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暗夜旋律

8、Part.08 恶

　　推开试衣间的门，我当先便看到布洛伊伏于案边忙碌的背影，他手中衣物的破损程度叫我微微蹙眉，这样恶意撕成的一块一块布条，分明有意刁难布洛伊以及送衣服过来的人。这么想着我歪了歪头，越过布洛伊的背影看去，却是一愣：“是你？”

　　难怪会觉得声音耳熟，看着那双忽闪忽闪的灵动蓝眸，女孩显然没料到我会从里头出来，身上还穿着与她一样的服饰，傻乎乎地对我笑：“好巧啊。”

　　布洛伊仍旧忙碌，那被撕成破布的衣服在他一双巧手下隐去了曾经破裂的痕迹，又恢复整洁，一双耳朵却已竖起注意着我与那叫做薇安的女孩的对话。女孩蹦跳着绕过柜台在我面前站定，看着我身上的白色裙装，笑得没了眼睛：“好合身。”

　　布洛伊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插话：“我亲手裁的自然必须合身。”

　　薇安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背对着布洛伊冲我悄悄吐了吐舌，末了好奇地问道：“你也是新晋见习？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连珠炮的问题叫我失笑，我并未一一回答，而是秉承惯有的性子含糊应过：“前些天刚来的，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修养，这两日才有些精神，便出来走走。”说罢，我将徽章背后的名字亮给薇安看，她瞅了一眼，瞪大眼睛：“这……这是主院的……可是你为什么又穿见习的服装……”

　　我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感情这徽章的配置比白色裙装高呢？不动声色地接话，成功将谎圆了过来，我笑：“嗯，所以希望你能保密。”

　　薇安连连点头，仿佛小鸡啄米：“放心！薇安很乖的、那，那个……我可以叫你叶子姐吗？”

　　布洛伊眉头一皱就欲开口，我当先点头应下：“可以。我便叫你安了。”

　　小姑娘脸色微微泛红，却是笑得很讨喜，与这样一个明媚的孩子相处仿佛能暂忘诸多负担与不喜之事，我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这种感觉。布洛伊没再说话，专心于手中之事，显然因为我对薇安的关注，他工作的效率也随之提高，很快便将一团破布还原成两套黑色制服，但与之前交与我的又有差异，虽用料相近却有差距，且服装上也未有暗红绣纹，我依稀记得来时似乎看到有人穿这种服饰。

　　小姑娘欢喜地接过，恭恭敬敬地对布洛伊鞠了一躬，直身的时候目光向我扫来，却突然涨红了脸，我猜她是又想起被问路后对我的那一鞠躬，害羞起来。她无法理解自己本能对我产生的敬意，即便知道“维璃叶”这枚徽章可能代表很多，却在第一照面，双方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向一个看起来与自己没什么不同的女生鞠躬，这样的敏感和卑躬叫她有些无措。我却知又是代际压力在作怪，这小家伙感觉十分敏锐，即便我未曾释放出丝毫气息，她还是感觉出异常，先于理智作出反应。抿唇摇头，示意先前发生的事就此带过，薇安看懂我的意思，舒了口气，神情也自然起来。

　　“衣服补好了，我陪你一起把它们送回去，随后还得麻烦你带我了解下这个地方。”对布洛伊点点头，我和薇安并肩行出裁量室时，这般说道。小姑娘一口应下，自信满满：“交给我吧，薇安虽然来这也不久，但是基本都摸个遍啦！”

　　临出门时，我顿了顿脚步，回眸望向裁量室内站得笔直的老者。四面镜子折射的华珠光辉构成的明亮通路，映出了什么，又囚住了什么，只有布洛伊自己明白。那是瑞缪尔一族铭刻于血统中的痛，是他们穷极一生也想摆脱的业。唇微启，我喃喃自语，末了付之一叹，转身离去。

　　布洛伊静静看着裁量室的门缓缓合上，掩去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正当心有感慨时，一个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响起，仿佛直指灵魂，是那位名唤“维璃叶”的阁下的声音，虽然她本人自始至终从未承认过这个名字。苍绿眼眸蓦地大睁，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激动取代了长久的阴霾，沧桑被磅礴喷涌而出的生机冲散，布洛伊垂于身侧的手颤抖着，慢慢举起，面对着大门方向，缓慢却坚定地将右手掌心抚上心口，深深欠了下去。

　　“我们刚刚所在的裁量室位于教务楼中，教务楼主要处理学籍变更、教务杂事，考务室、档案室与学籍室都位于此，一般只有新生报到和考试月期间对学生开放；教务楼旁正对中央广场的是导师办公楼，再过去是主教学楼，只有综合成绩最优等的学生或主院下来的交流生有资格在主教学楼里上课。”

　　有意落后前方的薇安半步，我任由她带着我往主教学楼行去，路上小妮子一刻不停地将这块地界的建筑分布讲与我听，即便相隔千年，我还是从她的描述中得到了重要的信息：这里是一所学校，在此学习的都是所谓“血猎”的生命形式，或者说，是“准血猎”。他们身上有极稀薄的血族气息，但也仅此而已，真要细分似乎更接近人类，而先前碰到的石泰一行人，则更接近半血。心里有了猜测，我偏了偏头，没错过薇安对于中央广场的描述，据说这连带着喷泉的宽敞平地是学校例会的主要场地，亦是宣布重大事情的地点。四下望望，我问：“那非优等生，在哪儿上课？”

　　“在普教学区，等我把衣服送过去，我们一起去吧。”她对我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澄澈的蓝色眼睛像一眼足矣见底的清泉，“比起主教区，我还是更喜欢普教区的气氛，一会你到那就知道了，普教很热闹，不像这，太安静了。”

　　确如她所说，即便我先前引起不小的骚动，主教区也安静得异常，那些围观者多是窃窃私语，未有人声喧哗，仿佛只要稍微提高音量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薇安所感觉的过分安静，于我而言，却是难以形容的压抑感，如同一张大网披头罩下，一举一动都受其桎梏。

　　“这儿可有藏书楼？”听闻我的问题，薇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说图书馆吧？普教有一栋，不过都是普通藏书，珍惜孤本收置在内阁，而内阁的具体位置只有导师知道。”薇安看向我，蓝色的大眼睛里写满好奇，“叶子姐想去图书馆吗？”

　　我点头，“有些在意的东西，应该能在那儿寻到答案。”

　　薇安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行，我对图书馆可熟啦，想查什么到时候只管问我就好！”

　　我颔首，一直到主教学楼三楼的某间教室前，二人间再无交流。薇安在后门停下，确认了教室内并未在上课，这才叩响了门，一边回头对我安抚性地笑笑。我抬头扫了一眼门角的班牌，黑金镂空的牌匾上唯一镀银的花体字母“A”。这一小小的分神，后门便被从内侧推开，一张稍显稚嫩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我一看顿时乐了，对方在瞟了眼薇安和她手中叠好的衣物后便将目光扫来，与我四目相对，俏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呆囧、吃惊、疑惑在一秒钟内过渡，紧接着目光下移，见着我身上与薇安相同的制服，神情又变得趾高气昂起来，不算友善地上下打量我几眼，她抿出一个高傲的笑，我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双樱唇间发出的轻微气流声，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轻视。那女孩不再看我，而是从薇安手里抢过衣服，抖开随意看了几眼，一边的眉便是高高挑起：“你这是重新制了一件？”

　　站在薇安身后，我分明看到她在面前少女挑眉的时候肩膀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就听这孩子唯唯诺诺地小声道：“不、不是的切茜尔殿下……”

　　少女危险地眯起眼，琥珀色的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提高的声音惊动了教室里的其他学生，然而他们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你是没吃饭还是哑了？我问你话呢！”

　　“殿、殿下……”薇安深深地低下头，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的恐惧，尽管害怕着面前这个面容姣好的银发少女，她还是努力提高了声音，“薇安按殿下的吩咐将、将您的制服修补好了，并、并非重提了一件……”

　　少女闻言翻起手中衣物的袖口，果然看到自己先前做好的记号，心底谱好的剧本不由被打乱，恼羞成怒间也顾不得寻个发泄的借口，对着低头瑟缩的薇安突然冷笑道：“你唤我什么？”

　　“殿、殿下……”薇安不安地回应，不敢低头，敏感如她自然感觉到少女的怒气，垂于身侧的手紧紧攒着衣角，隐隐颤抖。名唤切茜尔的少女嘴角的冷笑染上恶意，她轻启朱唇：“下贱的奴仆也敢唤我殿下？嗯？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薇安垂着头，身体因恐惧和预感到的不祥不受控制地战栗，我能听见她心底的悲鸣与挣扎，而那方切茜尔却不满于她的抵抗，伸出被小巧的鞋包裹的足冲薇安的小腿骨便是一踹，薇安吃疼无法站立，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切茜尔的第二脚便当头劈下，叫她深深跪伏下去：“几日不教训，胆倒是大了不少，嗯？贱奴，你唤我什么？不吃鞭子想不起来了么？”

　　“殿下……求求您……不要在这里……”薇安因肩上那只脚施加的压力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早是染上了哭腔，切茜尔被她的反应气笑了，右手取下别在腰间的金色软鞭，软糯的嗓音沉冷下去：“记住了，我是你的主人，而你只是我的一条狗。”

　　细腕一动，软鞭舞出刺耳的破空声，编织于金线中的金属倒刺折射着森冷的寒芒，这一鞭若是落在不敢抵抗的薇安身上，见血是小，血溅当场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