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夜游 ...
-
四之章 夜游
夜,广阔而深远,无人清楚它的浓度。10%的黑暗,浅灰的影铺贴在地上,圈出一方浓淡的色调;30%的黑暗,金翅彩蝶匍匐在暗面上,如一张发黄的照片;50%的黑暗,墨色在水中弥散,明亮被打上暗影,灰度以磅礴的气势抹杀一切光点,艳红的玫瑰在暗色中被镀上灰败的薄尘;80%的黑暗,亮度天称庄重地向黑暗大幅度倾斜,世界是压抑的囚牢,影影幢幢的建筑如鬼魅面容扭曲地逼近,窗框栏栅交错相接,迷惘不知去处的影被锁上重重桎梏,沉重的枷锁将恐惧紧紧扣压在内心;100%的黑暗,你,完全迷失了方向,沦陷于无边的的暗黑。
日历被哗啦哗啦的翻过十几页过期的青春,流逝的时光踩在九月份末尾金黄的夕光中,微凉的秋风齐刷刷抖下一大片枯叶,再呼啦一吹把人推入十月的旅程。
龙山学院里,稀疏地只有一些打扫的学生在各个角落进出,手中满当当地提着地拖水桶布,边走边低咒着手中的清洁工作太重组长大人的唠叨之类云云,细细碎碎的响声被风卷进阴暗的角落,等待九月最后一张日历撕去而被打扫进记忆的深处。
卓铭揉了揉阵阵发酸的脖子,学生会办公室里,零散的几个干事各自忙着九月末的各类统计,卓铭瞄了一眼桌上仍有着惊人厚度的资料文档,不禁叹了口气。
他至今还没弄清自己是怎么当上这个学生会副会长的,那天广播里反反复复宣读着新一届学生会成员的名单,其中“萧卓铭”这个名字也被教务主任用抑扬顿挫的古怪声调重复了不下五次,含糊的咬音让“萧卓铭”通过广播放大成了“小卓铭”,卓铭愣了足足一分钟,后来才在某人一句“小卓铭同学,恭喜你被为全人民服务的办主任老师‘卖’了———”中彻底清醒,某人还貌似体谅地用手拍了拍卓铭的肩,向他表示深切的同情。
卓铭那时高高地皱起了眉头,声音严重失真的广播还在吵个不停,远处坐到一边的副班长,那个梳着双辫子的女生,在接触到卓铭投过来的目光后匆匆把头扭向一边,假装在研究旧教学楼墙上纵横的细小裂纹。
“本来老师还想把班长你叫来一起商量推荐的人选,可因为班长你还在社团活动,于是人选就私下里全票通过了。”放学后,双辫子女生如是解说,五秒整,语毕便撒腿跑了,留下一张开会通知堵住卓铭欲说不说的嘴。
就这样当选为学生会副会长,两星期零三天。
———————————————————————————————————
“哐”的一声响,眼前金星旋飞,曜晨捂着被撞痛的额角,在地上象征性地滚了几滚,才嘀嘀咕咕地爬起来。滚到角落的铁桶还在颤颤地打着旋,墨黑的污水流了一地,飞溅起的水花还在雪白的墙上留下几路清晰的黑痕,张牙舞爪地向着曜晨打招呼,淌着白沫的黑水以星火燎原之势侵占着四周的地板,不断扩大的黑色区域同时也在曜晨心中开出了个黑洞,刚才的好心情被这一撞全散了碎片“哗啦哗啦”地掉进黑洞———惨了,刚弄好的地板又得重新清干净了!
地拖在地板上摩擦出阵阵悲鸣,夕晖在黑色区域上镀上一层金辉,“吱——”地拖悲鸣而至,立时绞碎满地夕色,浓浓的黑附吸在灰白的布料上,“吱——”,配和着悲鸣,又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灰痕。
“为什么学生会的就可以不做清洁?”哀怨愤恨的目光终于抓住某个可供绞杀以发泄怨念的物体———同桌某人过于整洁的桌面上,安静的躺着属于某人的书包,真是“物似主人形”,连属于某人的东西在曜晨眼中看来也带着冷冷的距离感。思及此,曜晨更又想起今天分配清洁工作时某人以“学生会有事情要做”这样的理由获得清洁赦免权时的冷漠侧脸。
可恶!
“啊——当时是那个混蛋把这家伙弄去学生会的?!”曜晨把地拖一支,悲愤地嚷嚷。
“哐!”铁桶打着旋滚过地板,打翻水桶的双辫子女生圆圆地睁着眼,看曜晨如外星人,夕光在墙面上反射的高光将那女生两颊飞红的侧脸笼入一片模糊的光度,抹布在纤纤玉指的紧捏下微微抖动。
“讨厌啦!”女生一声娇喝,扔下抹布掩着脸夺门而出,抛下压根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阳光少年在教室里接受众人目光洗礼。
“这怎么一回事嘛?!”曜晨哭笑不得。
秋风吹散一整个月囤积的无奈与郁闷,夕阳余晖浩浩荡荡地向地平线延展而去,九月的时光搭乘通向远方的最后一班列车,呼啸着划过天幕,如星芒般在迷惘的灰暗夜空中隐踪。
———————————————————————————————————
“萧同学,这么久还在这里吗?”半掩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班主任绽着微笑脸出现在卓铭困倦的视线内,卓铭麻利地整理好资料,应道:“已经好了,未能帮上班里的清洁工作,很抱歉。”
“哪里,你不是在这里忙着吗?”
卓铭微微点头,走去关好窗,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啪。”有着与旧教学楼同样历史的门锁在卓铭指下扣合,铜锁表面斑驳的痕迹已被磨去了七八九,经常触碰的部位早就被磨出了光泽,隐约显出旧日的夺目光辉,像覆尘记忆,被逐渐擦拭时间的封尘,喧嚣着从记忆底层挣扎出来。
卓铭把视线从铜锁上收回,转身时有点惊讶于班主任居然还站在他旁边。
“卓铭,要回家了吗?”老师总是如此,在做话题深入前早就做好称呼转变的准备,一转身的瞬间,身份由“高一5班班长兼学生会副会长萧同学”转换“学习成绩优秀懂事却稍显冷漠的学生卓铭”,这样的转变让卓铭有点不自在。
“书包放在教室里,我还需要回来收拾一下。”卓铭如实说。“唉,本来还打算一起走呢。那么,你自己走要小心。”班主任微微抱歉地一笑,转身拐入旁边的楼道,消失在卓铭的视线中。
卓铭默默沿着长廊踱回教室,黄昏渡入夜晚的苍穹是瑰丽的紫红,大块大块绚丽的色块印染在长廊的地面上,未干的水渍在光中闪着破碎的光点,如一条星河缓缓在廊间流淌,整个教学楼半隐入降临的夜色,安静得几乎所有声响都蒸腾在空气中,数不尽的未知情感混入夕光染上纯白衬衫的一角。卓铭一路踏着渐转黯淡的星芒走到教室门口,伸手,拉,“吱——”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黑暗迎面扑来,一下子堕入同样漆黑的晶瞳中。
———————————————————————————————————
“唉?”一线由门缝泻入的夕光兀地刺入室内的黑暗,同时也让久被黑暗麻痹了神经的曜晨不得不频繁地眨动双眼重新适应这新增的光亮。
不意外地看见某人回来取回与那人脾气一样的冰冷冰冷的书包,但刚踏进教室的卓铭明显因角落晃动的黑影吃惊不小,但也只是0.1秒的迟疑,卓铭就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皱着眉把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扫回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收拾,离开。
“唉,能等一下吗?清洁还没搞好,我又没班里的钥匙。”循着声音转过身去,卓铭得眯着眼才能准确的把焦点投放到角落阴暗处那模糊的身影,阳光少年的脸逆着光,但阳光的笑容还是穿透灰暗在卓铭视网膜上印下隐约的影。
“你不开灯。”理应用反问语气的语句到冷漠少年口中却总成了陈述语气,曜晨对此见怪不怪,耸了耸肩道:“估计学生离开的差不多了,学校就把旧教学楼的电闸给拉上了。”卓铭踱到窗边,旧教学楼群早就隐入夜色与模糊的深蓝背景融为一体,四周的新建筑群上星星点点的华光紧紧地向阴暗的旧教学楼群挤来,压抑感巨大得似乎能清楚地听见旧教学楼群蜷缩在角落被压迫出一声微喘。
当夜幕正式覆盖整个地域时,曜晨欢呼着扔下地拖,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的杂物一古脑儿扫进书包,动作之娴熟不禁让卓铭怀疑他是否经常这样。
“萧同学萧班长萧同桌啊,你今天牺牲时间帮助同学之大恩大德让我感动至极啊!下个月的班委评比我决定帮你全力拉票,顺便奋笔疾书下学期‘感动校园十大人物‘的演讲稿啊!”搞完清洁,曜晨分外神清气爽,从教学楼一直到校门口,800米的距离满满充斥着他兴奋的声音,卓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暗自思忖着学校里这么多锁,怎么就没有一把能锁住那人的喋喋不休。
“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吧?”曜晨结束了他滔滔不绝的个人抒情独白,终于找出个稍微有点建设性的话题。
“‘十一’国庆。”卓铭皱皱眉头,对他来说,这话题的可建设性顶多与平房持平。
“国庆节前夕好热闹啊!”曜晨开始按捺不住地欢呼。
“那又怎样。”卓铭冷冷的一句击退所有刚燃起的热情。
“那就代表全国上下普天同庆全民同乐庆祝伟大的祖国光辉地挺立了五十五年,共产党英明的领导带领我们共创美好未来,向着共产主义的终极目标坚定地踏下又一个足迹……”
“重点。”
卓铭忍不住提了一句打断曜晨越来越脱线的话语。
“我的意思是说,明天晚上的国庆游园会,一起去怎么样?听说有烟火……”
“不要。”卓铭打断了他的话,步伐暗中加快了不少。曜晨有一刹那的错愕,但本能已经让他追上前去了。“不要嘛,很热闹的!”
“不要,我不想去。”卓铭想也不想就搪塞了一句,闪身躲开了曜晨伸出准备要拉住他的“魔爪”。
“骗人,听到‘烟火’你明明眼中闪出贪婪的光芒,我会去找你的。”
“你不要来!”
你不要来。
可,
还是来了。
———————————————————————————————————
庭院内,夜栖的鸟儿在树丫上抖落细细碎碎的声响,夜幕般浓黑的羽翼展开来,遮住一方月白,矮墙上摇曳的晃动的影,摇,摇,摇,摇落一地破碎的清辉,荧荧的暗灯晃动着延去前院,回廊曲折,转,转,转,转过错落有致的假山亭榭,一池月鳞明灭隐现,微凉的晚风带起卓铭的衣角肆意翻扬,他眼内漆黑如墨,握着刀柄的右手上火辣的热感在凉风中一点点降温,心也在看到前厅内两人的对峙场面后渐渐下沉。
“卓铭,进来。”木几旁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淡淡道,锐利的目光如宝刀锋利的刀刃冷冰冰地刺进卓铭躲闪的黑眸。“是,父亲。”卓铭缓缓踏入前厅,琥珀色的荧灯下,卓铭看清了对面沉默的曜晨,原本属于那位阳光少年的灼热光辉,此时却在昏暗中收敛起来,严肃一点也不适合眼前那人,可在中年男子前,那人愿意用严肃认真的陌生面孔以表尊敬。
“卓铭,我是来找你去国庆游园会的。”有别于平时大大咧咧的叫嚷,此时的曜晨更添一种成熟的理智,古老悠久的庭院,经不起带着放肆意味的叫喊,身在这老林深山里的庭院,让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收敛起自己刺目的锋芒。曜晨将炯炯的目光移到卓铭身上,指示的对象,是面前这位抱着武士刀低头不语的冷漠少年。
“你回去,我不想去。”语气是淡淡的,没有一锤定音的坚决,也没有优柔寡断的挽留,卓铭选择了不浓不淡的回应,但抓着刀的手不安分的细小动作,暴露了他仍摇摆不定的心。
“卓铭说了他不想去,你请回吧。”中年男子此时适时开口。“萧伯伯,你不应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卓铭的想法,卓铭有他想做的事。”曜晨毫不退缩的反驳和中年男子如刀般冷冽的目光在空中交击,只一刹那两人又收回自己锐利的锋芒。中年男子嘴角带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后,起身离开。
“父亲?”卓铭有点不明所以。
“我说过,恪守本分,自己的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中年男子高大的身影拐入长廊,带起微风吹拂荧光摇曳,卓铭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放松下来。
“国庆游园会就要开始了,快去换衣服吧!那可不是化装舞会,不许你挂着柄武士刀在大街上晃悠晃悠。”卓铭回过头去,曜晨熟悉的阳光笑容绽放在脸上,荧光印入他瞳中,在卓铭眼中化为耀眼的光芒。
———————————————————————————————————
山路蜿蜒延至山脚璀璨的不夜城,卓铭默默地走着,前面,阳光少年夸张地大呼小叫,路过那个警告牌时,曜晨不忘蹭过去捣鼓几下,以炫耀自己有如鲁班再世的卓越手艺,警示牌在他手下越拍越斜,卓铭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声“胡闹!”沉声喝出,即刻将曜晨打回乖乖小孩的原形,如孩童般嘀咕着能不能走快点游园会的小吃都被抢光了之类云云。
国庆的确是一个全民普天同庆的好日子,烟火呼啸着在半空中炸开,张狂地挥洒夺目的金芒,热闹的气氛在此刻转化为更具实质的形象,绚丽缤纷的金鱼气球,“滋滋”冒着热气的烤牛肉串,游戏摊上挥舞的充气大锤,还有如冰糖葫芦般连成串在头顶上交织穿行的华美灯饰,五光十色的闪变随即也在游人心中绽开一片梦幻的绚烂。
“萧同学萧班长萧学生会副会长,这么多好看好玩的,咱们先去哪边,你下个指示嘛!”曜晨伸长脖子,以“一览无遗”的功力将渐欲迷人眼的一切收归眼底。“随便,反正我是被你拖来的。”卓铭扭头,假装不认识眼前这个如猴子般到处蹿的丢人家伙。
“唉,你怎么这么说,明明是我排除万难将你拯救出来了啊!我是稍微引领一下你的好奇心而已,是你自己决定要来的啦!”一手一串烤牛肉串,嘴却在嘟嘟嚷嚷辩解且心情异常兴奋的曜晨,居然忽略了在刚才的非严肃情况下,卓铭说的话第一次超过了十个字。
说是随便,但那人的疯狂程度让卓铭不得不用“不疯魔不成活”这句话来极端刻画此时曜晨的状态。国庆节是国民同庆没错,游园会是应该全民参与也没错,可错把“全民参与”与“全程参与”混淆,把整条游园大街从第一个摊档一个挨一个玩到最后一个的曜晨就是大错特错,一路上逢乐必玩,逢吃便买,逢看必照相,曜晨像个小孩子般在游戏与零食中帮助提升国家GDP,又在歌舞表演中大力刺激摄影业发展,一个国庆游园会,一个国庆黄金周,在为飘扬艳丽的国旗镀上闪闪金光的同时,也让经济增长的平面折线一段时间向着阳光奔跑。
“这边这边!”曜晨挥舞着两只油腻的“爪子”,站在对面灯火通明的街角向卓铭打手势。“玩够了,回去。”卓铭督了一眼那边,又一条等着那人去“攻城略地”的大街,不用思考就下意识拒绝。“玩够?怎么可能,只有我在玩,你根本没玩!游园会就是来玩的嘛,怎么你就一直在看?!”
“我有玩。”卓铭不悦地反驳。
“那边的公民法律知识测试不算游戏。”曜晨一想起那条“国庆法律知识讲座,让你在国庆中快乐学习法律知识……”的宣传标语,就满头黑线。
“我不管,你出来了就给我好好地玩!”未等卓铭反应过来,曜晨便把他推到了旁边那个吆喝着“十块钱,十块钱参加闯三关有奖游戏!”的大叔手中,不由分说地投去十块参加费,就贼笑着目送一脸惊愕的卓铭被贴上7号参赛者的标签,由那位大叔领着进了候赛室。
偶尔也需强迫着那人去放松放松一下神经。
曜晨低声笑着,揣着照相机离开了熙攘的人群。
———————————————————————————————————
结果不言而喻,曜晨早在卓铭发话前丢下一句“拜拜再见后会有期!”便闪身溜了,卓铭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去,直到现在漫步在山中阴暗的小路中,脸上的肌肉还冷得发僵,手里提着的袋子装满了获胜的“战利品”,全是一大堆自己看了准恶心那人看了准欢喜的东西。
这一趟下山游玩也是久违的感觉了,距离上次被母亲带去山下的古寺祈福的童年时光,中间已相距了这么漫长的年月。寂静的山路铺布了一层银白的月光,警示牌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到现在卓铭才确切理解那人为什么会走着走着就撞上警示牌,放在这样的位置,的确有让人撞上的恶意企图。
又走了一段距离,山腰处庄严肃穆而又简洁的建筑在视线所及处投下一个浓黑的影,月白在建筑已有些年月,斑驳的外墙上覆上一层牙白,狭窄而长的一排窗口在背向的方向越发浓黑,浓稠的影如黑水般侵浸至卓铭脚边,卓铭内心的悲伤层层被剥开。
点亮一支烟火,“嗤”的一声,灿烂的火光开出一片弥漫的光雾,光与影在崎岖的地面上角逐,青石板映出如阳的金芒。
几十秒的时间,火光转弱,最后熄灭。空气中的火药燃烧的气味带出一阵残留的愉悦气氛。庄严肃穆的道场又笼入阴暗,卓铭回首,夜色中,山下璀璨的灯光也在一点点陷落。
狂欢对于道场来说是不真实的,犹如打在墙上的火光,一瞬即逝,属于他的欢乐也许只是一个梦,毕竟那个游园会也已离他而去,在狂欢背后,一点点地寂灭。
——————————————————————————————————
7天,168个小时的黄金假期在年少轻狂而不知惜时的条件下迅速成为过眼烟云,学子们带着一双双程度不一的熊猫眼慢动作在龙山学院的校道上移动脚步。曜晨明显是赶回学校的,踩准最后一道铃声在参差不齐的“老师好”中闯进课室,却也只得到了全班百分之四的人的目光注视——也就只有卓铭和老师皱着眉头看自己而已,其他同学早在与周公的对决中“阵亡”了。
一整天龙山学院里的气氛都是昏昏沉沉的,老师们拉长着声音与底下学生雷打不动的睡眠神经展开残酷的拉锯战,放假后第一天上学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放学钟声一响,校门处就堵塞了一批赶回家补眠的猛兽,刚才还在课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曜晨,也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醒了过来,及时叫住了正欲去社团活动的卓铭。
“呐,给你。”一包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逆光的弧线掉入卓铭手中,卓铭习惯性地先皱起眉头:“那是什么?”用手捏了捏,很薄,不知会是什么。
可曜晨早又被周公拐去聊天了。
——————————————————————————————————
学校剑道馆的馆长似乎也去了充当堵塞校门的猛兽之一,剑道馆的门锁上了,社团活动就作废了,卓铭有些失落地离开学校。回到本家,森严的宅院也是一种压抑的氛围,卓铭甩开书包,取下墙上木架上的刀,正准备去后山,可目光却被掉在地上的一包东西吸引了。
很薄,是什么呢?
卓铭盘腿坐下,迟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用刀尖挑开纸封。
“嘶——”纸袋被撕开一个口子,里面露出一叠照片。
冷漠的,迷惘的,专注的,愉悦的……照片中的卓铭神态各异。
抓气球,过障碍,折纸花,拿奖品……照片中的卓铭做着他平时绝不会做的事。
缤纷的烟火,游离的星芒,绚丽的舞蹈……照片展示了一个多姿多彩的,卓铭在这个宛如囚笼的宅院内永远不可能看到的七彩世界。
翻转过去,每一张照片后都有字。
卓铭按照片上的拍摄时间一张张排序,心一点点提缩起来,仿佛有一只手正一点一点地把心脏压缩,紧张一如当年父亲带自己进入那犹如圣殿的道场,时光如电,一下子仿佛回到了过去,小小的卓铭带着小小的激动与紧张,蹲坐在地上,把地上的照片一张张翻转过来。
*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也不开心,可你总把自己的心困在阴暗处躲避伤害,你总故意躲开别人的帮助,却又害怕一人面对未知的未来。今天,我送你一整个不夜城的光芒,希望你的心能在黑暗中感受到光的温暖,也希望,日后,能一直看见你像那照片上一样自然轻松的笑容。”
*
照片上的自己,的确时真实的自己,自己那晚确确实实在欢乐中度过,那人用照片,向他证明了游园会的存在,那不是梦,曜晨通过照片将这一信息告诉他。
对,那不是梦,那晚的道场边燃起的烟火也不是梦,飞溅的烟火中,卓铭想起了曜晨那缀满耀眼光芒的晶眸,这种光,是温暖的,火光沐浴下的道场,仿佛回到了当时繁盛的时期,那时他还小,要举起手中的武士刀还有点不自量力,那时,师父在暖光中眯着双眼,把平时眸里闪动的睿智之光巧妙地融入到了四周的阳光中,他静静地看着小卓铭费力地拿起刀,笨拙地移动,然后轻轻地说:“卓铭还是太柔嫩了点啊,到足以肩负起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责任时,才拿得起这把刀,舞出苍龙破云之势来啊。”
那时道场里就只有自己努力练习挥击的声音,那时道场的墙还很白,阳光在上面刷上一层柔和的黄光,紫红的野花藤蔓攀上狭长的窗棂,外面是师兄们的打闹声,青石板石阶上是互相追逐奔跑而交错跃动的影,还有——那时的阳光,很温暖,如温热的蜂蜜,无可抵抗难以自拔地让它慢渗入心房。
拿着照片的手不住地颤抖,蒸腾起的水雾迷蒙了双眼。
卓铭捏袖擦干眼泪,打开门走了出去。
…………
“一个星期后,我会带着合同过来。”前厅里,开发商献媚的丑态猛地扎入卓铭视线内,耳朵恰好捕捉到的最后一句话却已能将主旨揭露无疑。
“父亲……”卓铭的声音有点发抖,望向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
一个星期……之后?
“就这样办吧。”不同于少年,中年男子的话从来都很果断。
照片无声脱手,飘落在地上,上面的笑脸隐没在昏暗的角落,少年的内心一阵惊天动地的裂响,泪水将所有悲伤化为狂潮瞬间淹没了少年的心。
希望……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