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界》黯转年轮

5、容殊

　　永远都不会停的雨，世界在雨中融化了，万物溶解于水，失去了痛苦，失去了欢乐，失去了悲哀将尽的自我。

　　自天外放射而来的闪电，击穿无穷的沉闷，击碎雨幕，烧却世界。

　　容与在被闪电照耀的纯白色世界中醒来了。他睁开眼，看到了白墙，天花板，窗帘，倒挂在空中的玻璃瓶，四周堆满说不出名字的仪器。

　　……医院。

　　为什么我在医院里？

　　思维仿佛沉浸在沼泽中，每进行一次活动，都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与周遭一切对抗。

　　生锈齿轮吱嘎作响，记忆机器终于开动起来，不情不愿的开始回溯。他的其余感知也渐渐回归，躯干，四肢，手和脚。

　　心跳……

　　“ 唔！”思维触碰至心跳两字时，仿佛一记重锤砸在胸口，冲击力差点让容与当场吐出一口血来，还未等他从上一次重击恢复，第二击接踵而至。

　　艹！

　　所有的仪器同一时间发出尖锐的嘈杂的响声，如同为新生儿的诞生奏响的恶意礼炮。

　　心跳吧，是心跳吧，这是心跳吧……容与脑海里只剩下这几个字上下弹跳，他咬紧牙关，避免咬到舌头，忍受着海潮般起伏的痛苦。

　　血液在遍布全身十万公里的血管里奔涌，洪峰爆发一样的动脉，匆劇河流一样的静脉，山溪一样的毛细血管，一同发出雷鸣般的吼叫，咆哮着流过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无数圈。

　　容与被炼狱的恶魔从燃烧的大锅里叉出来时，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幻觉，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脚步声的频率容与甚至并不陌生。

　　房门打开，一个男人率先冲进来，几步来到病床前，扬起手。他动作实在太快，跟在后面的医生还没来得及阻止，容与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他真切的感受到了。隔了几秒钟，容与被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唤回来，低声认错“哥，我错了，对不起。”

　　“容先生！”医生严厉的叫了一声，神情严肃，显然很不赞同病人家属刚刚的行为。

　　容殊打完一巴掌，仔细看了看自己弟弟，直起身，冷冷的问“回来了？”容与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容殊突然转身，面对房间里的第三人“我，医学博士，床上这个，我弟，懂？”

　　那个医生还很年轻，估计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思来想去，留下一句探视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竟然闷不吭声的走了。

　　容与本来还以为秋后算账能来得晚一些……以容殊的脾气，果然不可能。

　　“集，监控。”

　　甚至还带了外挂出门，看来容殊气疯了。容与叹了口气，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画面太美不敢看。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一侧的监控，知道从刚才开始，医院监控室那里能看到的，这间病房的录像将和真实情况相去甚远。

　　所以刚才医生那么干脆的离开是不是也有外挂在捣鬼？

　　“容与啊容与，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容殊问话的时候，丝毫不带怒气，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

　　就是这样才恐怖……

　　“……不硬，姓容……”容与深知自家二哥正在气头上，老实的像个鹌鹑，回答也是一板一眼，但是最后一个问题，容与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太确定的说“很大……吧……”

　　“呵呵。”温柔的错觉消失，容殊冷笑。

　　这下可以确定了，比很大大得多。

　　“等一下……哥，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问完之后你怎么处理我都行。”

　　“哦？”容殊继续冷笑，居高临下看着他，眉毛挑高，恶意十足“好像我不回答，就不能随意处理你了一样。”

　　意思就是可以。

　　容与深知自家二哥性格，也不废话，直接抛出问题“俞清现在怎么样了？”

　　大概这件事没有储存在容殊第一备案之内，他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是将所有利害关系都整理一清了“你是指你的那个同学？她现在也是麻烦的来源之一。”

　　察觉到容与情绪变化，容殊紧接着便说道“但如果单指当前的健康状态，很好，和你现在比起来，可以说是好的不得了。另外，是她把我可怜的快要断气的弟弟送到了医院，啧啧啧，真是狼狈啊，容与。”

　　“……”对于最后吐槽意味满满的这句话他装作听不见。容与放下心来，只要人没事，其余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手段补足。

　　“那好。”容殊也点点头，“之后我也有话要问你。我先把目前的情况说清楚，你要心里有数。”

　　容殊扫了一眼病房想找一把椅子，然而重症监护室里可没有椅子。他就坐在床边上开始一条一条的罗列。

　　“你还有八个月满十八岁，你在这个时期发生现在的事情，不得不说，很愚蠢……愚蠢至极。”

　　标准到没有任何可找茬的容殊式开局。

　　容与默默地继续听下去。

　　“首先就是，这次事件对于你成年之后要接受的那次审查，影响会很大——做掉一个降神，打开贯通域，扰乱五天的时间，甚至有可能与世界抑制力接触过……好在还有一年时间，尚且有转圜余地。”

　　“而第二件事情。”

　　容殊语气一转“你的同学，对显世宣布的是失踪，但实际上在x界已经被确认存在消失，而你，仅凭一己之力突破时间，手拉手把人拽回来，完成了强行延续个体存在的壮举。”

　　“现在x界，不知道你名字的，除了死人，就只有那些被困在不知名角落与世隔绝的倒霉鬼。”

　　“容与，你出名了，知道吗？”

　　容与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答。对普通人来说出名是件好事情，转换到他自己身上，或者他所处的这类人中任何一人身上，出名则是在搞事情。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些资料，类似你这种情况的人的生平记录。然后结论是，这所有的样本中，剔除不确定因子，他们的平均年龄不超过五十岁。从整体数据来看，比较如今人类九十三点二的平均寿命，差距非比寻常。”

　　“资料中，活的最久的是一个叫赛乐特斯威的人，八十七年又三个月，一生几乎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甚至x界中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记录。我得到的资料，还是在他死后，他的后人整理遗产的时候，从他的笔记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于是将他的一生写成纪传体小说发到了网络上。”

　　“而最短命的一个，你也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谢菲尔德海恩斯。”

　　谢菲尔德海恩斯，二十四岁死于十二区一个名叫阿戈里斯魔镜的湖边。他是令人深恶痛绝的传奇。十三国联盟的人对此更加印象深刻，他被称为“恶魔”，“腐朽者”，“渣滓”以及一切痛恨和畏惧的相关名词。

　　爆破核电站群组比起扰乱时间，哪一个更加严重？容与不清楚，毕竟需要把两者相比的，不是他的，人类的视角，而是世界的视角。

　　容殊耸耸肩，“总之，事实如此，我不打算用另外的手段限制你，只不过，你还没到十八岁，如果你不想成为有史以来最短命的样本，最好尽量克制住自己。”

　　容殊的风格，他会把所有证据摆在你面前，告诉你，他的推测，基本等同于事实的推测。

　　令人既喜欢也痛恨着。

　　容与心脏一抽，但也仅仅只是抽搐了一下，他的情绪平静的像一面镜子，平静的他自己都有些异样——仿佛早已对这种被死亡凝视的生存驾轻就熟。

　　“这才是你要对我说的对不对？”

　　“基本就到这。半个月之后——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你要在x界法庭对整个事件做一个交代，你的那个同学也在其中。我正在联系容锋。”

　　说到这，容殊突然叹了口气“啊，真是伤脑筋。我把亚斯塔禄留给你，你们两个之前也熟悉过，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它……”

　　房门突然开启。容与转头看去，发现是那个被容殊赶走的年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