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以北》岁暮青阳

12、第十一章：《论奉子今》

　　“奚小姐！”王妈一大早攥着报纸飞奔到洋房，将这报纸颤抖着递到她面前，“你看这报纸上写了什么？”
　　她接过，着眼一看，《奚山时报》壬申年八月三十日报上发布了一篇名为《论奉子今》的召文。
　　她不禁读起来。
　　“自奉天事变以来，东北接连失守，先失辽宁，而后倭人北上，失吉林，势如破竹，如今已至黑省，其间虽有义士不断，但如麻绳散乱，并非拧成一股，又无关内硬兵相援，犹如湖石投子，掀不起大浪，又如飞蛾扑火，虽壮烈，但势弱，如火中爆竹，逐个击破，惨烈！惨烈！虽未能全境攻下，但时日不远矣。”
　　“遥想东北当年，地处东南之上，独守关外，得天独厚，土地辽阔，物产丰饶，水源丰沛，人才济济，建学堂，修铁路，扩机场，临海，靠山，海陆空皆为当今之最，此乃地杰人灵之地。”
　　“然奉子今，痛失家园，亲人离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四处流散，为外人所歧，视为亡国之辈，然果真如此？究其根本，乃将帅之过，事关兵者乎？众者乎？民者乎？一概而论，可为理乎？”
　　“遥想东北当年，地处关外，乃蛮荒之地，少有人烟，然清末民初，关内人勇闯关东，开荒种田，修屋建舍，虽有一关之隔，但究其根本，论其血脉，实乃同根同源。然今兄弟有难，可有不帮乎？朋友有难，可有不理乎？亲人有难，可有不助乎？国家有难，岂有旁观者乎？理应同仇敌忾，振臂高呼，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东北之外便是北平，北平之下便是东南，东南之上便是整个中华大地，山海关内便是整个天下，倭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日是东北，来日怎知不是你我，若今日退，来日便无险可守，若今日不助人，他日便无人助我，岂可躲避退让，岂可冷嘲热讽，岂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今日吾奉主帅之命特拟此召，论“奉子”今，论“奚子”明，论众生之不远矣，论天下之亡兴。人，生于聚，而亡于散，生于团结互助，而亡于独善其身。倭人之心，如洪水猛兽，来势汹汹，吾等必团结一致，亲友相帮，兄弟相助，围栏煮酒，诗话家常，青梅煮雪，雪中送炭，人心向暖，唯有互助，方为今世之大道。”
　　字，奚连山。
　　“是父亲！”她激动的站起身来。
　　“你再接着往下看。”
　　她看到那召文下面紧跟着一条公事公告。
　　“凡往我东南之地流民者，于城外登记在册，在册者发流民证，可入城，享政府救济，男可入军，女可入工，童可入学，凡持有流民证者，留居三年，发居民证，享东南之地居民权，留居五年，可于东南任意一地落户，但若有乱我东南者，一概不留，特此公告！”
　　“王妈。”她难以抑制胸中澎湃的血液，“刑五爷当真将这件事放到心上了。”
　　“是啊！这也是你的功劳！”
　　“不！”她摇摇头，“我没做什么。”
　　“何必如此谦虚呢？要不是你有这份心，想着应当要为那些难民做些什么，也就不会有后来五爷的这些举措了。”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我应当做的。”
　　王妈笑起来，“你倒是应该想想如何感谢五爷。”
　　她腼腆的笑起来，“是应该感谢的。”
　　王妈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当真是个好天气啊！”她感叹道，而后笑意吟吟的从洋房里走出去。
　　她回到房间，将父亲的召文和公事公告从报纸上剪下，叠放整齐的收进首饰盒里。刑五爷的样子不禁在她脑海中浮现，她转头环顾起自己的房间，想象着刑五爷从门口处走进来，而后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样子，他不苟言笑，面不改色，眉宇之间总是凝着，她不禁笑起来，从前，怎么会觉得那样害怕呢？她站起身来，从房间里走出去，来到了刑五爷的房间，那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一般，使她不自觉的推门而入，一股清肃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房间几乎与她的房间别无二致，但更清冷，就像一间客房，少有人住，干净，整洁，却没有温度。
　　她走进去，自她同刑五爷在一起以来，刑五爷从未在她房间留宿，他的睡眠好似也不多，不管前一天多晚睡，第二天你总能看到他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楼的餐厅里吃早餐。
　　他的房间便是这样吗？她环顾着整个房间，从睡床到窗户，到沙发，再到书柜，最后她将视线落到门口的衣柜上，她伸手摸了摸雕花木门，随后拉开，那里面有好几套刑五爷的军装，她伸手摸了摸那军装袖口粗硬的质感，不禁笑起来。
　　她忽然觉得现在的日子也不错，刑五爷早上出门，晚上回府，她则在府上等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无事再与王妈话话家常，日子稳定而祥和。
　　如果刑五爷不会娶妻就好了。
　　“奚小姐！”环儿在走廊敲着她的门。
　　“我在这里！”她急忙从刑五爷的房间退出来，合上房门，“怎么了？”
　　“大小姐来了。”
　　她一惊，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到访？
　　“王妈说叫我尽快伺候你穿衣梳洗，去前厅见大小姐。”
　　大小姐突然到访，怕不是为了徐小姐的事情来的。
　　“那我们紧着些吧！别叫大小姐久等。”
　　她紧忙同着环儿换衣洗漱，大爷的丧期不久，不适宜穿着太鲜亮的衣服，于是她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件七分袖的黑白格子过膝旗袍，显得稳重又多了些娴静的书生气，而后她戴上了平时不常戴的珍珠耳饰，由环儿简单化好妆后便去了前院见大小姐。
　　她到时，大小姐正坐在前厅的主位上喝茶，她穿着黑绿色的钩花旗袍，乌黑的发髻盘在耳后，侧旁的红木椅子上摆放了很多锦缎礼盒，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气色好了许多。
　　“大姐。”她站在刑芙面前颔首致意。
　　刑芙眼前一亮，缓缓放下茶杯，微笑着站起身来迎她，“数日不见，倒比前些日子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她微笑着致意，刑芙携着她坐到身侧，“上次见你呀，太过匆忙，又是那样的场合，也没有机会同你好好聊一聊，故而今日特来看你。”
　　她谦虚又惭愧的摇摇头，“上次是奚北失礼了。”
　　刑芙握着她的手，她的掌心温暖，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那些礼物是特意带给你的，你收下，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颔首，“那便谢过大姐了。”
　　聊到此处时，王妈和一众丫鬟很自然的退了下去。
　　大小姐看着她，眼里微微有些歉意，“还有明珠的事，我要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不不不！”她急忙推辞，“此事实属误会，奚北未曾放到心上，明珠小姐天真烂漫，性情爽直，很是优秀，大姐也不要放在心上。”
　　“怕是从前在家时，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一下子涌出泪来，急忙低下头将眼泪藏了回去，而后整理好情绪，微笑着看向刑芙，“无事，奚北未曾放在心上。”
　　刑芙轻轻一叹息，“明珠自幼被我娇惯坏了，我也理解刑肄生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理解一般的看着刑芙。
　　“我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刑芙说：“虽然这话与你说并不合适，但我也想听听你的心思，毕竟这是你们三个人的事。”她顿了顿说：“明珠对刑肄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想，刑肄对明珠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这样为难了，明珠是我一手带大的，而刑肄是我唯一的弟弟，他们自然都是我所看中的，还有你，我也并不是完全不顾你的想法，毕竟你与刑肄情投意合，若是明珠嫁进来，将来便是你们三个人的生活，只有现在将问题解释清楚，将来才有你们好日子过，所以大姐便如实与你说了。”
　　她点点头。
　　“我的担忧有三，其一，明珠自幼便对五弟情有独钟，一心相许，她又自幼是个刚烈性子，出于私人感情，我很担心若是五弟没有同她在一起，她怕是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恐怕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幸福了。其二，刑肄自幼沉默寡言，鲜少表露自己的喜好，他既将你带到我面前了，便是喜欢你，他既已严厉的拒绝明珠与他的婚事，便是真的不想娶，你们二人感情甚好，我自然心里欢喜，我也在乎弟弟的幸福，我若是强迫她娶了明珠岂不是在他心里添堵，要是一辈子都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是一件糟心事，所以我也有所顾虑。其三便是徐家产业，你应知晓，我与老徐只有明珠一个外甥女，我们一直当做自己的孩子教养长大，将来这份家业自然也要传到她的手上，她若是同别人在一起，这份产业自然也就同她去了别处，可是我的私心，是希望这份产业将来能够为刑肄所用，父亲精心扶持多年，自然是希望这份产业能够为刑肄提供助力，我又怎么能愧对父亲的心思呢！所以此时此刻，实在是左右为难，今日同你说过的这些话，我也同刑肄和明珠说过，也便是对你们三人都讲明了其中原委，你们既然清楚了，便由你们三个自己决定，我也便不再插手了。”
　　大小姐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可是他们都放大了刑五爷对她的心意，在这刑府里面，没有人能做得了刑五爷的主！
　　“大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奚北都听下了。”
　　刑芙满意的笑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徐小姐可好？”
　　“病了，连着烧了三天，近日才好些。”
　　她想着那日刑五爷对徐小姐的模样，想来是有些过激了的！
　　“明珠说了，要尽快赶来跟你陪个不是。”
　　若徐小姐真能悔改，想来也是一件好事。
　　刑芙站起身来，“如此，我便不再多留了。”
　　她也紧跟着站起身，“大姐，可否留下用个晚饭，想来五爷好久没见你，也会想念。”
　　“不了，明珠一人在府上我不放心。”刑芙拍拍她的手背，“前些日子我见过刑肄了，我同他说了明珠的想法，想要听听他的意见，他很直接的拒绝了，我也问过他关于与你成亲的事情，他当时只回了我一句话，说老帅亡故，三年不兴嫁娶，可怜我那用情至深的外甥女，注定要承受一段没有回报的感情。”
　　她的心脏在胸膛内砰砰乱跳，为刑五爷说的那句话而感到心动，可是他明明说过，不会娶她的！
　　“我走了。”刑芙说：“待明珠来时，多照顾点她。”
　　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