧瞧你那娘们欲语还休的样子,既来之则说之吧。”
李延本来是一本正经要说正事的模样,见自己被颜蒙正笑话,脸色有些尴尬,低声咳了两下,“其一,新君临朝,钦天监堪星卜吉,却占卜出了凶兆,说北有三雨犯紫薇,主国之丧乱,必决之方能趋吉避凶。”
“三雨?决之?”颜蒙正琢磨着这句话,手掌压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看着李延,“与吐蕃战事方平,杀敌立功的将军就成主国丧乱的贼子了?三雨三雨,不就是指颜霖颜震颜霁吗?京城那帮人想干什么?要杀他们还是要槛送长安啊?”
李延听出了颜蒙正语气中的火气,“蒙正兄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颜蒙正抬手制止了李延的话,“怀玉你去帮我问问圣上是准备如何决之?连我这身老骨头也一起决之吧,好另派人来守这萧关,我颜家满门都是主国丧乱的贼子。”
李延说,“钦天监卜出此卦时,圣上也并未说什么。”
颜蒙正冷“哼”一声,“嘴上不说,心中却记着。”
李延神色微变,却还是保持着那份冷静,他不能失去理智,他需要的是冷静,他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放在膝盖处的双手紧紧握住置于大腿上,身子微微前倾说,“延不远千里来北疆见蒙正兄,是要告诉蒙正兄圣上倚重镇国公府,对于‘三雨丧乱’之说是全然不信,且将钦天监相关官员以‘妖言惑主’罪名处决了。”
颜蒙正听后才稍微平静几分,“新君临朝,圣上能想到我们这些老臣,足见仁厚。既然圣上不信‘三雨丧乱’之说,那怀玉长途至此所为何事,难道是来聊家长里短?”
李延笑着摆摆手,郑重其事地,“此次长安之行,所听所闻皆是削藩之事,蒙正兄也应早日准备才是。”
颜蒙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慵懒地往几上靠着,说,“萧关不是藩镇,镇国公府也非封疆世家,圣上削藩与我何干?削就由他削去罢,早该挫挫田悦、李宝臣他们的锐气。”
李延点头赞同,“朝廷力薄,削藩兹事体大啊……”
颜蒙正收敛眼眸思索着,看向李延。
李延知道颜蒙正意会到自己的意思,坐直了身子继续说,“自安史祸乱之后,藩镇割据愈演愈烈,若长此以往纵容下去,国将不国,与东汉三姓分天下而治又有何异?河朔三镇其根之深之固难以预测,若圣上决意削藩,不管圣上先削谁,魏博田氏也好,成德李氏也罢,只要动一家,另两家必定举旗联合反抗朝廷…….”
颜蒙正说,“这些我岂又不知?你说说你此次远道而来,与我相商何事?”
李延将视线移到颜蒙正身后的剑架上,复又看向颜蒙正,“此次回京圣上令我前来北疆传口谕与蒙正兄,整顿三军,以备削藩事宜。”
颜蒙正含笑看着李延,“原来怀玉此次是天子信使。”
李延猜测不到颜蒙正笑意下的深意,只觉得心中有些忐忑,“延身为皇室宗亲,虽愚钝不才,于家于国无甚大用,但也望与圣上分忧,维我大唐数百年之皇祚基业,此次前来北疆也非只为天子,还为镇国公府,圣上决意削藩,镇国公府难以置身事外,此事众人皆知,河朔三镇也知,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在北疆兴风作浪,朝廷三省六部就有他们的人,此次钦天监卜吉出现三雨丧乱之说也不见得不是他人授意。”
颜蒙正沉默许久,慢慢笑了起来,这笑又转为苦笑,“怀玉可还记得永泰元年北疆节度使江去疾雪夜灭门之事?拥兵十万、府兵三千的节度使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你可想过谁有如此手腕实力?最可笑的是满朝上下竟无一人为此质疑,天子诏令改藩为府而治,江家血案就此抹过,时过十载,先皇不再,新君坐政明堂,难道还要重演十年前的惨剧?若我不遵圣谕,不涉削藩,便借‘三雨丧乱’之说将我颜氏一族赶尽杀绝不成?”
李延脸色已然大变,此次前来北疆本就是为商讨削藩之事,他知镇国公府夹在天子与藩镇之间难为不展,又体谅颜蒙正为国镇守萧关十余年,加之正值沉疴卧床,本想体恤问候,却不料颜蒙正出言诋毁朝廷,不由地沉住了脸,“颜蒙正,你这是何意?你怀疑十年前江去疾灭门是先皇的手腕?”
颜蒙正反问,“难道不是吗?”
“颜汲!”李延大叫颜蒙正的大名,气愤地站起身来分辨,“江去疾镇守北疆分管三州一道,与坐食厚禄不农不仕的藩王不同,他西遏突厥回鹘,北御党项吐蕃,是国之重臣功臣,先皇远见岂能不知江去疾于北疆之重要?又怎会起灭门夺权之念?改藩为府而治之策只是防止周围藩王兼并北疆,难道你让先皇听之任之,纵容藩镇再闹一次安史之乱才罢休吗?”
颜蒙正斜眼瞧着义愤填膺的李延,“得了得了,别摆你那皇家架势了。”
李延瞪着委屈的双眼一屁股坐了下来,“此乃大逆不道言论,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不要与外人说道。”
“忠直身死,小人得志,到底是谁大逆不道,圣上慧眼,却不能辨?”颜蒙正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新君临朝想有一番作为是朝廷之福,也是万民之福,但这削藩不是你想削就能削的,先皇在时也有此志,可藩镇拥兵自大划地为国,其私下关系盘根错节难以连根拔起,国家刚从七年战乱中走出来,实在经不起战火,百姓也交不起重税了。”
“也如蒙正兄所言,藩镇拥兵自大划地为国,若再不削藩恐国将不国啊,河朔三镇自持旌节,听调不听宣,他们眼中哪里还有朝廷?削藩之事迫在眉睫,圣上派延来北疆就是与蒙正兄商议此事,共图大计。”
颜蒙正陷入沉思,他无法拒绝李延,更无法拒绝长安的圣上,因为他是臣子。但他深知战争残酷,受苦的不是深宫里的皇帝而是数万黎民,而且吐蕃突厥巴不得他们自己人闹起来,然后乘火打劫,边关也将受战火涂毒,他实在不忍,一时不敢答应李延,只长叹一口气看着窗外的那棵樟树,定定地看着发呆。
李延也不再催问,只陪坐着不说话,又自顾自地喝了几口茶水。颜蒙正把手边的点心盘子递给李延,“尝尝,新来的厨子做的,味道不错。”
李延与颜蒙正闲聊片刻便随着颜霖去见妹妹李氏,却不见李容泰,问了颜霖才知他去靖西军营寻颜季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