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萧关易马 ...
-
颜霖来到山脊上勒停了马,范幽也上了来,两人居高临下看着打斗声传来的地方,范幽以为是沙漠里的悍匪在劫持来往客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都跟了上来,胆气很壮地朝着打斗声来源大喊:“庆州府巡境,是何人在此斗殴滋事?”
那帮人似乎也意识到有火把靠近,但不知是哪个路子上的人,如今见对方报了家门,是官府的人,自然也就怯了几分,忙退势下来逃窜到茫茫戈壁黑夜中。颜霖眼瞧着有个身影朝这边走过来,在官兵火把闪烁的光线里慢慢走来,颜霖看着此人眼熟,此人步子有些踉跄,显然是在打斗中受了伤,他看清了此人的脸,是颜季赢。
颜霖下马迎上去扶住他,见他左手手腕处正淌着血,一肚子的问题也暂先压制,草草为他包扎了伤口,而后又解下斗篷给他披上,语气还是有些不近人情,“回去再好好给你算账。”
颜季赢知道颜霖虽言辞严厉,心里却十分担心自己,他的哥哥一向是个口硬心软之人。他咬了咬牙忍住疼痛,笑说:“哥,我没事。”
颜霖回身与范幽对视一眼,范幽点头会意,令部下空出一匹马来给颜季赢,等一干人等回到萧关镇国公府后,已见曙光。显然昨晚除夕家宴,一家子都是在担忧中度过,当颜霖带着受伤的颜季赢回府时,全府上下都忙乱起来,特别是颜蒙正夫妇最是溺爱幼子。
北泽院最西边是颜季赢的卧房,颜季赢正靠着软枕看着大夫帮他清理包扎,等包扎好后,魏长信领着大夫出去开药,颜霖与范幽进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他知道这是来审问犯人来了。
颜季赢老老实实地起来给两位兄长见礼,“哥,范大人。”
颜霖问:“昨晚你去了何处?为何会与他人打起来?那帮人是何来历?”
范幽忙接着颜霖的话头对颜季赢说:“萧关境内械斗属庆州府管辖,对于昨晚之事范某例行公事来此询问,四公子若愿说则说,不说也就罢了。”
颜季赢别开头不去瞧颜霖,只笑脸与范幽说:“昨日午后我送大人回府返回时,见那帮人在萧关城内行事鬼祟便跟了出城,但在途中不慎被发现就打了起来,然后你们便来了。”
颜霖将信将疑看着颜季赢。
范幽问清事情原由后便起身告辞,颜霖送范幽出去再次来到颜季赢的房间时,颜季赢已经在地上走动了。
颜霖对于颜季赢方才的说辞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双手负背慢慢朝着颜季赢走过去,语气略微放缓着说:“若是一般鬼祟盗匪之辈你定不会单独尾随出城,连除夕守岁行礼都不回来。若是一般鬼祟盗匪之辈,即使是敌众我寡也不能伤你至此……你当范大人与我是傻子不成?”
颜季赢笑着给颜霖倒了杯茶,单手递过去,“我知范大人不是傻子,但你,未必不是。”
说完自己也乐了起来。
颜霖接过茶杯时脸色才好转一些,以为这是颜季赢的赔礼道歉,听到颜季赢的话眉头一皱,“瞎胡闹什么,还不快与我说说昨日之事。”
颜季赢收起平日玩笑的模样,在颜霖对面盘腿坐下,说:“是吐蕃人。与我交手的是吐蕃人。”
颜霖点头,“我知道,你伤口是那种吐蕃弯刀所伤。”
嘿,本事还不小,还能从伤口看出对方的兵器来。颜季赢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直了直腰身,将事情全部告诉了颜霖。
原本颜季赢是去送范幽的,想在途中说些好话把那幅颜鲁公的书法手稿诓骗到手,好送给父亲当是今年除夕的礼物,谁知范幽死活不松口给他,他只好作罢返回,在返回途中他发现一队人行踪可疑便悄然尾随,跟着他们到了靖西的草场,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就跟得近一些去听他们的对话。
对方大概有十余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声音有些沙哑,颜季赢伏在雪地里也听得不真切,只听得断断续续地内容,“起火……抢粮。”
他们说的是吐蕃的语言,颜季赢自小生长在与吐蕃交界的萧关,多少都会一些突厥语。他听清后心里咯噔了下,对方难道是沙漠里的悍匪不成?他们要放火烧草场吗?再继续听只听得悉悉索索地交谈声,具体内容却怎么听都听不真切,他趴在雪地里往前挪了挪位置,让自己身子在不被发现的情况靠近那帮人。就在他挪动位置的时候突然觉得 雪地上闪动着火光。
草场着火了。火势很大,应该已经烧有一段时间了,他知道那帮人就是想趁乱去草场里抢东西,就想着要第一时间通知草场的士兵,他悄悄退身下来到了草场内,当时大家都在扑火,各个粮仓看管很是松懈,颜季赢无奈之下敲响了战时紧急集合的战鼓,提起了草场士兵的戒备心,而后又派人快马前往附近的庆州府衙求援。
他发现那帮吐蕃人还继续躲在沙丘雪地里观望,他们应该是见草场戒备起来,进来达不到目的反而会难以脱身,故想暂退再静待时机。
他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见那帮人没有下来劫粮,就循迹跟了上去。那帮人在往回走,似乎已经发现了来时颜季赢留下的踪迹,因为雪地上的脚印是难以掩饰的。
后来……后来就被那帮吐蕃人围着打,他身手很好,镇国公府出身的人身手不会差,加上他上过几次战场,气势也不输他人。他也还年轻,有一股子热血,只想着抓人回去,只会硬碰硬。
颜季赢看着被大夫绑得结结实实的手臂,朝颜霖耸耸肩。颜霖哼了一声,“后来就被打成这样?平日里见你挺能打的,怎的昨晚失策了,草场失火,若我是你便会留在草场等待救援,不明厉害横冲直撞孤身犯险,如我与范大人不是恰巧经过,你早就没命了你。”
颜季赢见兄长假做威严的样子很是可爱,笑着跪起身来朝着颜霖拱手便拜,“行行行,多谢伯和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想要我如何报答你,要不等我伤好后陪你上苍山打猎如何?”
“是你自己想去苍山打猎吧,哼,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做事还这般莽撞,让父亲母亲担心……”颜霖突然想到什么,停顿片刻问:“那你为何不如实告知范大人?”
颜季赢很是贴心地用手上前探了探颜霖的额头,:“这人怕是没毛病吧,范幽是何人你不知?此事让官府中人得知会引来不必要的查问,他们会问你突厥人为何轻易入营放火?损量多少?还要入府立案于册,七七八八的流程等着你去走,你得感谢我才对。”
颜霖想想也对,如果靖西草场走水与吐蕃人扯上关系,范幽不会轻易言过的,定会追查到底。但是,颜霖眼神一亮,他好像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却忽略掉的事情,急问颜季赢,“你说,火是吐蕃人放的?”
颜季赢点头,“那不然,草场那帮人自己放火烧粮玩?”他见颜霖没有否认,觉得有些吃惊,“还真是那帮小子引的火?那其中牵扯就大了,自己人引的火,吐蕃人却能事先得知并前往等候……”
颜霖深邃地眼睛转动着,突然站了起来直直往外走去,此时魏元邵从外进了来,朝魏元邵行礼说:“靖西草场官员已在府门外候着,说要见大公子。”
颜霖并没有停步,只随即答应了一声,行色匆匆似有什么急事。颜季赢也懒得管他,招呼来魏元邵陪他说话。
话说这颜霖从北泽院出来便直往府门而去,出来时只见草场那个官员毕恭毕敬地捧着一沓账本站在雪地里,昨晚颜霖让他亲来镇国公府陈明昨日走水损粮数额,今日应是赶早从靖西草场那边过来的,似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透着书生的酸腐气息,颜霖本瞧不上他,但颜蒙正却重用他让其守靖西草场,颜霖虽不解却也不敢拂逆父意,此官员姓马名庸,看上去年龄应在四十岁上下,是个文人。
马庸见颜霖过来,受宠若惊地跪了下来,“下官进去便是,将军亲来迎接让下官如何是好?”
颜霖问:“昨晚引火焚粮那几人,可行刑了?”
马庸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吃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知昨晚犯事者中有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犹豫再三不敢用刑,今早好不容易才让另一名看粮官员负责监刑,自己借故远远躲开了,如今也不知如今动刑与否,“这……下官前来府上时已让人行刑,此时应是行刑了的。”
颜霖听后心想,坏了,若是那几人被执杖刑,势必是要被打死的,昨晚本以为是那几人擅自生火御寒而引发的火烧草场,但刚刚与四弟交谈,明显这其中并不是如此简单,草场失火突厥人却能提前预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场火不是意外,而是他人故意纵火。
那几个士兵不能死,他要审问他们。
颜霖快马赶往靖西草场,希望能救下犯事士兵查证草场走水一事,但他去到时已然晚了。他陷入沉思,但思之良久都想不明白,吐蕃那帮人仅仅十余人,即使各个都是身手极好的高手,但看守草场常兵就有八百,一时半会他们难以杀尽取粮,退一步说,即使他们能杀尽看守士兵顺利取粮,他们也就十余人而已,能运走粮食也就九牛一毛罢了,费此大周章却所得甚少,那帮人也不是傻子。除非他们另有目的,而非粮食。
颜霖看了马庸送来的账册,上面陈明除夕夜所焚粮数量及剩余粮草数量,颜霖是第一次看草场账本,因为他管事也就是这半年来的事情,他发现马庸的账本与别处的账本很不一样,是图框方式的条陈,能让人一眼瞧得很明白,种类、数量、储存方式、置于何仓都一目了然。
颜霖开始对此人改观,抬头看了看他,“幸亏所焚数额不多,足继来年之粮。此次草场走水纯属意外,既以处决犯事者,权当给以松散之辈警告,你回去好生整顿守备,此寒冬腊月粮食最是要紧,勿给敌人乘虚而入之机。”
马庸连连答应着,颜霖见他谨慎小心地不敢言语,也觉无趣就让他回去了。
当颜季赢伤势好些能挽缰绳骑马的时候,已是上元节,他在家休养半个月早已闲不住,加上今日是上元佳节,晚间城里会有灯会,便想邀父亲母亲一同出府游玩,颜蒙正身子也逐渐好转,见妻子李氏答应颜季赢去时,他自然也就松了口,低头问颜弘毅,“带上弘毅云喜,噢对了,还有弘绍,我们祖孙几人一同去猜灯谜如何?”
颜弘毅听说可以出去玩很是开心,“阿翁带弘毅骑大马。”
一边的妹妹云喜扭头不屑地嘟嘴说,“这么大个人还要骑大马,爹爹说阿翁身子不好,不能伤身劳神,你那么重,还不得把阿翁压得起不来。”
颜弘毅委屈地看着颜蒙正,倒是颜季赢蹲身下来问云喜,“那叫你爹爹来,带着你骑大马去城里看花灯怎么样?”
云喜摇头,“爹爹很忙,那个范幽天天来找他。今天又去城外不知道是买马还是卖马去了。”
颜季赢听后疑问地看向颜蒙正,颜蒙正说,“吐蕃与我大唐易军马,今日引马入关。”
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兄长身影,原来是去帮朝廷买马去了。颜季赢知道这件事后打消了去看灯会的念头,而是驱马去了关卡,找到了哥哥颜霖,把颜霖拉出官员队伍问,“我越想越觉得蹊跷,草场放火烧粮与易军马其中似有联系。”
颜霖顾视四周,压低了声音说,“未有证据之前一切皆是猜想,多思无益。此次易马是皇上圣裁,你我既是臣子遵令而行便是,切勿妄动坏事,引罪上身。”
颜季赢退了两步看着身穿官服精神抖擞的兄长,好一个未来镇国公的做派,他知兄长谨慎多谋,仁而善断,是个很好的做官苗子,但他却不喜欢现在的他。
颜季赢不再说话,老老实实跟在颜霖身边看着吐蕃人入关,眼睛不自觉地打量着周围。他们现在是站在萧关与吐蕃交界的关卡上,人很多,除了吐蕃赶马的马夫外,还有前来交接的官员,颜季赢除了颜霖与范幽,其他人都是生面孔。
首先他一直在打量范幽,因为范幽处在人群中央,一大群人围着他,范幽是个阴魂不散的人物,自他领命知庆州后便常来府转悠,虽颜蒙正屡次以身体抱恙推脱不见,他依然在朔望两日坚持不懈地风雨无阻地准时过来请安,隔着院子朝着颜蒙正的房门远远地行礼。远看着范幽长身玉立,面目俊郎,穿着官服站在那帮虎背熊腰的武将中间也不觉单薄逊色,反而多了些读书人的温平谦逊,听说他已年近四十至今未娶,以前别人还以为他成为镇国公府的女婿了呢,整日无事在镇国公府进进出出的。
范幽左边还站在一个人,身着紫色官袍,腰别金玉带,脸宽口阔,身高于范幽,看样子是个武将,颜季赢知道,官员服紫是正三品以上,他父亲也是穿紫色官服、金玉带,只见着范幽与此人交耳说话,样子都客气有礼的,可见此人定是身份贵重或身居高位。
周围还有一些陪同的官员,聚在一起讨论着事情,京城来的官听不懂吐蕃话,交流起来很是困难,颜霖就充当了语音翻译。
如此,颜季赢便落单,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便想去看看吐蕃人送过来的马,却被范幽叫住。
“范大人安好。”
颜季赢出于礼貌,含笑向范幽见礼。
“季赢,随伯和来的吗?为何方才未见到你。”
范幽引他过去见了一个人,那人也正顺着范幽把目光落在颜季赢的身上,范幽朝着那人右手合拢微抬,郑重地介绍 “这位是中书令朱泚朱大人。”
那人便是方才与范幽站在一处的武将,面目仁和倒也不凶,见了颜季赢便问范幽,“是镇国公府三公子?”
啊!镇国三公子?颜季赢心想,我与颜霁虽是同年出身,但不是一个娘生的多少都会长得不一样吧?为何会错认了人。瞧着这位大人眼生得很,虽不知道他是何等人物,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便是此次朝廷派来与吐蕃交接军马的官员,先行礼问好总不会错,他便拱手躬身施礼,报了家门:“镇国公府颜珏拜见朱大人。”
朱泚见认错了人,尴尬地笑着解释,“未曾有缘面见,冒昧认错了人,原来是国公爷的四公子。”
颜霖在颜季赢耳边低声提醒他说:“你三哥与中书令大人的女儿是定过亲的。”
原来是老丈人错认了女婿。
后来颜季赢在颜霖处得知这位朱泚大人曾担任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率天子正义之师平定泾州刘文喜叛乱,是有勇有谋的文臣武将。
萧关易马一切都很顺利,连半点差错都未曾出现,与吐蕃交接完毕,将所易得的马匹分送往朔方、泷西、靖西这三个军马场,靖西得了三千匹,颜季赢试骑过,都是上等的战马。朱泚在回京之前去了一趟镇国公府,见了颜蒙正,也见了未来的女婿颜霁。
说起这次定亲可说来话长,要从二十二年前说起,当时安史叛乱未平,颜蒙正随主四处征战,结识了江湖女子容会仙,后来颜蒙正上阵抗敌不便将女眷携带身边,便将身怀六甲的容会仙交给朱泚照顾,当时朱泚刚娶妻,便与颜蒙正约了儿女亲家,后来朱泚之妻一直生男孩,两人就以为做亲家无望,却在平定安史叛乱那年生了女孩,比颜霁足足小了五岁。
颜季赢知道这件事后拉着颜霁大笑了一场,“你媳妇比你小五岁,比容儿还小,等她长大嫁你,你都长胡子了。”
颜霁说:“你别笑我,指不定父亲也为你定了门亲事。”
“确实有。”颜蒙正出乎意料地说,“颜珏确有一门婚事,但阴阳相隔,此生无缘了。”
颜季赢问:“定的是何人?”
颜蒙正眼神语气中带着心疼,“定的是江家。江去疾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