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以北》岁暮青阳

13、第十二章：难民营（动心）

　　待大小姐走后，王妈将那些礼物搬进了洋房，她一件件拆开来看，有上好的丝绸锦缎，有包装精美的西洋香水，发露，化妆品，还有一整套的翡翠首饰。她每一件都认真看过，写好感谢信后，由王妈发给大小姐。
　　之后她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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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申年八月三十日，晴
　　刚刚于前厅见过大小姐，她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气色好了许多，真是万幸，她已经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刚刚她握着我的手，手心很温柔，我想着，被母亲握着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于是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但我又怕说错话，不敢多言，她将刑五爷与徐小姐之间的关系讲的很通透，我能够感觉到她对我的关心，对刑五爷的关心，以及对徐小姐的关心，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希望刑五爷能够与徐小姐成亲的，但我没有什么能够帮助她的，因为没有人能够做得了刑五爷的主，但我能够感觉到大小姐对我的尊重，我也由此明白，比关心更动人的是尊重。
　　大小姐比我想的还要豁达开朗，她没有纠缠在我，刑五爷与徐小姐的关系之中，而是给了我们每个人尊重，就连我，这样一个处于这段关系中的异类，多余的人，也同样给予了尊重。
　　她说刑五爷之所以没有娶我是因为老帅的丧期刚过，三年之内不兴嫁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刑五爷将我带来刑府的原因，但他明明说过不会娶我的，所以我现在也不清楚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许他对我说的是假，对大小姐说的是真，也许他对我说的是真，对大小姐说的是假，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去欺骗大小姐呢？但我确实因为这句话得到了安慰，这句话缓解了我现在尴尬的处境，好像我没有名份只是因为老帅的丧期刚过，不禁也便觉得没有那么难堪了。
　　我不想刑五爷娶妻，但我又深切的理解大小姐的心意，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得偿所愿，但世事两难全，最终只有刑五爷能够做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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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刑五爷比往常回来的要早一些，王妈的晚饭还没有准备妥当，她先伺候刑五爷换衣洗漱，刑五爷洗漱完毕之后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静静吹着风。
　　他换了身干净的睡袍，傍晚的风很清凉，他开始抽烟，淡淡的烟草香顺着风飘散到她鼻腔，说来倒也奇怪，别人的烟草中总有一股呛人的气味，而刑五爷的烟草中好似有股淡淡的木香，闻起来轻柔舒缓，莫名的让人感到心安。
　　她挂好衣服走过去，突然觉得这场景温馨而静谧，总是忍不住想要靠他更近一些。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无事，便早早回了。”
　　“今日大小姐来过了，同我讲了徐小姐的事情，又送了我很多礼物，她向我讲述了希望你同徐小姐成亲的原因，大概是希望我能够理解这件事情。”
　　“你怎么回答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自己听下了，我又不能替你做决定。”
　　他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而后朝她伸出手来，“你过来。”
　　她高兴的就要飞奔过去，却还是故作矜持，拘谨的将手递了过去。
　　刑五爷轻轻一拉便让她坐到怀里，他的怀里宽大，舒适，仿佛可以将她整个人陷进去。
　　“你父亲究竟是如何教养你？”他从她的眉眼打量到唇间。
　　他的五官就在近前，她想轻轻凑上去与他亲昵一会可又觉得不太合适，遂脸红着将头低下，“仁义礼智信，孔孟，五经。”
　　他的左手轻轻揽住她的腰，手掌扶住她的小腹，朝前探身，磕了磕烟灰。
　　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而后砰砰直跳，他们也不是没有过如此亲昵的行为，怎么这一次就如此悸动。
　　她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刑五爷恍若未觉一般的说笑道：“他果然是不打算叫你活久一些。”
　　“喂！”她突然蹙起眉来瞪他。
　　刑五爷笑起来，盯着她的唇间，轻轻抚住她的头让她靠在他颈肩，而后用手臂将她揽的更紧。
　　她的额头轻轻窝在他的颈窝，脸颊贴在他的锁骨处，不由得将左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好舒服。
　　“我看过今日的报纸了，谢谢你！”她将他抱的更紧一些。
　　“他日若得空，我便带你出去看看，你也可亲眼感受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不就得空？”
　　“我累了。”
　　“那便不去了。”
　　“待我抽完几支烟。”
　　“那我这便去换衣洗漱。”她说完便要起身。
　　“你就这样待着。”他又将她压了下来。
　　她又安心的靠下去，“我们不去也是可以的。”
　　他换了话题，“我将征兵之事交给你兄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可他还是新兵呢！岂不是偏袒的太明显了。”
　　“那些难民多为奉天之士，你兄长曾在奉天读书，自然好管理一些。”
　　“你叫我父亲去写召文，也是想提高他的声誉吧！”她换了个更加依赖的姿势，“谢谢你！”
　　他扶住她的背探身将烟头捻灭，之后将她紧紧抱住。
　　她小小的身体陷进他怀里，压抑，窒息，却又无比的踏实。
　　就这样一直抱下去吧！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大眼睛！
　　心脏在胸膛内猛烈的跳动，她仿佛害怕露怯一般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不明所以看着她的目光犹如一汪清泉。
　　她几乎是本能一般的循着他嘴唇的方向吻了上去，在他吻回来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亮了起来，有无数的快乐簇拥着她的身体，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改变了她整个世界！

　　第二日，刑五爷特意提早回来带她出府，他们一路沿着刑府向南，城中已经有少部分难民自由活动，多是些妇女与儿童，沿街商铺不乏有商家送水施粥，虽然通告中有写明会有政府救济，但还是有不少城中百姓自发救济难民。
　　“只要他们能够安分守己，至少不必担心食不果腹。”
　　“怎么多是些妇女儿童，怎么不见男子？”
　　“男子大部分已被强制入伍。”
　　“那这些妇女儿童将来又要如何安置？”
　　“女入工，童入学，奚山之地，不养闲人。”
　　她突然惭愧的闭口不言，抿住双唇，由此看来她是奚山之地最大的闲人。
　　汽车一路由北向南，最终来到城南外，她与刑五爷没有下车，静静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城门处有卫兵，城外有卫兵管制和巡逻，城门处有登记处可供流民登记，登记的队伍在卫兵的管制下排了老长，在那长长的队伍两侧支起了一座座凉棚，有的施粥，有的施水，有的施发绿豆汤，还有施发棉絮和被褥，每座凉棚外都有自己的旗帜或者招牌，远远朝前看去便有山城商会和学生代表支起的凉棚，她细细一看，那学生代表的粉红色旗帜下施粥的正是她的好友喻书凰，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浅蓝色的学生服，脸色因为太热粉扑扑的，正在一碗接一碗的盛粥。
　　她不禁心中一喜，却没有出声，只是在远远看着，先是惊喜，而后静默，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喻书凰了，之前她们同在乾江女子中学读书，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如今她已经身在刑府，而她大概也要在下半年升入奚山大学读书。
　　真好！她不禁在心中感叹，不仅为这自发的盛况，也是为了见到她最好的朋友喻书凰。
　　“这城外倒是显得比城内还要热闹。”她禁不住感动，不由得眼含热泪，“真好！”
　　刑五爷翘着二郎腿端坐在她身侧，“如果不是因为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便不会想到这些，何必妄自菲薄呢？”
　　“嗯？”
　　“你应该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你在谁的身边，能做成什么样的事情，发挥多大的价值，当你把目光落到实处，落到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上面，便不会只在乎那一个虚名。”而后他又说了一句，“这世界物尽其用，人也是一样，总能发挥自己的用处。”
　　她怔住，想了想，而后发自内心的开阔，朝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刑五爷没有说话，任她看着周围的一切，待她终于看够了之后，浅淡的同司机道了两个字，“回吧！”

　　那一夜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将自己的一生都过完了，最后却只剩下平凡朴素的自己，在梦里她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自由和开阔，仿佛徜徉于洒满阳光的油菜花田，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和嬉戏，她的灵魂好像脱离身体飘向远方，飘向了若干年后的自己，她简单，朴素，却内心充盈，身体里仿佛有一种核心的力量支撑着她的生活，她不再觉得恐惧，也不再产生依赖，变得坚强，勇敢而善良，她的力量只来源于她自己，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充实和宁静。
　　我想要成为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人生？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这个声音，忽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彼时天已大亮，金色的晨曦洒满整间卧房，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我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