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暗夜旋律

6、Part.06 系

　　他满不在乎地笑了，似乎对于过去的留恋随着这一笑隐于唇畔一同消失。大致弄清楚自己变作了与我相同的，名为血族的物种后，他又问出一个盘旋心头已久的问题：“我跟你算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后裔，我会对你负责，教导你血之一族的知识与礼仪，在你真正掌握血族的本源后，你可以脱离我独立。”一直含在嘴角的笑没去，我正色望向他，严肃道，“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弑亲是重罪，万不可心存歹念，否则你也活不成。”

　　“我记住了，但是我很好奇，谁来惩罚犯下弑亲之罪的族人？”他直勾勾盯住我的瞳，眸的深处有并不掩饰的野心与欲望，我如他一般勾起嘴角，墨色的双眸未着丝毫笑意，素手抚上他的颈动脉，一字一句地说：“我赐予你的那滴血，以及，你浑身的血液，都会给你带来最终审判——如若你犯下原罪。”

　　他与我对视，眸中的贪念一点点褪去，直到嘴角再度浮现那抹邪肆的笑，我知他是真的放下了曾心动过的念头，“还有其他问题么？”

　　“最后一个，”他直起身，我的身高竟只及他的肩头，低头看我的时候，几缕银色的发不安分地滑落，被他随意地捻起别于耳后，“我可不想喊一个外表看上去比我小的女孩子母亲大人，我叫克洛斯，该怎么称呼您呢，我的‘母亲大人’？”

　　我一直努力维持的微笑终于土奔瓦解，对于他无礼的调侃，我自不会以好脸色回应。将胸口别着的那枚银色徽章取下朝他扔去，我不再理他，转身走进卫浴。

　　克洛斯把玩着手里那枚徽章，翻到反面时看到了一个名字，不由挑眉扬声：“维璃叶？这种明显属于小姑娘的名字，用在你身上合适吗？”

　　梳理长发的手一顿，我极力压制着不断上窜的邪火，这家伙总是能用最简单的话语引起我的情绪波动，看着出现在卫浴门口通过镜子望我的他，我皮笑肉不笑：“血族的寿命自不是以人类或鬼的方式计算，若按我族漫长的生命来看，我不过二八年华，而你……”话语隐没在意味深长的留白中，我看他吃瘪的模样，心里憋着的那股气终于宣泄了干净。转身将他退出卫浴，我哼了声：“本姑娘要洗漱一下，你守在门外，乖啊。”

　　关上浴室门隔绝克洛斯的目光，我脱去经过数日奔波却仍整洁的长裙，站在花洒下。袅袅热气弥漫，逐渐充盈不大的空间，微烫的水温叫我舒了口气，身体的疲乏似乎也得到了缓解。回想先前克洛斯强硬的一面，他估计不会想到促使他冒着浑身血液被吸食殆尽的危险，也要将自己送到我嘴边的真正原因。自接受了我的本初之血开始，不论他是否愿意，我俩的生命都已绑在了一起。即使本人并未觉察，血脉的联系还是让他感知到我的虚弱，随机而来的危机感迫使他自发行动，以最适合我的血源强行哺血。低眸望向胸口，那儿曾有七个穿透伤，如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异常，但时不时发作的抽痛不断提醒我，它其实并没痊愈。我所以为的丧失痛觉，实则与这心头之伤脱不了干系。叹了口气，我拧紧龙头，将洗发露在手心揉搓出细密的泡沫，开始梳洗一头乌丝。

　　“说真的，你到底叫什么？”门后传来克洛斯的声音，我能感觉到他正抵着门斜靠着，磁性的声线宛若沾染夜露的蔷薇，“吸血鬼习惯将自己的姓氏改作给予初拥的长辈之姓，我们应该也有族姓吧？”

　　“真是奇怪的癖好。”我笑，平静地将他满心希冀扑灭，“很可惜我只有名，没有族姓，在你之前我未曾发展后裔，自然也不成一族。你若真对我的本名感兴趣，花点时间去查吧。”

　　我太了解他的本性了，与其说他是一个像人类的鬼，不如说他是一个喜欢用人类的思考方式看待问题的鬼。克洛斯有明确的欲望与诉求，这样的人正是我所需要的。久远的长眠将我变得与世格格不入，我需要一个向导，既能带着我逐渐适应沉睡的时间里世界发生的变化，又能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好奇心。我知晓他真正渴望的东西，因而这样的克洛斯远比无欲无求的人更容易控制。湿润的发沾了泡泡，在我的动作下逐渐膨胀成一顶滑稽的帽子，我闭眸听着周遭动静，感知无迹可寻地扩散，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平面图，我身处西南角的建筑群，而正东边的三座主建筑布满了活物气息，似鬼非鬼，是人非人，依克洛斯的说法，应是血猎。

　　收回感知的时候，我刻意在门边的克洛斯身上停留了一下，待到听他发出轻咦声后才将神识归位，拧开水龙头，把满头泡泡冲去。

　　“刚刚那是什么？”他声音的朝向变了，体态也从原本的靠门而倚改作面向门直立，我能听出他语气里极力隐藏的情绪。推门而出，果不其然那目光便追了上来，我笑：“仔细感受过了？”

　　定定看着我悠哉悠哉地用一方白巾擦拭着半干的长发，克洛斯慎重地点了点头。我莞尔，走到房内唯一的穿衣镜前，好好地梳洗过后，我身上岁月的尘埃之气总算褪去，一身白色裙装衬得自己精神焕发。镜中克洛斯仍旧盯着我，我这才反问道：“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

　　“一种……”他皱眉，斟酌着字句，“视线？不对，比那个深沉，更接近于某种场的感觉，与前些天在你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有些相似，却更轻盈，更无孔不入。”

　　“听过代际压力吗？”见他提起，我顺道科普起来，果然他摇头，直勾勾盯着我的模样有些好笑，叫我联想到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主人的小狗，“血族间会因血统亲疏产生联系，这便是代际联系，血统越接近，譬如你我之间的直系血脉，代际联系自然强烈，若全神贯注用以感知，即便我们身处天南海北，也能找到对方。若彼此代际差距过于疏远，则只能单向感知，譬如我与那些并不能全做血族的鬼，我能知他们在何处，生命活动是否强烈，但若我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除非我刻意显示血统，他们只会将我当作一个人类，不是血猎，也不是吸血鬼。

　　“代际压力，是隐含在血脉中的天赋能力，血族在继承血统的同时，也会受血统影响产生对长辈的服从心里，这种感觉会在父辈刻意展现血统的时候被放大，加诸子辈身上时，便会有你当初的感觉。同样的，血统越接近，代际压力越强大。”

　　克洛斯听完我的一席话，张口抛出的问题便是叫我一愣：“平辈之间的代际联系又如何？你有兄弟姐妹吧，试过感应他们的状态吗？”看出我神色的变化，他勾唇一笑，迅速抓到了关键，“我猜……平辈的代际作用是相互的吧？你感应他们的同时，他们也会觉察到你的存在，而你并不想让自己被手足找到，否则你不会作这副表情。”

　　我没有接话，他的直觉准的惊人，此时那双眸一瞬不瞬地与我对视，似乎想看到我的内心去，他向我迫近几步，微弯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是在墟海边缘捡到你的，而你正往外走……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禁地’被禁的真正原因，与你有关吧？”

　　嘴角的微笑不知何时隐没，我蹙眉盯着面前这只气势嚣张的鬼，纠正他的语病：“是我捡的你，克洛斯。”

　　“你又回避了我的问题。”他身形未动，仍旧将我禁锢在墙角一方空间，眼神中的野性竟叫我有些紧张，“看看你的回答，但凡涉及到你的过去，全被你推回来了，我有点不爽。”

　　“我只负责教与你血族的智慧，至于我的过去……你若真感兴趣，以后会慢慢让你知道。”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便如你所说，我翘首以盼。”这般近的距离，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克洛斯那对饮血之牙随着唇的张合时隐时现，那厮觉出我注意力的偏移，挑眉调侃：“怎的，我脸上有朵花？”

　　“把你的牙收起来。”斜了克洛斯一眼，饶是养气功夫到家的我，面对他刻意装出的不正经也忍不住想嘲讽几句，“成天亮着对血牙到处晃，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鬼么？”

　　“收起来？”皱眉盯了我一会，他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像你之前那样？我以为只有你能做到……告诉我怎么做？”

　　他的气息将我环绕，能感觉空气随着他说话的频次轻微震动，这家伙似乎很享受将目标圈禁在臂弯里俯视的感觉。我伸手抵住他的肩往外推，终于得以脱身离开他的小天地，抬步行向小套房的出入大门，回身丢给他一句话：“自己琢磨，弄懂了才准离开这个房间。”素手在门边画下一道符文，有暗红的光芒顺着指尖划过的路径亮起，很快又隐没墙上，我对站在房中注视着我的克洛斯勾了勾唇，拧开门把手，将那道视线阻隔于门后。