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界》黯转年轮

4、雨国3

　　此刻若是有人能够从更高的视角宏观看下去，无数属于个人，集体，组织的用于对界外观测，记录，探索的仪器，都在同一时间，给出了一个可怕的，它们能够给出的最高值。

　　容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神经中的灼热令他眼前一阵恍惚，撑在地上，浸在雨水里的双手上的伤口，不断的以刺痛感提醒着他，屏障消失了这个事实。

　　容与挣扎着，强迫冰冷僵硬的膝盖站起来，动起来，，跌跌撞撞向前。

　　“容与？！！你你你……你怎么啦！！！”俞清发现了他，丢下自行车跑过来，握住他的手“你打架了？！手上全是血！！”她身上的雾气变得稀薄了，散开到空间里。

　　容与眨眨眼，眼眶里奇特的有了热度。

　　“唉，你的脸色可真难看！你得去医院才行！”

　　他本来想笑一下的……容与反手抓住俞清的手腕，忍住满嘴的血气，稳住颤抖的声带，用尽全力拿出自己最温和，平静的声音说“跟我走。”

　　然而嗓音沙哑得可怕，使的效果大打折扣。

　　俞清一头雾水的被他拽着，不，俞清很配合的任由他拉着手，跟在后面。如果这是一起绑架案，而容与是绑匪的话，那他会是世界上最轻松的绑匪也说不定。

　　“这是去哪里？”俞清一脸担心的观察着越过身前一两步的好友，对于他的状态感到忧心忡忡。

　　“离开这附近，贯通域辐射的范围不会很大，只要离开……啧。”那个范围就安全了。察觉到说错了话，容与突然闭嘴。“别管这个，走就对了。”

　　俞清聪明的没有再提起。她心里有很多疑问，然而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最佳时机。

　　拉着自己走的这个人，他现在非常紧张，从每一个细节中都透露着这样的信息，毫无疑问。

　　他在紧张什么？

　　某一些瞬间，俞清似乎觉得答案在脑中呼之欲出，但是还没等她抓住那些灵感，灵感便扑着翅膀飞走了。

　　两人各怀心事走过了两个路口，俞清突然开口问道“是不是起雾了？”

　　敏锐女性的洞察力察觉到容与步子乱了一瞬，虽然他很快就掩饰了起来。“没有，你看错了。”

　　“真的？”

　　“真的。”假的。

　　雾越来越浓，马路两旁的建筑已经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雾中充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使人闻了就想把晚饭吐出来。

　　“容与，你是不是在躲着雾？雾里有什么……不对，是不是，这些雾是什么？”

　　“你看见了？”容与没有转头，只是抓住她的那只手发着抖。他问这句话，也即代表着，他一直都能看见。

　　早就看见了啊。俞清握紧他的手，安抚他，给他鼓励。

　　但是那是什么东西呢？

　　容与沉默了。十几秒之后，叙述声在沙沙的雨中响起“它，或者它们，来自世界之外，在人类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啊……不该这么说，它们中的一些，存在于时空之外，因此不能拿人类的时间去比较。”

　　“古时候的人们畏惧着它们，给它们起了名字，叫它们树，蛇，和苹果。”

　　“它不是雾，雾只是它在世界中转化成了我们可以理解的形态，具体的称呼，在x界，有一个统称，界外之物。”

　　雾越来越浓了。周围直径两米之外，越来越浓郁的白雾形成道道锁链，把两人围困在中间，远处的一切都已经变得看不见了，随着两人的移动，雾也跟着飘动，始终在两米范围之外紧紧的将一切遮蔽住。

　　为什么还没有到边界。

　　容与估算已经走了至少两个普通贯通域的范围。

　　哪里不对，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果然啊，下雨天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大雾。”俞清语气轻松的说，应该只是为了调节气氛说说而已。毕竟在只有两米可见范围的浓雾中前进久了，谁都会感觉压抑。

　　水……

　　容与突然明白哪里错了，恐惧冷冰冰的流进骨髓里，连血液都要冻结。

　　通常情况下，贯通域在变为破界之前，并不具有太高的延伸性。但是现在，由于笼罩s市的雨，水的连通性使贯通域与世界本体重叠的部分，远远不止贯通域笼罩的范围，有可能达到十倍，二十倍之大。

　　遥远的钟声响起，容与脑中闪现一副血红的景象，无数只乌鸦从漆黑的太阳中飞出，黑羽，尖喙，利爪，眼睛是燃烧的火海，滴落下来就化作鲜血。

　　太阳是眼睛的瞳孔，眼睛里流淌着万物的黄昏，太阳看到了他，然后派遣了使者。

　　“我们分开走。”容与停下来，突然开口。

　　俞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这样诡异的情形，一旦分开之后，陷落进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分开，我们两个。”容与将上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他的神色极为冷静，甚至是冷漠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锐利，冷酷。“我送你走，用我来的方法。”

　　俞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声喊到“为什么不能一起走？你说过那个什么是有范围的，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走出去了啊！”

　　“走不出去的。”容与推翻了她所说的方法，“是我疏忽了，所以我要为此负责。”他不再多说，直接开启了贯通域。拽着俞清把她拉到入口处。

　　“那就一起走这里。”俞清坚持道。

　　“你是不是傻？我也走了，谁在这里拦着它？”它指的是雾。

　　更何况，有东西来找我了，它们到来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也并不清楚。

　　乌鸦越过钟楼，敲响了报丧的钟声。

　　这些，都不必说。

　　俞清瞪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惶恐和痛苦——突然便没了和他争辩的力气。俞清眼眶红红的，再开口便哭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在立flag”

　　“说什么呢？”容与笑了，抽出手，不由分说的把她推进贯通域里。

　　“出去之后，不要停留，不管向哪里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只要不停下脚步，就一定能走出去。”
　　“去吧，不要停，别回头。”

　　容与叮嘱道。因为他还站在这里，雾气只能在两米之外飘动。很安全。

　　别回头，不要停。容与默念，浅浅的笑意仿佛凝固在脸上，变成了一个僵硬的面具。

　　直到俞清的身影完全从视线里消失，面具裂开了一条缝隙。

　　容与慢慢低下头，吐出一口血。他坦然的抬手，抹干净嘴角。

　　乌鸦已经在他头顶盘旋许久，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

　　随着一只乌鸦撞下来，整张网尖啸着坠落。

　　“啊……！”痛苦使他失去发声能力，整个世界的重量集中在每一只乌鸦喙部，同时是刀割的锐痛和重物撞击，一只紧接着一只，砸进他脑海深处，无数只乌鸦发出的嚎叫一同响起，飞翔，穿梭，用喙撕咬，用刀刃一样的羽毛割裂。

　　雷声，雨声，吼声，来自不知名处的声响，心跳，血液喷溅。

　　混合，缠绕，盘旋，升腾。

　　容与在泥泞中翻滚，意识时有时无，当意识存在时，他一时置身在深海，一时又仿佛在蟒蛇腹中，水和粘稠的内脏从四周堆积，挤压着他仅剩的意志，令他的肋骨咯吱作响。

　　更多的时候，四周是无垠黑暗，四周没有曲线，全都是角，奇怪的角，不认识的东西，慢慢穿过了角。

　　注视着这一切，从无处不在注视着。思想失去了波动，那只是一条单调的直线，抹去的沟壑变成简单的抖动或摇摆。在七的三十二次方中向四周伸展，形状怪异的东西便哀嚎着逃离，被触碰的角滑进内部，相互碰撞着向中央流过去。伸展停止，或者收缩之后，它们又重新在周围聚集，一圈，又一圈围绕着。

　　他在火狱中醒来，又在冰川深处醒来，冰川融化以后，他发现自己浑身湿透的在缓慢移动。

　　“俞清……你这个……傻……”

　　“闭嘴，你才是傻逼。”话语中隐隐压抑着锐利。俞清打断他的话，半是搀扶，半是拖拽着他艰难前进。

　　能够说出“我喜欢你，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话的女性。

　　或许只有在这样混乱的一个夜晚，一切的应接不暇将迷茫，畏缩，恐惧，自怜……一一击碎，直面不可言说，不可描述的远古未知，剥皮去骨，裸露出来的才是一个人心底真实的自我。

　　每一个普通人的血管里都搁置着燃烧地狱的河流。

　　“……”雨水流进鼻腔，还有浓雾，雾气渐渐包围上来，容与已经分不清楚是雾中的味道还是自己血的味道。

　　不该回来的，你不该回来……我要，坚持不住了……他一边咳嗽，一边哽咽着，“来人啊……唔……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细微的哀求在这一个混乱的雨夜显得无足轻重。

　　容与眼中最后滞留的画面，是雨雾中突兀的高大的背影，和那个人手里仿佛由雷霆构筑成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