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以北》岁暮青阳

19、第十八章：喻书凰的婚礼

　　人们用“清白”一词给女子打上标签，你玷污了她，那么她就是你的了，就像小狗在地上撒了一泡尿，如果你不愿意要，那么只要有人愿意要便是好的，就像菜市场里卖剩下的白菜。她忽然想到从前在郴州的一个姨娘娘，原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洞房花烛夜丈夫猝亡，后来被婆家退了回去，这姨娘娘一下子变成了二婚的姑娘，甚至背负了骂名，说她不详，无人心疼她的遭遇，爹娘商量着她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妾，可是她身负污名，无人敢要，爹娘放低了要求，打算找个小门小户家的公子。只要能嫁出去便好，可她身负污名，无人敢要，后来时间一久，姨娘娘受不了压力，精神失常，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就这样在家一耽搁便到了二十八岁，一日，媒婆上门提亲，是一位卖鱼的老叟，那老叟是个光棍，无父无母，未有过妻，未生过子，他愿冒着“生命危险”求娶那位姨娘娘，只因媒婆的三个字，“还能生”！他花了三十块求亲，那姨娘娘的父母虽不愿意，但还是将姨娘娘嫁了过去，三年之后，姨娘娘未有一子，那老叟认为自己惨遭欺骗，气的要退婚，甚至连当初那位媒婆也惨遭牵连，后来在媒婆的劝导下，那老叟又带着姨娘娘回了家，理由是，“你老了，总要有个人照顾你”！
　　一个女子如果不够漂亮至少还年轻，一个女子如果不年轻至少还清白，一个女子不清白至少还能生育，一个女子不能生育至少还能干活。女子们被不停的剥削着、迎合着、驱赶着去到该去的位置上，最后就像被人们榨干汁水唾在地上的甘蔗渣，任凭风雨拍打后离去！她一瞬间，甚感悲凉。
　　“若你撑不住，我们可以回去。”刑五爷见她顿住脚步，小声说。
　　她忽然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钱府的门口，众人的喧闹突然入耳，她想起今日是书凰的婚礼。
　　于是她摇了摇头。
　　“五爷！”钱局长穿着红棕色马褂春风拂面般迎了出来，在他身后有一位俊秀儒雅的公子，穿着黑色燕尾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便是钱府的公子钱傅英。
　　钱局长突然看到她，面上又惊又喜，“这位便是奚小姐吧！”
　　她颔首，面色上却透着不悦。
　　钱局长笑眯眯道：“听说奚小姐与家媳是一个学堂里念过书的？”
　　“是！”
　　“未曾想到我钱家与奚小姐还有如此缘分，以后一定要多多到府上走动。”
　　她听着倒是讽刺，明明他们两家不睦已经数十年之久，如今竟像是头一次听说一般，感叹这稀有的缘分。
　　“五爷！”钱傅英虽穿着燕尾服却还是向五爷敬了军礼。
　　“快带五爷进去落座。”钱局长指挥着钱傅英。
　　“五爷，请！”
　　他们跟在钱傅英身后，理所应当的被引荐到了主桌，千城很自然的跟在五爷身后，守在侧旁，礼貌的拒绝了其他人的打扰。
　　五爷开始抽烟，“你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倒像是来杀人的。”
　　她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神色失态，便开始道歉，毕竟是刑五爷第一次带她出府，她不能有失礼数，她随即提了提气，做出一副礼貌而温和的模样。
　　“你为这件事消沉太久了。”刑五爷毫不客气的说。
　　“你也觉得我不该这样？”
　　刑五爷强调，“喻小姐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可这不是她愿意的！”
　　刑五爷沉默。
　　她发觉自己言语失态，便主动求和，“奚南现在怎么样？我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
　　“正在训练。”刑五爷抽了一口烟。
　　她没敢再说，只静静的看着周围的宾客逐渐落座。
　　整个院内渐渐变得有秩序起来，钱家将神父请到府上，响过爆竹之后，喻书凰穿着洁白的婚纱在喜娘的陪同下走进钱府大门，她手捧着纯白的马蹄莲，挽住在门口等待的钱公子的胳膊，在满院宾客的注视下沿着红毯，缓缓走进院内。
　　钱家这场婚礼中西结合，不伦不类，整个院内全部装饰着中式的大红锦缎，可是新郎与新娘却穿的黑黑白白，少了拜堂的环节，明明应在教堂举行的仪式也被改到了府上，她突然想到那天做的一个梦，梦到喻书凰站在古朴精致的大堂，身穿鲜艳的大红嫁衣，用剪刀一把刺穿了心脏！
　　仪式很快结束，喻书凰被送入洞房，钱家的宴席也在热闹的爆竹声中开宴。
　　她与刑五爷单独一桌，无人打扰，作为全场唯一的外国人，约翰神父在众人的簇拥中被五爷单独请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这位外国神父很年轻，说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刚刚到中国游学五年。
　　刑五爷抽着烟问那神父：“若有一人，杀妻弃子，做尽天下坏事应该怎么办？”
　　约翰神父说：“若有人犯了罪，主会进行审判。”
　　“那若是我的父亲杀了人，或者我的父亲被人杀了，那么作为儿子的我便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主来审判。”
　　“当然，只有主才有资格对人的罪恶进行审判。”
　　刑五爷翘着二郎腿，似乎明了的点点头。
　　“奚小姐，我家小姐请你过去一趟。”
　　这丫头她认得，是喻书凰身边的丫头。
　　她请示刑五爷，待五爷同意之后，她便与丫鬟去了内院。
　　婚房内，喻书凰被喜娘簇拥着，喻书凰看到她立刻从梳妆台上取了一个红包交到喜娘手上，喜娘在她的拜托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一众丫鬟出去了，喻书凰则转头将房门关上，拉着她坐到床边。
　　“如今在这府里看到你真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从我们上次通信之后，我便再没有了你的消息，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喻书凰坐在床边上，沉静的告诉她一句话，“奚北，我有孕了。”
　　她瞪大眼睛。
　　“我原打算抛弃一切出国去了，可是现在，我走不了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刑五爷派人来找我的那天晚上，我发现自己有孕了。”
　　“五爷曾派人找过你？”
　　“是，你不知道吗？”
　　她摇摇脑袋。
　　“他曾派人找过我，说愿意暗中资助我出国留洋，只是后来被我拒绝了。”
　　她未曾想到，五爷当真去找书凰了。
　　“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受了不小的打击，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系，也便没有回复你的消息。”
　　她刚欲张口却又将嘴巴轻轻合上，她想问她是否安好，可是她现在已经看到她了。她挫败的叹上一口气，这便是她嫁给钱傅英的原因吗？
　　“对不起，奚北，我曾到府上寻求你的帮助，却没有符合你的期待。”
　　“只要是你的决定，便是我的期待，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快乐，既然你决定嫁入钱家，那么嫁入钱家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决定，只是......”她欲言又止，“你真的能面对得了钱傅英吗？”
　　喻书凰笑起来，“我与他从来都是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们结了婚，如今又有了孩子，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喻书凰目光极其坚定，“不因我与他成了亲，他犯过的错误就得以掩盖，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需要一个名分，将我的孩子养大，如今我成了亲，这名分便有了，我便没有什么再需要了。”她眸光晶亮，语气却充满坦荡桀骜，“既然命运为我选择了一条路，那便来吧！”
　　她依然是她心中那个如光明一般灿烂的女子，不论在任何境地，总能清晰的坚持自己的方向。
　　“我明白了。”她说：“既然你已知你心中所想，那我便放心了。”
　　从书凰处出来，她胸口郁结的情绪由此消散，她虽不确定书凰的未来，但她知道她总是有勇气面对各种困难。
　　待她回到席间的时候，众人酒气正欢，约翰神父已经离开，刑五爷则在桌前等她，她不觉眉间泛笑，原来如此骄傲严肃的刑五爷也会等人的。
　　她握紧手包，朝他走去，“我们回吧！”
　　刑五爷看了她一眼，随后将烟头捻灭，朝千城示意回府。
　　他们很快坐上了返程的轿车，刑五爷似有不悦，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她越看越觉得心间发软，便问道：“你同约翰神父聊什么了？”
　　刑五爷没有回头，继续看着窗外，“他同我说主，我同他讲佛，还能说什么。”
　　她忍不住笑起来。
　　刑五爷转过面来，冷冷看着她。
　　她愈发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前座的千城似乎也被逗笑，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来，却忍不住“噗呲”一声。
　　刑五爷面色愠怒，紧紧瞪着她。
　　她急忙收住笑容，左手轻轻挽上他的手臂，“我还从不知道你信佛。”
　　“我不信佛。”他转过面去，冷漠的说。
　　“那你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信。”
　　“我信你！”她说，欢脱的靠在他的肩上，“我只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