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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镇国公府 ...

  •   “把尸身翻过来!”
      颜蒙正瞅着眼前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嘴角猛烈地抽搐着。
      大火映照着他的脸。
      魏长信是颜蒙正的心腹,他与颜蒙正并立在雪地里,看着主人因过于伤痛而扭曲狰狞的脸,“属下会详查此事……”
      颜蒙正僵硬地摇着头,像是使尽全身力气在克制着自己体内的愤怒,他能听到自己摇动脖子时脖颈发出的“咯咯”声,“找…活口,找!”
      魏长信明白主人的意思,转身招手唤来部下,“搜查府内,快。”
      很快,颜蒙正就得到了一个答案。
      “禀将军,府内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要把这四个字撕扯咬碎闭气生吞一般,往日凌厉惯的双眼依稀酸涩地眨着,眼前满目断壁残垣,黎明曙光撒在他颤抖的短胡须上,他极度恐慌,北疆节度使府的一场大火仿佛把他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丝毫不存。
      是谁杀了他们?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是谁?是何等入骨的仇恨招致这般屠杀……”
      “去疾,你为何不反抗,束手待毙呢?”
      “是朝廷夺权来了,他们有一种叫内卫的杀人组织,肯定是他们……下一个就是镇国公府。”
      “蒙正……蒙正……”
      他猛地睁眼,妻子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这不是一次两次,而是长年累月以来形成规律的梦,他有些疲累地坐起身来,手掌用力搓着脸,轻柔月光漫进窗户纸照在他枕头边。
      一切又好像远去消失了,只感觉到背脊缓缓而下的汗水,他竟然怕到这种程度,他向来不怕刀光剑影,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啊,但当看到贤妻爱妾的笑脸,还有子女的绕膝打闹,他就犹豫了,他不想成为第二个江去疾。
      清晨的北疆像是没有睡醒的雄狮,在混沌之间只见它的轮廓,是模模糊糊的直线,纵横交错犹如蛛网密布错综得难以解释,颜蒙正想着如果能站到苍山上,定能看到这个城市的大格局,但无奈逐渐老迈的身躯无法攀登陡峭高险的苍山了。在他的印象中,北疆地域的形状像半拉满的弓状,中间外凸,两头里收。
      他的挚友江去疾曾说,“北疆于长安之重要,犹如唇齿。”
      颜蒙正深以为然。
      北疆就是大唐的国门。门外虎狼群踞,长着脖子观望,等待时机磨刀南侵。
      而颜蒙正所镇守的萧关,则是国门的国门。它是北疆那把半拉满弓弦上的箭,地处四战之地,据山势天险而自守;它是北疆最高的地方,是一座高原上的孤城;要想由北疆进入大唐从而去往长安或是各州各府,都由此通过,别无他途。
      登上萧关城外的苍山高峰能一览北疆的辽阔,往北望是吐蕃,是一片苍茫的沙漠,了无生趣。视线往南移能看到大唐与吐蕃的边界线,其实那只是一道圆弧形状的长沟,由他调派的“靖西军“就驻扎在此地。再往南就是眼下的萧关了,萧关城不大,能容数万人,在城池中央坐落着一座藩王规格的府邸,那就是镇国公府,是颜蒙正的家。
      回身南望是他的故乡,是他誓死要守护萧关的意义所在。他眨了眨眼睛,仿佛看到了繁华的长安,是的,那就是长安城,宫宇林立,至高无上的大明宫还能明显看到曾因战火而留下的痕迹。旧时主子已经不在,如今是新君抚顺舆情,登皇帝位,入主大明宫。
      他盯着院墙外面巍峨的苍山,在曙光中能听到骆驼的驼铃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有些发颤的双腿,他也老了。
      他就坐在院子里,发了一早上的呆。
      这个院子处于内外两院的中间,取名“北泽”,是四个儿子的卧房,从这个院子能通往前厅和后院,儿子们正在院子里晨练,这是他定下来的规矩。
      他绕过北泽院的回雁长廊准备回后院,刚刚他看到送药丫头在门边给他使眼色,他装住没看见,自顾自地靠在廊柱上看远处的苍山,听来往客商的骆驼驼铃声。他要回去喝药了,不然送药的丫头会去妻子那里告状,他怕他的妻子,所以他要装住玩尽兴回来喝药,这样既不讨妻子的骂也留住了大丈夫的颜面。
      颜蒙正抱怨着大夫,因为大夫开的药越来越苦了,连饭菜都带着苦味,他只喝了半碗粥就丢了碗筷,儿女们来屋里请安也是慵懒地答应着,吩咐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去了,只留第四子颜季赢在身边服侍,叫他读《孙子》给他听,他的眼睛不好了,长时间看书会伤神,所以他就让颜季赢来读,如此一来他可以听书,颜季赢也借此机会温故而知新。
      颜季赢跪在父亲跟前,把手中书本放置地上,双手垂放于膝,上身微微向前倾,“父亲,前些时日孩儿去庆州府拜访范幽大人,在范幽大人书房看见一卷书法名家的手稿,孩儿对于书法不甚通懂,但书写内容颇为让孩儿动情,今日见父亲心情顺畅,便读来给父亲听听罢。”
      颜蒙正席地靠着矮几,手中把玩着茶杯,说到书法名家他便想到王右军,语气有些冷,“那些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就不要读了,还是《孙子》吧。”
      颜季赢摇摇头,坐直身子,“父亲,此文并非前朝人所书,字字句句父亲定当感同身受,震耳发聩。”
      颜蒙正半信半疑地看着颜季赢,“那你便读罢。”
      颜季赢坐直身子朝父亲行了一礼,用唾沫润了润喉咙,“以清酌庶羞,祭於亡姪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曰: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璉,阶庭兰玉。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图逆贼开衅,称兵犯顺。尔父竭诚,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仁兄爱我,俾尔传言。尔既归止,爰开土门。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乎哀哉。”
      颜蒙正苦笑念着那几句话,“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果然震耳发聩。”
      颜季赢拿起手边的《孙子》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颜蒙正却摇摇手说,“今日至此作罢,你回去吧。”
      他眼睛直直盯着矮几上的茶杯里的水面,映照着他惨白的脸色,刚才颜季赢所读文章让他回忆当初安史之乱,想起往事故人。
      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何等惨烈,何等悲壮!
      他与江去疾就是在安禄山、史思明发动叛乱时投军勤王发的迹,他们相识于先皇帅帐下,当时先皇还不是皇帝而是广平王,两人跟随广平王屡建奇功,平乱后论功行赏,在京城里做起了京官,后又凭借着本事平步青云,江去疾成为北疆的封疆大吏,节制北疆军队,颜蒙正爵位至镇国公,镇守国门萧关。
      这应该是无数投军男儿的梦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他们花了七年的时间,在三十多的年纪里蓄着短胡须,身穿朝服登上大明宫宫阶,跪在含元殿的金砖上接受皇帝的册封,多么意气风发。
      那时候颜蒙正与江去疾常被皇帝召见,讨论削藩事宜,后来江去疾却成为了北疆的节度使,把控北疆三州一道的军政,随之他也被调到北疆去守萧关。
      但江去疾满门被杀意味着什么?
      一个铜墙铁壁的节度使府一夜之间无一生还,意味着凶手的强大或是江去疾自开大门,甘愿领死。
      一个扑朔迷离的谜团笼罩着整个北疆,当时朝廷派了人下来查这件事,没有什么结论,颜蒙正曾私下调查过,也是毫无结果,就像石沉大海一样,一点踪迹都不曾留下。
      “事情都会过去。”
      是的,没有什么事能对抗时间,随着年月消逝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会逐渐淡忘,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然而,夜间他还是会噩梦不断。

      这年除夕,雪突然停了,出起了大太阳,镇国公府按旧例布置庆贺新春,颜蒙正妻李氏并长子颜霖妻陈氏、次子颜震妻梁氏主理内院庆贺事宜,而颜霖颜震则在外院宴宾酬客,三子颜霁奉父命去了城外军营犒劳将士,刚回来在府门外下马。
      颜蒙正乐得清闲,时而晒着懒洋洋的太阳伸展着腰身,时而立在长廊上看着远处,目光刚好落在前厅往内院的通道上,只见一个小厮匆匆而过,沿着台阶上来给他行礼,“国公爷,庆州府范幽大人来了,大公子让小的来问您,可去见一见?”
      颜蒙正并没有收回远处的视线,“告诉大公子好生待客,我就不去前厅了。”
      “是。”小厮行礼退下,又急匆匆赶回前厅。
      跟在颜蒙正身边的魏长信有些疑问地,“素闻范幽大人贤名,主子何不去见见?”
      “他人说范幽大才,乃北疆第二个江去疾......”颜蒙正看着对面屋顶上的阳光,突然咧嘴一笑,“难得清净,这些官府中人能不见就不见吧。对了,前些时日听说吐蕃要跟我大唐做生意,以马易货换丝绸瓷器,此事可属实?”
      魏长信正低头吹着碗里的药,见颜蒙正发问,站起身点头回答,“前些时日庆州府发有邸报,说近日吐蕃商队将引马入萧关。”
      颜蒙正无奈地低头苦笑,扭头去看魏长信,“怎么,嫌弃我老迈昏聩,连邸报都懒得给我看了?”
      魏长信马上分辩,“是夫人吩咐说不让您劳神,那些不甚重要之事就交由大公子去处理了。”
      “大公子大公子,你们现在倒是看重他了。”颜蒙正思索着,“长安派谁来交接?”
      魏长信躬身回答,“属下未曾详问,但按旧例朝廷应派兵部从三品以上官员前来萧关与吐蕃交接,后将马就近分配于朔方、陇西、靖西等军马场中训练饲养,此事非我镇国公府管,您好生照看着身体罢!天大的事还有四位公子呢。”
      “他们……他们还差得远啊。”颜蒙正双手藏到衣袖中,身子站得笔直,蹙紧眉头依然看着远处,“要说战场兵者诡道之法他们是把好手,但论朝堂上的阳策阴谋他们远不够,就拿此次吐蕃易军马之事来说,也未必是一潭清水清澈见底。”
      魏长信把吹凉的药双手呈给颜蒙正,见他久久不接,长叹着似有抱怨说,“那些俗事您就暂且搁下吧,病还没好,整天琢磨着那点破事。”
      颜蒙正咧嘴笑着白了一眼魏长信,像个孩子般歪着头看着他,“就你能耐!那是破事吗,那是北疆的大事,万一吐蕃假借易军马实则引兵偷越萧关,那我就等着槛送长安吧。”
      魏长信反驳说,“范幽大人既是北疆第二个江去疾,那他岂能没有警觉?还是喝药罢,等会儿就该凉了。”
      颜蒙正接过药碗来,有些不耐烦地别开头,“都说良药苦口,苦倒是真的,倒没见它良到哪去。”
      魏长信见颜蒙正一副坚决不喝药的样子,忙动之以情地催促着,“这是静江府舅王爷特意送来的神医特意为您配的药,必然有功效,夫人可跟我说了,要您全部喝下,我带着空碗回去复命。”
      “复什么命?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卖主求荣的东西。”颜蒙正有些孩子气地歪着脑袋看着药碗里的自己,憋气喝了一小口,“烫,放凉再喝。”
      魏长信皱眉纳闷,“我放凉了再端来的.”
      颜蒙正突然起身,“走,我们去见见这位范大人。”
      “那药……”
      “等会儿回来再喝。”

      颜蒙正来到前厅时,范幽已经回去了,他悻悻然地回到房间,直到夜幕下来,府内一片欢庆,他与妻子被儿女子孙簇拥着坐在首席,这是在内院办的私宴,人自然不会很多,颜蒙正与妻子李氏端坐上位,直直对过去是紫檀浮雕骏马嵌玉石座屏风,依稀丝竹奏乐之声从屏风后传来席间,而中间留余空地,两边摆桌设席,左边座位依次下来是颜霖与妻子陈氏一家四口、颜震与妻子梁氏一家三口,右边座位依次下来是颜霁、颜珏、颜容兄妹,然后则是云、容两位姨娘。
      颜蒙正有一妻二妾,四子一女三孙,妻子李氏出身皇室,是静江王李延的胞妹,生有长子颜霖字伯和、四子颜珏字季赢,长子颜霖又有一子一女,子颜弘毅,今年刚满十岁,女儿小名云喜,今年六岁,颜珏并未成家,年二十有二。云姨娘生有二子颜震字仲兴,颜震娶山南节度使梁崇义义妹梁氏,生有一子颜弘绍,今年八岁;容姨娘生有三子颜霁字叔齐,还有小女颜容,颜霁还未成家,与颜珏同岁,颜容年方十七岁。
      长媳陈氏与次媳梁氏忙着张罗酒席的膳食酒水,来回走动与堂内堂外,颜容与母亲低声说着话,几个孙子辈的孩子正在堂中的空地上嬉笑打闹,不知是谁撞倒了边上插着几杆青竹的大白瓷瓶,只听得一声清脆声响,满地狼藉地水的水、碎瓷片的碎瓷片,颜霖在三弟颜霁的座位前说着事情,听着声响看过去见是他的孩子带头嬉闹,拉着脸大吼了一声,“颜弘毅,去门外挑快好地跪着去,再瞎胡闹就给你一顿鞭子。”
      从孩子中间走出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子来,显然是被父亲吓住了,低着脑袋待在原地不说话,其余孩子你推我我搡你,也不敢出声。
      颜霖是十分有威严的人,加上沉稳性子让他不常玩笑,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平常说话板着一张脸,也让人敬而远之,孩子们都怕他。他见孩子都站在堂上一动不动,就站起身来双手叉腰身,用命令的语气呵斥,“颜弘毅过来!”
      李氏忙叫住颜霖,“今天是什么日子?吃了枪药似的,把孩子凶哭了你就高兴了?。”朝那个小男孩招手叫着他的小名,“佳郎,过来祖母这边。”
      颜弘毅忙扑到李氏跟前,把头埋到祖母的怀抱里,露出亮闪闪的眼睛来瞧颜霖。颜霖无奈只好作罢。
      颜蒙正也朝一个小女孩招手叫着,“云喜,过祖父这里来,等会儿你爹爹就要发大火了。”
      那个小女孩直往二老身上靠去,调皮地说,“我才不怕呢!”
      颜蒙正低头问她,“那云喜怕什么?”
      小女孩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嗯,老鼠还有蚂蚁。”
      颜蒙正哈哈笑着叫了一声颜霖,“你看你,在你女儿眼中不如鼠蚁尔。”
      颜霖不苟言笑,只是应了一声,颜蒙正觉得自己的玩笑竟遭到儿子的冷遇,忙提高声音问,“我说老大老三,你兄弟俩一直嘀嘀咕咕到现在,讨论什么家国大事不成?”
      颜霖起身回答说:“是与吐蕃易军马的事情。”
      颜蒙正刚好对此事上心,便追问:“官府那边可有公示?”
      颜霖提着袍角踏着短快步子上前去,微微躬身回答,“今日范幽大人带了朝廷的批文来,批文所示上元节吐蕃便引马入关,届时让我们放行,另要靖西军骑兵三千随兵部所派官员任其调派,为保交接当日齿序不乱,方才我与叔齐便是在商议此事。”
      颜蒙正低头与孙女逗笑着,并没有抬头看颜霖,只说,“朝廷批示,放行吐蕃军马入关那是依令行事,但让靖西军随行兵部所派官员,批文上可有写明?如果交接当日出了事追责下来,那是你担还是我担?”
      颜霖反驳说,“这是范幽大人亲自来借的兵。”
      颜蒙正长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他的这些儿子们还是稚嫩了些,“公事还得公办,范幽也好,那还只是正三品的庆州府尹……”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这些公事等饭后再去书房商论,借兵也好,不借也好,都是孩子们该操心的事,你这老头子身子骨还没好就少管些罢。”李氏打断了他们父子之间的交谈,拾捡了两块眼前的糕点递与孙子,“快,拿给你爹爹吃,向你爹爹认错,下次不要带着弟弟妹妹胡闹了。”
      颜弘毅接过祖母递过来的东西,双手捧着走向父亲颜霖,恭恭敬敬地行礼认了错。
      颜蒙正见颜季赢的位置是空着的,也不见他在堂上走动,就问颜霖,“老四呢?“
      颜霖用余光瞧了眼闷闷坐在坐位上不出声的二弟颜震,回道,“季赢午后时分骑马出府,说是去送范幽大人,饭前未归时孩儿派人去庆州府询问过,季赢并不与范幽大人一处,不知他去了何处。”
      颜蒙正觉察到什么,也不再问颜霖,刚刚颜霖的眼神已经告诉他,颜季赢离家出走与颜震有关。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颜震,“老二,你是不是与老四拌嘴了?”
      颜震正抱着儿子颜弘绍说话,见父亲问起颜季赢的事,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我哪敢和他拌嘴,父亲母亲都宠着他,任由他胡来。”
      云姨娘忙给颜震使眼色,颜震也当没有看见,这才急着解释说,“兄弟之间发生口角也属常事,等四公子回来,我让颜震给他赔礼道歉。”
      李氏笑着准备接话,却被颜震抢过话头去:“姨娘这话好没道理,不是我的错为何总是我赔礼道歉?”他停顿片刻放慢了语气,“那日我听说季赢给父亲读了颜鲁公的《祭侄文稿》,体谅着父亲抱恙休养,本不该拿此悲痛文章勾起父亲往事,引父亲多思伤神,所以我就说了他两句,谁知他倔脾气上来竟摔门自去了。我知季赢脾气向来古怪,也未将此事放于心上,知他入夜还未回府,担扰之心也不亚于大哥。”
      颜蒙正挥挥衣袖说,“罢了罢了,由他去吧。”
      颜霖思索再三,往外边望了望天色,已经黑透,颜季赢并不是做事莽撞之人,今天又是守岁的大日子,他不可能无故擅自离府。颜霖出门站在阶上唤来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仆,“举着火把往庆州府方向去找,务必把四公子带回来。”
      这时候竟然下起了雪,颜霖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让人叫来了魏长信,问:“元邵可在府内?”
      颜霖所说的是魏长信的儿子魏元邵,是颜季赢的贴身护卫。魏长信点头回答说:“刚刚还给我磕头祝贺除夕,现在在和他娘包饺子呢。”
      魏元邵在府内,那颜季赢是单独出的府,说的去送范幽却又不与范幽在一处,那他会跑去哪里?
      颜霖忙让人叫来魏元邵,“你骑快马出城去军营里看看,四公子若在营中,立马将他带回。”
      魏元邵看了一眼一旁的魏长信,遵命而去。
      颜季赢除夕夜竟然失踪不见了。这无疑是件奇怪的事情。
      他会去哪儿呢?颜霖把他能去的地方都派人找了个遍,眼看着就要到给父亲母亲行礼的时辰了,他若还不回来,定然会伤二老的心。
      可显然,他还是没有回来,派出去找寻他的家仆府兵都满脸风沙、面面相觑地回来。
      这时雪已经开始下大了。
      颜霖立在廊下看着院子灯火光影里飘茫而下的雪花,心中骂着颜季赢不懂事,又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来回着踱步等着元邵能带他回来。
      晚宴已准备好,各自入座,只颜霖一人在门外盯着前门看。
      “父亲叫你进去。”颜霖妻子陈氏出来叫他,“该行礼守岁了。”
      陈氏是个温婉性子的人,长得也很端庄,是个大家闺秀模样。她扯了扯颜霖的衣袖,“进去吧。”
      颜霖点头说好,正在此时一阵疾驰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嘶鸣长叫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颜霖招呼来小厮,语气中带着几分生气,“去府门瞧瞧,是否是四公子回府。把他带过来。”
      进来的却不是颜季赢,而是庆州府尹范幽。
      范幽冒雪前来,行色匆匆,见了颜霖来不及见礼,拽住他的胳膊直跺脚,“伯和,靖西草场出事了……”
      靖西草场是靖西军存放粮草之所,颜霖见一向稳重的范幽竟然神色慌张,预感不妙,一问之下才知道草场失火。草场失火后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就近的庆州府衙,范幽调派数百人员前往相助,而后便赶来萧关相告颜霖。
      颜霖立即策马往靖西草场而去,范幽紧跟其后。
      赶到靖西草场时,火已经被扑灭。
      颜霖叫来草场的官员,“草场失火原因为何?”
      看管草场的官员嘴巴不利索,结结巴巴说着,“除夕夜寒,他们几个在粮仓边上生火……”
      范幽问:“是哪几人?”
      那个草场官员抬手指了指士兵当中的几个,“他们……”
      颜霖知平日里这个草场官员是被士兵欺压惯了的,能被调派来草场的士兵多半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既能在军中混吃混喝几年,不必担着生死危险上战场,还能混个从军投戎的出身,等适当机会叫家里人疏通走动,便能到三省六部里去任职做事。皆是欺软怕硬、无所事事的游闲之辈。
      那几个犯事的士兵就是属于这一类型。
      他们知道自己犯了事,有些理亏,但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只不过是烧了些粮食,我让我爹买些补上就是。”
      “住嘴!打仗时粮草就是命,无知小儿还敢妄言!”颜霖压了压火气,转身对草场官员说,“查粮草剩余数量多少,列出明细明日亲送到镇国公府。引火犯事人等,军法处置。”
      那官员怯懦地小声询问,“将军,如何处之还请将军示下。”
      颜霖一字一句,“草场引火焚粮者,悉数杖杀。”

      颜霖与范幽两人离开靖西草场往萧关去时,雪已经不下了,夜空中竟有月光下来,倾斜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远处苍山上传来几声夜枭叫,嗷嗷叫得让人心里发寒。跟随在范幽后面的庆州府官兵举着火把,他们是范幽派去救火的,如今正灰头土脸地在雪地里发抖。
      范幽侧头看了一眼沉默若有所思的颜霖,问,“伯和,在想什么?”
      颜霖说:“草场走水与吐蕃易军马这两件事,这其中似有联系......”他摇摇头苦笑着,“不说也罢。你看这除夕守岁,还烦劳范大人与我冒雪策马去那草场惹一身晦气。”
      范幽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在月色下分外清晰,“无碍无碍,除夕守岁也就那么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倒是伯和你出来时久,国公爷难免担心。”
      颜霖有些气急败坏,“晚间季赢离家未归,夜里又火烧草场,一场大气是免不得要闹的。”
      “四公子还未回府?那国公爷铁定是气坏了,这一年至关重要的日子怎就任由性子胡来呢,难道四公子有独自上苍山打猎去了?”范幽想到三年前颜季赢独自上山打猎被困在山沟里,就哈哈笑了起来,“还记得上回你我带人去苍山寻他,灰头土脸的那个狼狈样,至今难忘啊。”
      颜霖却不以为然地摇头,“季赢虽由性,但非任性,除夕夜未归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范幽有些尴尬地,“这个是自然的。兄知弟,弟知兄,是国公爷之福啊。”
      颜霖没有接话,只长叹一口热气,抬头去看远处的萧关城墙,范幽问:“伯和,当真要杖杀引火焚粮那几名竖子?”
      “当然。军法如山。”颜霖看了他一眼,“我知那几人中有一人是杨丞相族中的子弟,我也知范大人是杨相的学生。范大人是想为那小子求情?”
      还未等范幽接话,远处传来一阵刀剑打斗声音,颜霖与范幽相互对视一眼,派了一人过去打探,回来说:“打斗声在沙丘山脊背面,因晚上太黑看不清是何人。”
      天空一束光亮直直往上窜,绽开五彩斑斓的色彩。
      这是镇国公府的烟火号令。
      “季赢。”
      颜霖突然想到了颜季赢,扬鞭驱马直直上了山丘,范幽带兵也随之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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