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暗夜旋律

7、Part.07 镜

　　门后的世界是新奇的，对于一个沉睡了太久的人而言，不论建筑的风格还是过路行人的衣着，都与过去有极大差异。我兴致勃勃地抬步前行，目光流连在那些穿着与过去繁琐沉重裙装截然不同的短裙的女孩子们身上，看着她们或疾步行进或小跑掠过，裙装再无法成为束缚她们脚步的枷锁。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从戒中取出的长裙，属于我的时代的产物，即便在当时已是最轻便的装束，却远不及这些血猎身上的制服来的灵活万变。想起过去女子保守到全身捂的严严实实，再看看面前这些女孩坦然自若地露出一双美腿，我笑笑，拦下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孩子，抿唇微笑道：“打扰，请问哪儿可以领取你身上的这种衣服？”

　　那女孩显然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突然被我拦住，有些发懵，抬眼与我对视的时候，澄澈的蓝眸里倒映出我的面庞，“啊……在、在教务楼，1103的量裁室，拿着校徽过去，等一会就好。”她说着，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我有些发傻。我暗叹一口气，知她是被血族的吸引力纠缠住了意识，冷不防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那女孩浑身一激灵，再望过来时目光恢复了灵动，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落了眼帘不再盯着我。我笑，并不讨厌她身上的灵气，侧身给她让出道路，“谢谢，不烦你办事了。”

　　她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感激于我对她行色匆匆的理解，却不知如何表达，原地踌躇了半天竟是对我鞠了一躬，随后满脸通红地小跑离开。我一怔，末了不由失笑，循着道旁路标渐渐离了住宅区，往东三栋人员密集的建筑而去。

　　一路行来，我身上的白色长裙免不了受到注目礼，我也觉裙摆束缚了我的步伐，使我只能缓步行之，而穿着格格不入的服饰闲庭信步在人群中并不是明智的举动，对于一个顶替他人身份混进来的鬼而言。我不得不轻轻半提前摆，使加之于双腿的束缚略微减轻，这才能疾步而不失优雅地行进。所幸道旁的路标指示明确，我不必顶着旁人探试的目光询路，面前三栋建筑呈品字排列，正中的广场是开放式的喷泉，吞吐泉水的石雕刻绘着徽章图腾的放大版，看着泉水中的几个黑色骷髅石刻与留白，我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尽管最大限度地降低停留时间，我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原本行径有序的年轻男女们纷纷驻足围观，不消时广场上便人头攒动，而我的周围却诡异地空出一片，愈发显得突兀而违和。

　　“那是什么打扮？”

　　“好复古的样式，我记得鬼那儿好像很盛行这种服饰。”

　　“不是吧？她是鬼？”

　　“你傻吗，看气息分明是人类，也不知一个人类穿成这样跑血猎学校来图什么。”

　　“还能图什么？再这样堵下去估计都会惊动导师了，我看八成又是初级学院晋升考试失利，想走捷径的家伙，这类事情还少嘛？”

　　“也是，不过她怕是要触导师们的霉头了，谁都知道，咱理事长最讨厌古老的东西了。”

　　绕过喷泉笔直地朝左侧建筑而去，人群在我前方散开，又于后方围拢，我身边自始至终保持着一块不小的真空地带，一众窃窃私语中唯两个女孩交谈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在踏上教务楼的台阶即将消失在转角时不由回头望去，见是两个不过十四五的小姑娘，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时不时将目光往我处瞟来。见我看过去，顿时有些仓惶地别过脸，仿佛被抓了小辫子一般无措。我觉她俩反应甚是有趣，不由莞尔，侧身消失在众人视觉死角中。

　　所谓裁量室便在眼前，我看着门上悬挂的赭金色牌匾，烫金的字体很陌生，“裁量室”三字却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我知是种族天赋无师自通了未曾接触过的语言，便不过多纠缠，见门边无人，门扉轻掩，于是叩击数下推门而入。偌大的空间却没几个人，门边有一组看起来十分舒适的沙发，房间四处都有成片的镜子替代墙纸，踏入的瞬间，镜面不断层叠反射，仿佛落入无限重复的异度时空，无数个“我”出现在镜子里。

　　西角的柜台后有人从堆积如山的布匹碎片里抬起头，扫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下一秒站起来再次仔细将我上下打量了遍，这才开口，声音与那俊逸的外貌截然相反，沧桑沉淀的岁月感竟叫我有种面对祖父辈的错觉：“一个人类女娃儿，来血猎的试衣间有什么事啊？”

　　他身上也有那个人的血脉，只不过稀薄到不足以将其器腑同凝固容貌一般保持年轻，虽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帅气小伙，内里衰败从声音便可探知一二。我将身后的门带上，礼貌性地提起裙摆对那正看着我的苍绿眼眸的主人行了个礼，笑道：“我是来取衣服的。”

　　“取衣服？这里没有你的衣服。”他暼我一眼，又将头埋进布堆中，似乎不再对我感兴趣，口里却还在嘀嘀咕咕，我听得真切，大抵在说人类不该在此久留云云。笑意未变，我将目光转向房间四周的镜子，见屋内并无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中央一颗以金属爪为依托悬挂的明珠，经镜面折射后竟不亚于正午阳光的强度。房间四壁的巨大镜面看似平淡无奇，却在折射明珠光华的同时隐隐有玄机内敛，我笑得眉眼弯弯，状似无意地轻声赞叹：“真是精妙的结界。”

　　那双苍绿的眸子一下便将我摄住，几缕灰白的发自鬓角垂下，对方甚至顾不上将它们捋至耳后，只是瞪着我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这个镜之界出于您的手笔吧？隐约能感觉到它们与您的联系。”我抿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弧度，事实上这个由镜子构成的结界也确实叫我惊艳，初看第一眼甚至未曾觉察端倪，直至身陷阵中感觉气流微妙的共鸣才寻到脉络，这样的技艺即便是过去以布界闻名的瑞缪尔家族也未能企及，面前之人完成值得我以敬语称呼。

　　对方首次正视我，俊逸五官中一双犹如上乘墨翠透光而现的幽深墨绿光芒流转，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几分慎重：“小丫头你可看得出这镜之界的用途？”

　　我颔首，从容应道：“鉴形、明智，以鉴外物真身，以明已身精气。若方才进来的是鬼，便会在瞬间被明珠之光焚化成灰。”

　　他连连点头，看向我的目光没了初时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极力压制的震惊激动：“明智呢？”

　　“您是迈卡维安的血脉吧，即便身有旁族之血。”

　　我不多说，仅仅道出一个晦涩的词汇，便叫他面上的神情更加严肃，再开口时也换了称呼：“老朽名唤布洛伊，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摆摆手，迈步而去，将一枚小小的徽章放在柜台上，明珠光辉照耀下“维璃叶”三字熠熠生辉：“免阁下，我只是来取一身合适的衣服的。”

　　布洛伊这才注意到我一身样式复古的白色长裙，心下已有几分猜测，也不点破，拿出软尺为我量了尺寸，便示意我在一旁沙发上稍作休息。我将身体陷于柔软舒适的靠枕中，顿时有些昏昏欲睡，这副身躯上的伤几乎耗尽先前克洛斯反哺而来的血气，仅仅徒步行了小半会就有些吃力。耳听着剪刀裁过布匹流畅的裂帛之声，不稍时变成针线穿行的声响，布洛伊似乎一直在关注我的动态，见我只是靠着沙发闭目养神，便也不打扰，直至完成手中的工作，才低唤道：“阁下，裁好了。”

　　我睁眼，见沙发前的矮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两套制服，一套与先前碰到的那行色匆匆的蓝眸姑娘所穿相同，白底黑边的短裙套装，用料轻便舒适；另一套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黑色正装，辅以暗红绣纹，虽仍是及膝裙装却较之前者更为华贵，布料垂感良好，抚之触感微凉。几乎在看到黑色制服的同时，我便联想到了血族，因而在布洛伊的注视下，我虽将它捧起，却只是纳入戒中，转而抖开折叠规整的白色裙装，问道：“试衣间在？”

　　布洛伊指向柜台后，在他示意下我才看出门的轮廓，确实藏得极好。暗门后的空间亦是不小，有桌有凳，桌上甚至摆放着新鲜的茶点。我将身上的长裙褪下，换上制服，双腿脱离束缚的感觉叫我愉悦地微扬嘴角，对着试衣间内的镜子照了又照。就在自己沉浸在尝试新装带来的新奇感中时，试衣间外布洛伊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带了几分不悦：“怎么又是你这丫头？你说说你是这个月第几次来了？哪来这么多衣服缝补的？”

　　“对……对不起、布洛伊导师……”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惴惴不安，“薇安必须尽快将它们送还给切茜尔殿下，不然……”

　　声音低微下去，但不论是布洛伊还是试衣间的我都能分辨出后面的内容。布洛伊叹了口气，不再为难来人，他接过那堆故意被撕碎的衣服，指指门边的沙发道：“你坐会儿，马上就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